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痂》达火叽

1、第 1 章

　　林妹妹走过林哥身旁时，看见他正在桌前唰唰地奋笔疾书，作为一个自打高考后就没有拿过笔的学渣，这样聚精会神心无旁骛地刷题实在稀奇。
　　恰好林哥感受到周围人的靠近，林妹妹瞅着他亲哥平静无波的眼，越发觉得不对劲。
　　奈何她心中躁动不安，当事人只是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又一头扎进了小山高的资料里。
　　整个房间鸦雀无声，连盛夏的蝉鸣都被隔窗挡在门外。
　　“哥？”林妹妹小心试探道，见林哥不应声，又喊了一遍。
　　林哥连眼皮都不抬：“滚。”
　　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不算响亮，但那抗拒是往死里的显而易见了。
　　偏偏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嗅到哥哥栽跟头的腥味的林妹妹哪肯放过这次机会。初生牛犊不畏虎，可况这位老油条级别的母大虫自然不甘人后，她直戳脊梁骨：“哥，嫂子怎么你了？”
　　中华铅笔应声而裂，在一张演算纸上留下一行长线，入木三分，往死里深。
　　被打着七寸的林哥深吸了一口气，像跟谁拿劲似的，又闷声不响地抄抄写写。
　　要是谁演蠢蛋不谙要领，学习林妹妹这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精神想必旗开得胜无往不利。带着不善的目光，林妹妹不紧不慢地拉过一把椅子稳稳当当地就坐了下来，心情愉悦地发问：“哥，恭喜你啊，才半小时又生变故，你可真能啊，这次是嫂子发现你偷约网友还是你看见嫂子私会初恋啊？”
　　婚期将近，原本守得云出见月开的情侣却变成了定时炸弹，三天两头闹矛盾，交锋的战火不断波及周边人群，提到初恋二字，林双木神情复杂地看了面前这个姿态娇矜来者不善的女人一眼，心里磨牙吮血地想着，如果不是他们之间还有些许血缘关系，他非得把她这副小人得志的脸给破相了不可。
　　林哥就这么歹毒地用眼神回答着自家妹子，人家也不惧惮，依旧目不斜视脊梁笔直地歪头邪笑。
　　毕竟是曾经做过情敌的两人，不看对方笑话又怎么能纾解心中余愤呢。
　　当初瑞婷在众目睽睽之下求婚他哥的画面还在眼前，如今之下，看到如败家之犬般灰头土脸的林哥，如何不大快人心，让人拍手叫绝。
　　越是看到两人感情不睦，这好斗的脾气就得到了甘泉流过般的抚慰，尤其是林哥一露出这种糟糕透顶的表情，越发能让林么妹这个酸里酸气的柠檬精增添上一点谑意。她直勾勾地看着亲哥张狂却挫败的脸，见着伤口就撒盐：“怎么了，我早说，像你们这样子的就是处不久。你们呀，不过是被感情冲昏了头—”
　　“闭嘴。”林哥打断她，“否则立马从我家滚蛋。”
　　林哥的反应是意料之中的，她妹子打心里知道他最害怕什么，她收起目光中的嘲讽，表情严肃。
　　她难得认真地提醒他：“你们这一对小两口吧，人市长女儿，你一个贫下无产游民，门不当户不对的，虽然比我这样的边缘群体情况稍微好些，可算不上尽如人意吧。”她压低声音，凑近点了桌面一下：“到底这婚结不结，你自己掂量吧。”
　　人家诚心好言相劝，林大哥这个做哥哥的也识大体。他也不抬头，冷冷地回了一句：“我有分寸。”
　　话还没完，桌面的手机疯狂地振动起来，手机桌面显现出可人儿甜美的笑容，可惜那电话一发不可收拾地在桌面张牙舞爪的，像是隔着一个屏幕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愤怒。
　　“得。”林妹妹抽身站起，笑眯着一双大眼，“送你一句，攻城容易守城难，既然你自有分寸，可就不要怪别人另有安排了。”
　　临别前，她还扭身朝面前阴鸷的人送了一个飞吻，摇着车钥匙就预备往准新娘那处煽风点火。
　　林双木倒也不在意她存在与否，一颗心都盘在那堆演算纸上。
　　上面写的题目是当年高考前一晚，那人在补习班里留下的未解的问题。
　　那人最后算到放弃，颓唐地推开了笔：“不写了，再解下去脑细胞就全死光了。”
　　他仍坚持着，“别啊，这个思路是对的，你把上一步的公式和这一处合并下。”他拉过他，耐心地解释着接下来的步骤，一道一道的演算推理着。
　　那人单手托着下巴，也不发话，静静地听着，任凭宝贵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还可以这样啊。”那人听到关键点恍然一笑，目光盈满了赞赏，那人有了思路，耐不住性子，一把夺笔，猴急地就要往下写。
　　自己对着他晶亮发光的眼睛却破天荒地第一次动了凡心。
　　他记得自己按住了对方的手，辅导了这么久，是不是该预支点奖励。那时临近考试，到除了像他们俩个家人不上心完全放羊托管的，那些平日挑灯夜战地早就被父母当一级保护动物捞回去供起来了。
　　窄小的房间里没有别人，他看着他羞红了脸，慢慢地靠近。
　　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在密闭的空间里使尽浑身解数取悦对方，气息与气息交织在一起，推搡着，叫嚣着，碰撞着。
　　那道题最终并没有解出来，就像两人的关系一样无疾而终。
　　若不是瑞婷借着酒劲穿着婚纱在高压电线上闹着自杀，闹到人尽皆知，朋友圈里一度沦为一时的谈资，他也许再也不会有机会听见那人的声音。
　　那一整天，用俗套的单膝跪地和真情告白挽救了一个头脑愚蠢的女人的他一回到家，就感觉全身的力气像被抽空了一样，他无力地倒在床上睡去。
　　半梦半醒间，接起了一个电话。
　　就再没睡好过。
　　怎么现在解不开了呢？他熬着眼眶，焦躁地想。他清楚自己胸中有团无名的业火，戾气随着时间推移而不断地累计升腾，足足缓了一个星期，他才彻底记起了那人的那句“恭喜”。
　　“咣”的一声，资料笔记书籍台灯，所有桌上的事物都被扫落了地。
　　他眼睛干得冒火，煞气发作，什么恭喜，他好意思恭喜？！谁允许了！
　　“陈施你这个混账！”他发作了，他摔坏了所有碰得到的东西，他骂尽了全力。
　　可都没能消解对方的那一句恭喜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