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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戊辰 ...

  •   议和?

      在季汉,任谁听到这两个字,都会满腹狐疑,头晕目眩,更甚者还会大惊失色,怀疑今夕是何夕。

      “汉贼不两立,曹贼残害愍帝,篡权夺位。我朝乃天命正统,岂能与奸贼苟合?!”

      这便是第一种反对的声音。昭烈几经浮沉,手中兵士了了,终能成就大业,最关切一点,在于他刘皇叔的身份。正是大汉为正统,魏国才名不正言不顺;正是曹贼废掉了愍帝,刘氏血嗣才有理由在巴蜀重设庙祠,继而兴起北伐之业。这个道理于魏国是同样的。曹丕宣称汉室气数已尽,曹氏天命所归,就不能再承认巴蜀还有一个与大汉血脉相承的政权。有汉则不可有魏,有魏则不可有汉,故而这么多年,无论胜负强弱如何,他们可以和江东虚与委蛇,却绝不可能在彼此之间,化干戈为玉帛。

      “权者,经之变也。昔时汉高祖崩逝,匈奴递信一封要吕后嫁给他当阏氏,吕后不照样忍气吞声,送金送马,哪有后来的夷狄之论?名头怎么喊是一回事,时务又是另一回事,瞧着你一把年纪,这道理都不懂,成日里全想着怎么用学问来买名了吗?”

      “你!”苍髯老者气的满面通红,身旁的成都令吕辰忙让弟弟吕雅上前搀扶,自己代老者上前,“钟公子所言甚是。魏贼不知礼义廉耻,偷窃神宝,与夷狄无异。唯我朝上承高祖光武之雄风,乃汉室所续,天命所归。”

      “你要这么认为,到也可以。”却未曾想钟会竟于言辞中退让一步。他转身朝向尊位之上的刘禅,深作一揖,“那就请蜀主比照前汉故事,卑言自谢,奉书称臣,再供黄金二万,将永乐公主献予我主。”

      “什么?!”诸葛乔话音还未落,刘宁已经一拍案跳了起来,“我才不要嫁给那群蛮贼!”

      “宁儿你别急,陛下一定不会答应。”

      “可……”

      “阿瞻说得没错,公主放心,陛下并没有替你应下什么亲事。”

      见诸葛乔语气笃定,刘宁这才长舒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脸上有点红:“葛侯见谅,是我失礼了。父皇那么疼我,肯定不会愿意委屈我。阿瞻,你说对吧?”

      “那当然!”诸葛瞻点头如捣蒜,“就算是天下一等一的豪杰来求娶,都得先得了宁儿你的首肯。更何况是嫁去敌国,陛下肯定舍不得!”

      “仅是如此吗?”这时,诸葛乔看向诸葛乔,突然开口问道,“阿瞻方才认为,陛下一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仅是根据陛下对公主的疼爱?”

      “唔……也不尽然。”察觉到兄长有意在考自己,诸葛瞻正经神色,认真答道,“汉初匈奴势强,高祖虽提及送鲁元公主去和亲,但最终不了了之,换成以宗室女为公主,所予不过车二乘,马二驷。就算要比类故事,钟会所言也毫无根据,我们没有理由答应。”

      诸葛乔颔首:“还有呢?”

      “还有,历来各国和亲,一是为结二姓之好,二是为握有敌国人质。若是前者,兄长曾和我讲过,自高平陵之变后,北贼朝局动荡,甚至连之前的魏帝曹髦,都被司马氏之党羽,公然弑杀宮中。曹马势如水火,司马昭当不可能愿意让现在的魏帝娶一位他国皇后,既平白增强魏室的力量,又让季汉多了个北伐的名义;若是后者……伯约哥哥打得他们抱头鼠窜,就算有其他考量,也断不该我们吃亏。”

      诸葛乔眼中流露欣慰之色:“往常为兄还责怪你不用功,看来,天赋异禀之人,自是比其他人学的快,用不着成日闷在屋里。”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有一点我觉得奇怪的。”虽是因兄长的夸赞而欣喜,诸葛瞻仍没忘记正事,眉间犹波峰未平,“兄长,我总感觉,这位钟会钟公子,不像是来议和的。”

      诸葛乔浅笑:“别急,听为兄继续讲当日之事。”

      “笑话!”按捺许久,刘谌终于忍不住脾气,怒而上前,“此次交战,分明是大将军打得你们落荒而逃。一群手下败将,哪来的底气敢在这里叫嚣!这和我们不谈了!”

      刘谌的举动虽然失礼,却代表了第二种反对议和的声音。北伐大胜,魏贼又主动派人来议和,这分明是趁胜追击的大好机会,没理由要主动让步,给敌人喘息之机。那句“不议和”,尽管立即被刘璿出面圆过去,但的确说出了在场不少人的心声。

      “手下败将?你搞清楚,我可没败给姜伯约,被打的落荒而逃的人是邓士载。”说着,钟会转头看向一旁的邓艾,扬起唇角,“既然你在意这个……这样,咱们让邓将军先给姜大将军磕头赔罪,等你满意了,我们再谈议和之事?”

      “……”

      “我们都是替晋公卖命。这点小事,士载兄定不会推辞。”

      “钟司隶,你——”

      “哦我想起来了。诸君莫怪,这位邓将军自出生就有口吃的毛病,让他赔礼道歉,保不准,一句话还没说完,天都黑了。这样,致歉不急,等会和你们这些酒囊饭袋商量出结果,再让邓将军留在这儿,陪你们慢慢耗。”

      “这钟会……果然好奇怪。”听到这,诸葛瞻忍不住插嘴,“他和邓艾同为魏国来使,就算私底下或有不和,怎么能在敌国的朝堂上发难,还……”邓艾作为曹魏西陲大将,与姜维交过许多次手,且往往是胜多败少。对这个多年活在战报里的“坏人”,诸葛瞻除了厌恶还是厌恶。可哪怕再反感,他也不会公然嘲笑旁人先天之疾。

      还有那句刻意咬重音的“姜大将军”。这个称呼,私底下约定俗成叫着无妨,可被放到朝堂上,还当着费祎的面,不可避免会被品出别的意味。他固然知道以文伟叔的脾气,不会受到挑唆,可心底总还是有些不安……

      “之后如何了?”

      “之后——”

      “之后,当然是大将军一番呵斥,吓得这狂傲的小子屁滚尿流,没几天就逃回北边去了啊!”不知何时,刘谌来到院中。比起诸葛乔尽量客观的叙述,他讲述时几乎可以算是眉飞色舞,一面是姜维如何不怒自威,不过三两句就让钟会哑口无言,一面是钟会如何奸诈狡猾,却最终还是败在了姜维手下,恼羞成怒拂袖而去。词藻之瑰丽,情节之生动,一听便让人觉得——没有一句是真的。

      但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更喜欢这个版本的故事。他的伯约哥哥,就是该这么英明神武,正气凛然,气冲霄汉,顶天立地……

      “阿瞻,阿瞻?”刘宁摇了摇他,“你想什么呢,脸都红了。”

      “啊?有吗?”诸葛瞻可不想被瞧出端倪,赶忙回过神,正襟危坐,“可能快到夏天,天热起来了吧。”

      刘宁狐疑的和刘谌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四周的院子。阳光明媚,草长莺飞,的确是将要入夏的景象。

      “要我看,小公子的确不像暑热,倒是和那群想嫁给咱姜大将军的姑娘似的,听了你的光辉事迹脸红呢。”

      “伯、伯约哥哥!”

      原来,在诸葛瞻听得入迷时,姜维与夏侯霸也来到院中。姜维似有正事与诸葛乔相商,而百无聊赖的夏侯霸,则也坐到旁边的席子上听故事。待故事讲完,姜维与诸葛乔也已商量的差不多,刚走到近前,就撞上夏侯霸这句话。不过相较于当场楞住的诸葛瞻,姜维似乎早已习惯夏侯霸的性子,只无奈般轻呵一声,而后看向诸葛瞻:

      “阿瞻,能完成和谈,你兄长与钟会在驿馆的那此会面才最为关键。”

      “啊?嗯。”见姜维一脸认真的解释,诸葛瞻一时又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回道,“这种小事,兄长当然能解决掉。”

      “伯约你也别谦虚。钟士季那小子的脾气我熟悉,要不是你在朝上真震住了他,他可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夏侯将军所言无错。乔能有筹码与他斡旋,多半还是因伯约在战场上取得的胜利。”

      “维不过是……”

      “哎呀你就别再不过是但可是了。”夏侯霸赶忙打断姜维,“咱今天可是打算去打猎的,你再谦虚下去,天都要黑了。”

      “打猎?!”一听到这个,刘谌瞬间来了精神,“和大将军一起吗?”

      “当然啊。不过要是殿下不愿姜伯约去,那咱就甩下他。我也早看他不顺眼了,在军营里的时候就箭箭中靶,根本不给人留表现的机会。还有那次打猎,我跟你讲……”

      “仲权!”这次换成姜维赶忙打断他,“天要黑了。”

      “还不是因为你姜某人的罪恶罄竹难书。”夏侯霸努努嘴,下一句,却是朝向刘宁,“那就让小公主来决定吧。你说我们是带姜将军去,还是不带他去?”

      “啊?”刘宁一愣。皇兄不想让大将军去打猎吗?既然是皇兄的主意,为什么突然得她来决定了?

      “皇兄,大将军专门跑这一趟,要不还是允他去打猎吧……”

      “我什么时候不让大将军去了?!”听到刘宁似乎是在替姜维求情,刘谌也发了懵,“我说……过吗?”

      夏侯霸信誓旦旦的点点头。

      “那……我改主意了!我希望大将军去!大家都去!”

      “谨遵二位殿下之命。姜大将军,快谢恩啊。”

      “……”

      姜维以手扶额,已然不知该作何语。

      这时,诸葛乔与众人道:“昨日,大将军邀乔去对弈,乔已经答应,不好爽约,便不去了。”说着,他又看向诸葛瞻,“阿瞻,大将军昨日也邀了你,之前事忙,我忘记问你了。你是想去与大将军手谈,还是和大家去打猎?”

      “阿瞻!阿瞻!”

      “啊?”

      “葛侯问你话呢。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想究竟为什么,季汉最终还是能与魏国达成和谈。

      既然汉魏之间根本矛盾无法调和,既然魏国并没有开出足够诱人的条件,既然伯约哥哥胜仗连连,既然议和还可能影响到季汉与江东的关系,季汉完全可以拒绝和谈,把两个使者完完整整送回去,已然算是仁至义尽。

      算了。

      久思无果,他暗自摇摇头。国家大事错综复杂,他哪里能想明白。还是那句话,在季汉,朝廷大事有文伟叔和兄长,沙场征战有伯约哥,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他操心。

      “兄长,你刚才问我什么?”

      “问你是愿与我去和大将军对弈,还是和大家一起去打猎。”

      “和大将军对弈……?”诸葛瞻困惑的看了眼姜维,这才反应过来,此大将军乃真大将军,“阿兄你就饶了我吧。和文伟叔下棋,我还不如回房抄书。”

      “那行,阿瞻你就都不要去了。回去把之前未做完的功课做完。”

      “什么?!”

      “诳你的。”诸葛乔笑笑,“去打猎吧。君子六艺,骑射亦不能落下,让伯约好好教教你。”之后,他走到姜维身前,唇边温雅依旧,“阿瞻,就交给你了。”

      ————————————————

      “小公主。”

      “夏侯将军,怎么了?”

      “你是不是喜欢小公子?”

      “你胡说什么!我……我……我就把他当兄长!对,兄长!”

      “那,你喊皇后殿下什么?”

      “母、母后。”

      “西乡侯夫人是皇后殿下什么人?”

      “母亲啊。”

      “那你知道西乡侯夫人与我是什么关系吗?”

      “听父皇说,西乡侯夫人是将军的从妹?”

      “没错。最后一个问题,小公子喊姜大将军什么?”

      “伯约哥哥?”

      “公主你视小公子为兄长,小公子又视伯约为兄长,那伯约也可视作你的兄长。你喊皇后殿下母后,皇后殿下喊西乡侯夫人母亲,而她又该喊我兄长,那——”

      “姜伯约,喊大父!”

      “……”

      姜维见怪不怪的摇头叹了口气,勒转缰绳,任由那边哈哈大笑。

      而这边,诸葛瞻也已经是忍俊不禁:“没想到,夏侯将军是这般性情。”

      “他平日就是这样,很多话,不必在意。”听到姜维的解释,诸葛瞻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先前夏侯霸打趣自己脸红那句话,不禁又有些紧张,好在姜维没有发现异常,还转开了话题,“阿瞻原本觉得,仲权是什么性情?”

      “唔……”

      待紧张消散,诸葛瞻转头望过去。暖春的风最是和煦,吹起夏侯霸额边的鬓角,阳光在棕褐色的瞳子中悠悠荡漾。他的笑声爽快疏朗,时不时露出两颗小巧的虎牙。眼前这个青年将军,英姿俊朗,鲜衣怒马,比太阳还要灿烂,任谁都想不到,他曾经历过的那些事。

      “凡事不可只听表面。开玩笑与有分寸并不矛盾。”许是看出他的疑惑,姜维又开口道,“在仲权那,安乐公主一直是公主,皇后殿下一直都是殿下。”

      对诶。

      在不走神时,诸葛瞻反应极快,瞬间明白了姜维的意思。若真论起亲戚,夏侯霸身份尊贵,连皇上与皇后都该称他一声叔舅,更遑论刘谌刘宁这些小辈。但一直以来的交谈中,夏侯霸使用的皆是尊称,从未以长辈身份待人。即便开玩笑,真计较起来,君臣尊卑,也挑不出一丝错。

      想到这,他再望去时,夏侯霸明媚的笑颜,硬生生多了几分勉强,勾得他不由感到微妙的酸涩。

      “别担心。”他又听到姜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仲权不是在强颜欢笑。往事种种,他的确放下了。”

      真的,能放下吗?

      远离故土,放下家仇,与曾经的敌人联手斩杀昔日的同袍。

      一个人,真的能毫无芥蒂接受这无常的命运吗?

      许是起了兴致,不时又传来夏侯霸的笑声。在人爽朗的笑声中,渐渐的,他再次说服自己放宽了心,不去杞人忧天,徒增烦恼。

      “伯约哥哥,你今天骑得这匹马,我好像没见过。”

      姜维领兵回城那日,他记得骑得是一匹名作“萧稍”的黑马。当年父亲祁山大捷,斩杀魏将张郃,还掳获不少魏军辎重,其中就有一匹鲜卑轲比能刚进贡的大宛马。父亲在军中下令,若有人能射中立在牙门外长戟上的红缨,就将这匹马奖给他。最后,他的伯约哥哥毫无悬念赢得了骏马,为此,父亲还专门给马取了名字。自那之后,领兵打仗或是出门骑猎,萧稍都和姜维形影不离。

      而姜维现在骑得,却是一匹灰白色的马。面削如刀,四蹄瘦直,乍一看平平无奇,惟独一双方目,炯炯有神,似通人性。旁人或许看不出门道,但他读过相马经,知道马要看筋骨、口齿,然最关键的,却是眼睛,若“方目深视,四色清明”,必是万里挑一的伯乐之马。

      “这是这次从北贼手中缴获的。当时敌军急着逃窜回城,顾不上清点马匹,仲权追到城下时,有几匹马被关在城外,其中一匹就是它。本是要被送去拉辎重,我刚巧看见,便留下了它。”姜维用手揉了揉马头,马儿发出轻轻的呼气声,似是在回应,“马匹富余时,军中一部分人会配备两匹马,以便急行军的时候可以更换,不至于把马累死。萧稍昨日刚陪我在军中操练完,今日让它休息一天。”

      原是这样。诸葛瞻暗自点头。他读书虽多,但行军打仗本就不能纸上谈兵。今日还是第一次知道,军中会有这样的布置。

      瞧着马儿乖顺,诸葛瞻也有点想摸摸,又不太敢。却没想到这马仿佛真通灵性一般,主动放慢马速,将头凑过来。被那双乌亮乌亮的眼睛盯着,他犹豫了片刻,见姜维点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到马鬃上。

      “它有名字吗?”

      “还没有。”姜维道,“不如,你为他起一个?”

      “驭驾三都,灵耀万方……”意外的是,无需太多思考,他看着这匹马,脑海中自然而然出现了一个名字,“便叫它‘都灵’吧。”

      ————————————————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正是草野茂盛的时节,猎物并不少,只是在锦官城附近,多是些小型的猎物。刘谌一马当先寻了许久,才找到几头野鹿,还因为刘宁打草惊蛇,放跑了它们。被刘谌数落半天,刘宁赌上了气,立誓一定要猎到比刘谌更多的猎物才肯回城。她本是想找诸葛瞻帮忙,奈何诸葛瞻也是半斤八两,只得不情不愿接受夏侯霸的教导,在学了一个时辰之后,总算亲手射到了一只兔子。半个时辰之后,又射到一只狐狸,一只野雉,最后又有如天助般猎到一头狍子,稳操胜券赢了刘谌。

      “喂你这明明都是——”

      “宁儿!”

      刘宁疑惑的看向突然喊了她一声的诸葛瞻。同时,姜维来到刘谌身边,也不知说了什么,最终后者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噤了声。而在刘宁身后,夏侯霸放下弓,上前取回猎物,又悄悄把掉在旁边的箭收回,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你可不许帮我作弊。”这厢事了,诸葛瞻又拉着姜维陪他练箭,“我今天肯定能猎到一只兔子。”

      话音刚落,箭离弦而出。势如破竹,锐不可当,稳稳的射向……离兔子还有几步远的草丛里。

      “阿瞻,天要黑了。”

      “都怪伯约哥你小时候惯着我。”所有的箭都射空后,诸葛瞻气馁的放下弓。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并没有太沮丧,“算了,不打了,等宁儿尽兴,我们便回去吧。”

      反正他既不喜欢打猎,又轮不到去战场。百里开外取敌人首级的箭术,还是留给别人去学吧。

      这时,天色的确已经不早,随着日落西沉,草野上渐渐笼起一层雾,越来越浓,愈发遮挡视线。他本是跟在姜维的马后,边走边随意看着四周的风景。忽是这时,透过微微泛红的雾,他隐隐约约瞧见一座半高的山丘,山丘上有一道人影,似乎在用力往上推一块石头。奈何山实在是太陡,每次将要推到顶出时,石头总会一个不小心滚回原处,那个人不得不再次弯下腰,用尽全力继续这艰苦之事。

      再想细看时,雾却又开始散去,这才发现已落下众人好远。顾不得理那奇怪之人,他连忙策马去赶,与来找他的姜维相遇在半途。回到众人中间时,他恰巧听到刘谌正和刘宁抱怨:

      “父皇后宫又不缺人,真想不通他为什么还要再纳人。”

      “那好像是某个蛮王的女儿,我听别人说,父皇此举,主要还是为了稳定南中的局势。皇兄你别生气了。”

      “我当然不是气她,是气黄皓那个阉人!因为是他献的美人,父皇竟提拔他当黄门令!真是岂有此理!”

      “你和我抱怨抱怨就算了,回宫就别说了。小心母后又罚你禁闭。”

      诸葛瞻听得云里雾里,下意识看向姜维,却又想到这等宫闱秘事,姜维一介外臣定然不知。好在刘宁听完刘谌的抱怨,主动上前和诸葛瞻咬耳朵。他这才听明白,原来是前几天黄皓献给圣上一个美人,乃是南中蛮王的掌上明珠,圣上大喜之下,当即收入后宫封为昭仪,又晋黄皓为黄门令,赏金银锦帛无数。

      “可她既然是蛮王之女,何必走黄皓的门路?”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父皇是真宠她,赏赐流水般的往那送,这几天也全歇在她那里。”

      身为子女不便议论长辈的这些事,身为臣子就更不好多问,所以没说几句,诸葛瞻主动引开话题,不再谈论。伴着和风笑语,未过多久,一行人回到城门前,早等候在此的侍卫迎上前,替他们收下猎物,或是送回皇宫,或是送回府中。

      等待之时,他随意又向身后看了一眼。旷野之上,雾早已散得干干净净,好像先前的大雾、雾中的山丘与人影,都不过是他的错觉。

      就是错觉吧。

      他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无用且烦心之事,赶在暮色降临之前,跟在都灵后,进了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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