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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一早,叶隽送苏西去机场,路上,还不忘软磨:“请几天假,多住几天,我陪你好好玩玩。北京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不行,我想小念了。”
      “你不想我吗?”他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想,可是那要回西安以后。”
      叶隽无计可施,在路边将车停下:“等我一下。”不久后,他返回,拿着个盒子,递给苏西。苏西打开,原来是一个手机。“SIM卡我装进去了,每个月我这里会付钱。我给你电话你必须在第一时间接,你每天也要打电话向我汇报一天作息。”
      “你不会这么奢侈吧,长途加漫游。”
      “没办法。你现在是我女朋友,得监视。”
      “女朋友原来是这样的。”苏西感叹。
      “哪样?”
      “像笼子里的动物。”
      “什么话。”
      “婚姻就是一个笼子。我明白了,现在呢,还能放放风。”
      到机场,苏西看看天,因为云层厚的缘故,日光并不强烈,苏西说:“不会超过18K。”
      “什么?”
      苏西笑着指指日头,“昨天是24K金。”
      “你想钱想疯了。”叶隽揉揉她的头发,又把她摁到怀里。
      苏西静静地依偎着,说:“叶隽,碰到你我真走运。我现在一闭上眼,就金光四射。”
      “我的小守财奴。”叶隽笑着。
      苏西怕叶隽上班迟到,不让他送进闸。“听老师的话,做领导,更要以身作则。知道没?”
      叶隽没有坚持。苏西过完安检回身,却看到叶隽依然在原地,淡笑着凝视她,脸色恍若所失。她的心不由狠狠疼了下。
      叶隽这天开会并没迟到,但是在会上接到了不利的消息。崔廷先是宣布了股改的最新进程——中央为了调动国企管理人员的积极性,将自身利益与企业利益捆绑在一起,给予经理级以上的人物一定股权配备。而后,崔廷宣布新的人事任命,叶隽被调至工会任主席。虽然级别比以前高半格,但此职位完全是个虚职,毫无前景可言。刘经理接替叶隽做北京区总监。叶隽至此,完全被架空。
      林有成当即提出了置疑:“叶总这几年的成绩有目共睹,他到来后,突破销售瓶颈,把业绩创到新高。如果把他调到工会的位置,我只能说我们某些领导人,为了自身的私利,不顾企业大局,心胸狭隘,把国家企业当成个人的家产。”
      崔廷勃然大怒:“这是班子集体表决的结果。我们有些人——(崔廷是正对着叶隽说的)老以业绩显摆,目空一切,别忘了,你的成绩是你所在的位置带来的,是国家政策扶持以及企业背景作用的结果。我敢说换个人到你这个位置也同样能干好。”
      林有成又站起:“崔总您是不是太健忘,三年前的销售数据,您应该不会忘掉吧。全年才一百万,创历史新低。您那时开会怎么说来着,‘屈辱’,你说屈辱,说我们这帮人只会蛀国家的钱。现在我们想做点事了,可您要把叶总调走,你叫我们怎么想,嫉贤妒能,卸磨杀驴,我只能说对这个公司太失望了,我申请辞职。”
      崔廷道:“我马上可以批。”
      林有成血气方刚,不顾叶隽示意,继续道:“很好,我想我的团队都会失望而走。”
      “叶隽,”崔廷终于忍不住了,直接说,“你有疑义,可以向上面反映,用公司资源要挟,那就不入流了。”
      叶隽淡淡颔首:“一、我想我还不具备要挟的资本。二、如果觉得我不能胜任,可以解聘。我想要坦诚。”
      会后,林有成等人聚到叶隽办公室,商量集体辞职。叶隽阻止了。
      “我们都签过保密和非竞争协议,执意走,可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你就忍气吞声去工会吗?老大,他分明忌惮你,又不敢赶你走。”
      “其实我很理解他,崔廷不是真正的老板,只有相对控制权,上面有组织,随时可能被拉下马。当一个人没有取得绝对优势时,他的意见和思想,最大的出发点不是对公司如何发展有利,而是对巩固自己的位置如何有利。”
      “你还为他辩护?我反正待不下去了。”
      “我会让你待下去的。华成是个大企业,崔廷也很有才干,股改之后,他会把公司拉上一个新台阶。你要待下去。”
      “你呢?”
      “我合约满了,再考虑。”
      “那太窝囊了。”
      “有时候,人先要学会忍。”
      按要求,叶隽下个月才须去工会报到,但是,他提前办了手续。
      “你觉得不公平吗?”在办公室,崔廷问叶隽。
      叶隽摇头:“哪里有公平?”
      崔廷笑:“叶隽,你够聪明,但是……”
      “但是还没你智慧。你从一开始就觉得我不能与你长久共事,但是为了打开销售局面,照样三顾茅庐把我请过来了。”
      “不错。你发挥了你的专长,我赢得了名声。可你要知道,这没什么不公平,平台是我给你搭的。你可以批评我独裁,但是我不能容忍公司除了我以外还能有另外的权威。经理人有太多野心和抱负,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谢谢。你给我上了一堂很好的课。”
      “希望你理解,私底下,我愿意跟你交朋友。”
      “我也很愿意。”
      透着杀机的惺惺相惜,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自从叶隽出任工会主席后,北京业绩大幅度回落。叶隽心里很明白怎么回事,必是他的团队用压单之事维护他,给崔廷一个下马威。他因为心内郁闷,并未阻止。一边逍遥地坐主席之职,一边静观事态变化。潜意识里,他未尝不想让崔廷难堪。
      因为职务的转换,他陡然清闲不少,也有了更多时间去西安。
      小念快两岁了,会走路,会简单的会话。他喜欢“爸爸”,每次叶隽敲门,他总会像小狗一样准确地把他嗅出来,然后叫着“爸爸爸爸”扑出去。叶隽坐沙发上休憩,他就会像只小猴一样把他当大树攀爬。叶隽原本并不算喜欢小孩,他和嘉嘉恋爱那会就商议过不要孩子专注事业,但是小念实在太可爱太善良了,完全颠覆了他的想法。比如说小念总是分不清活物和玩偶的区别。天冷的时候,会给他的小熊、小兔等玩偶披上自己的背心。他把玩具撒一地,苏西生气,模仿小熊的语气斥责他:“你乱扔东西,不是好孩子,我不跟你玩。”他的眼泪就会出来,柔软的,圆圆的泪珠,大滴大滴落,是真的伤心。然后就踉跄着去收拾。叶隽这时会帮他,说:“小念很勤快,小熊和爸爸都喜欢你。”
      吃过饭,叶隽带小念去散步,小念跨坐在他脖颈间,他指点着外面风物,告诉小念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小念要学会一个词汇,会对着所有活物、死物大叫,有点自鸣得意的意思。最搞笑的是他刚学会说“爸爸”那阵,因为太过得意,追着旁边小区里的狗大叫“爸爸”。害得叶隽只好把他捞回家,跟他解释,“爸爸只有一个,就是我。”小念还很馋,大概遗传了苏西的基因,看到吃的,不论能不能吃,都会拍自己的小肚皮,拐弯抹脚说:“肚肚想了。”
      叶隽真的把小念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有过路人看着小念好玩,驻足逗他。叶隽这时就会洋溢出做父亲的自豪,对小念说:“儿子,背那个‘鹅,鹅,鹅’给阿姨听听。”
      苏西要打来电话,说到小念不舒服,他会急得睡不着觉,不管苏西劝阻,第二天必要飞过去看到真人才算心安。让苏西感动的不仅于此,他对苏西很多无心的话都记得很牢,比如,她说过她爸爸爱喝点酒,但是为了营生,戒了,叶隽每次来,都会给他爸捎些酒,晚上陪着喝上几盅。她爸喝醉了,喜欢吹牛,絮叨个没完,叶隽不仅毫无厌烦之感,还积极参与到话题中,把她爸的唠叨风又助长了上去。
      就是这样,他爸对叶隽也越看越满意。有次居然暗示苏西晚上把叶隽留下来。
      “你这丫头该主动点吗?他那么晚还要赶回酒店住,多累吧。现在的女孩子不都应该那个吗?”
      “哪个呀。”苏西瞪父亲一眼。
      父亲笑嘻嘻说:“哪个你不比爸清楚吗。”又放低声量说,“我老想把他灌醉,这样你就能名正言顺照顾他了嘛,可这孩子没心眼,喝不醉就连装醉也不会。”
      “那是,人家哪有你老人家那么多的花花肠子。你当年不是把妈骗到手的吗。”
      说到母亲,父亲神色不好,“我睡去了,小念晚上由我带吧。”
      叶隽把小念哄睡了,外出接了个电话,进屋后跟苏西告别,“我过去了。”
      苏西抓过衣服,“我送你一段吧。”
      进入夜幕,苏西看看他神色,问:“怎么了?最近看你挺闲,不会出事吧。”
      “啊,”叶隽说,“换了岗位,也算升职。”
      “升职是高兴的事,可你没有喜只有忧。”
      “哪里,我表现出了吗?”叶隽自以为自己无波无澜。
      “我还看不出来啊,坦白吧。”
      两人坐到学校操场的阶梯上,叶隽把她围在怀里,娓娓跟她说了。他发现苏西其实是个很有头脑的人。听到他的团队压单的事后,问他:“你们崔总没有采取应对措施?”
      “还没有。”
      “不正常啊。你呢?打算辞职吗?”
      叶隽小小地停顿了下,说:“暂时不会。我不能在这时认输。”
      苏西赞许,仰着小脸分析:“你想崔总为什么没有行动?压单一事出现,其实你和他的矛盾已经昭然天下。虽然不是你要求手下那么做的,可别人也一定以为是你操控的,因为你没阻止。我想他其实更相信你没有参与指使,但是他要的就是你的这种默许。你没觉得这事反而对你不利吗,他不过是损失些钱,于你,则是名誉。试想,今后谁会要一个动不动就给老板厉害看的人呢。大家也知道,销售靠团队作战,可谁愿意要一个把团队培养成自家人的经理呢?舆论对你会比较苛刻。这个时候,崔总又用工会主席的职位羞辱你,就是逼你主动请辞。你主动请辞,根据协议,今后便不能与他竞争。你另立门户,重整江河,损失大了。”
      叶隽承认苏西分析得不错。他未尝没有想过,只是被心里的戾气主宰了。
      “所以你,赶快阻止你的团队,同时一定要忍下去。总会有机会的。就算没有机会,要等他把你炒了。”
      叶隽把苏西裹到风衣里,说,“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谁是你妻?”
      “不承认,不承认躲我怀里干什么?”
      “是你把我藏起来的。”苏西悄悄解掉他胸前一粒纽扣,凑过去嗅。
      叶隽但觉那小鼻头点到他肌肤上又凉又痒,开玩笑说:“找乐子啊,忙着呢,一边去。”
      苏西捶他一拳,“好坏。”又轻轻说:“你的味道真纯粹,干净到什么都闻不出来。”
      “谁有味道啊,有味道不是没洗澡吗?”叶隽傻呼呼说。他哪里晓得苏西刚把他跟另一个人悄悄衡量了下。那个人身上是种着些草木的,她无聊的时候曾遐想过栖息在“他”怀里可能跟置身森林似的。而叶隽呢,只能说是水了,还是白开水,无滋无味的,但是白开水不是最健康的一种水吗?叶隽从来不是那种英俊型男,但是他干净,无论长相、行为、习惯,还是居所,甚至体味,都是洁净无比的。苏西以前从没想过会爱上一个这样干净的人,她觉得太干净总是件乏味的事,人是要乱一点好的,乱才叫有生气嘛,但是真到爱上了,她觉得以前自己叫做没接触过海洋,不懂得什么叫广博。在他怀里,没有任何干扰,天马行空,那才是最自由的。
      她于是抬头看天。深蓝的天幕,点缀着稀疏的星辰。她有了阑珊的困意,这时听得叶隽在说:“苏西,我明白得失的辨证关系了。其实去工会也是有好处的,就是换来了跟你的好时光,想想,也算是崔总在体恤我。”
      ……
      回公司后,叶隽便给林有成电话:“叫兄弟们不要再压单了,对我,对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
      “老大,人争一口气。公司这个样子,叫人怎么做事?每天混日子好了。”林有成觉得叶隽窝囊,有怨气。
      “就是混日子,上班看看报纸打打电话,回家搓搓小麻。挨着批评,就做一单;领导没有发话,就得过且过。这个公司需要的就是这个。有成,你几岁?”
      “三十四。”
      “你觉得活着不是这样吗?”
      林有成瓮声瓮气地说:“你教我们夺单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我们这帮人也是懒散了好几年,可是发现人是需要一点……怎么说呢,还是用毛主席的话,是需要精神的,需要为着一个目的去付出,这样生命才有意义。”
      “可是如果危及到饭碗,也许意义就不大了。人活着,总要先养活肚皮吧。”
      “天地这么广阔……”
      “并不是为所有人打开的。”叶隽放下电话,内心非常悲愤,他从不想说这种混账话,可是他发现自己确乎有点日暮穷途。很多人就这么成为办公室政治的牺牲品,不搞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可以腾出多少时间来做实事啊。想来想去,又觉得国内好多企业,发展不是每个人关注的焦点,保住个人的位子和权力才是终极目的。这样的话,企业又如何有发展的希望呢?
      压单风波渐渐平息。他窝在工会主席的位子上韬光养晦等待机会。机会还真是来了。
      子嘉这日给他来了电话,说已经订婚,未婚夫是ARR公司的执行总裁,嫁鸡随鸡的缘故,她不日要随夫回国发展。当然,她已经拿到美国绿卡。叶隽向她道贺,不忘讥诮她:“做美国公民就这么让你骄傲吗?”子嘉不置可否,反说:“你怨气很重,没猜错的话,很不如意吧。”
      叶隽说:“如意的很,有了行政级别,活可做可不做,钱分文不少。我现在过上有生以来最闲适的时光。”
      “叶主席,这似乎不合你的本性。”子嘉原来是知道他被架空的。
      “你说过的,我这人比较钝,适合走闲适路线。”
      “可古往今来,那些走田园路线的,都是身在南山,心在朝堂。我知道你有野心。杰森,既然我回了,我帮你一把……”
      ARR首次进驻中国,便立一大单,需要通信行业的企业为其提供本土化的系统解决方案。为对中国政府表示诚意,此次竞标单位,一律遴选国企。最后具备实力、进入名单的包括华成在内只有三家。
      因为单量上亿。三大企业和其上级主管部门都相当重视。崔廷亲自上阵,组建豪华阵容死盯项目。尽管华成是三者中最有实力的企业,情形却似乎不那么有利。ARR方面对华成不说冷淡,但很刻板。做生意从来不能按程序做,崔廷也是知道,他需要圆融的人际氛围。这个时候,雪上加霜的是,主管部门都把此项目看成囊中之物,仿佛取其是相当容易的事,取不下,则是失职。这逼着崔廷非要把这仗打好。要打不好,他本人也会死得很难看。
      叶隽的机会就这么到来了。
      主管部门一位司长给崔廷电话。这个司长是崔廷的顶头上司,当然也是一直罩着崔廷的。这日却言之凿凿问起叶隽下落。崔廷说调至工会。(这位司长其实以前也是知道的。)司长极不高兴,说这不是严重的浪费人才吗?又上纲上线到此举会挫伤广大海归同学们回国创业的积极性。云云。
      崔廷听明白了司长暗指,必有人为叶隽说话了。叶隽因此回到销售一线。
      喧嚣了一阵的三家国企的竞标案以ARR与华成签约告终。自然,明的光耀属于叶隽。因为关键时刻作出贡献,叶隽极有可能擢升。
      叶隽也知道嘉嘉卖了他一个极大的人情。
      红头文件很快下了,叶隽果然被擢升为中国区销售总监,并负责开发海外市场,一个月的公示期。一个月后,他将前往上海办公,与北方的崔廷互相钳制。
      叶隽被动地迎来了人生的新高峰。滋味难明。忽然就想起鹰的故事。
      鹰是世界上寿命最长的鸟类。年龄可达七十岁。它在四十岁时要进行一次生死抉择。那个时候,它的喙已经又长又弯,爪子开始老化,羽毛又浓又厚,翅膀变得沉重。如果不想等死,就要进行蜕变。它必须很努力地飞到山顶,在悬崖上筑巢,而后,它先要用它的喙击打岩石,直到旧喙完全脱落,然后等新喙长出。再用新长出的喙把爪子上老化的趾甲一根根拔掉,鲜血一滴滴洒落。当全新的趾甲长出来后,它便用新的趾甲把身上的羽毛一根根拔掉。五个月后,新的羽毛出来了,鹰重新开始飞翔,重新再度过三十年的岁月。
      叶隽曾用这个故事激励团队变革创新,现在他用这个故事给自己做思想工作。在这场复杂的人事较量中,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些东西,譬如信念,但是也得到了一些。生活大概就是这样,在自我否定中绵延。你很难去判断对错。成熟是以世故作代价的。
      接下来的日子,他振作精神,逐步考察不同区域的销售差别,力求有所作为,日子倒也慢慢显示出风和日丽的趋向。
      但是人生总是在风平浪静的时候暗藏玄机。一个月后,华成年轻的中国区总裁便锒铛入狱。
      表面上与苏西有关,本质上无关。叶隽只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他为他的年轻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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