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平野风起》桃之夭夭柳色新

32、第三十二章

　　在神外科的倒数第二天，照例举行了出科考试，像过去的每个科室一样，出科考试那天正好轮到卫姿值班，倒霉得好像一个诅咒。
　　值完最后一个班，卫姿睡到了七点四十五，起床洗漱，然后踩点走到办公室，正好赶上交班。
　　昨天值班，意味着她今天可以下夜修，只需要把出科材料交给科室的教学秘书，她就可以提前走人了。这也意味着，她在神外科每天都身心俱疲的日子即将成为过去式，心情那叫一个好啊。
　　空气也清新了，人也精神了。
　　心不在焉地听着护士姐姐交班，她的心早就飞出去了。
　　卫姿暗搓搓想着，她只要一出科，立马把所有的微信工作群拉黑，从此绝迹江湖，再也不回这个科室了。她要好好休息一下，先回寝室睡个大懒觉，再出门吃顿火锅，好好犒劳自己。
　　就在卫姿喜上眉梢，感慨着终于可以脱离苦海、美好生活正在朝她招手的时候，旁边的任远提醒她——
　　“今天下午三点，有个小讲座。”
　　啥玩意儿？！神他妈小讲座！
　　“……哦。”
　　喵的，好像还真有这回事儿，她不死心地打开手机，调出教学日历：妈妈呀，真的有一个小讲座，关于癫痫用药的。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卫姿准时准点到了十六楼的学习室，她从后门进去，偏角坐下，整个神外科的研究生和实习同学陆陆续续到了。
　　任远一直到老师开始讲课，人都没出现。
　　台上的老师按部就班地讲癫痫的发病率、病因、病理、发病机制、临床表现、诊断、鉴别诊断……然后终于讲到了今天的主题，癫痫的用药，还分了一二三线用药。
　　吐血。
　　卫姿早已神游天外，她根本没有心思听课，只觉得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关键是任远自己居然没来！那他上午还提醒她。
　　太过分了！
　　她在心里扎任远的小人，希望他收到的病人都很难搞，上级老师都特别严厉，最好是碰见附医院著名的四大恶魔……扎完小人，心情好像舒缓了些，卫姿刚刚回神，就听见——
　　“想什么呢？”
　　卫姿吓得一个激灵，立即说：“我没有咒你。”
　　任远痞笑，“刚才正在骂我呢？”
　　“……”
　　任远丝毫没有迟到以后应有的低调收敛，他身高腿长，全场就他和老师还站着，格外惹眼。
　　全场的注目，他当没看见，直接走回门口，提着个凳子放到卫姿身边，一屁股坐下。
　　也亏得老师脾气好，没有骂人，“那位同学，来了就好好听课。”
　　任远压根儿没听老师的话，大喇喇把手机放在桌面上玩儿。
　　卫姿胆战心惊地戳了戳他肩膀，任远转头。
　　“低调低调。”
　　任大爷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继续大摇大摆地玩儿。
　　卫姿也懒得管他了，自己继续发呆。
　　老师磨叽了半天，活生生把小讲座拖成了一个大讲座，等他终于讲到癫痫的三线用药时，卫姿看见PPT上显示还有一页时，都快喜极而泣了。
　　旁边人懒懒地说，“待会儿一起去交材料？”
　　说起这个事儿，倒是提醒卫姿了，“我今天上午就去交过了，科秘说，我们之前写的科室评语不对。”
　　以往每个科室，所有的表格都是实习同学自己填的，包括科室评语和自我鉴定，一般都是填好了以后，交给科密，然后科秘再交给主任签字神马的，就OK了。所以长期以来，都是卫姿和任远互写科室评语。
　　任远暗骂了一声。
　　卫姿耐着性子跟他解释，“科密说了，我们的科室评语需要带教老师来写，自己写的不作数……”
　　这个点，组上的带教老师肯定去做手术了啊，谁来给他们写评语啊。
　　任远有些烦躁，“手册带了没？”
　　“带了，怎么了？”
　　“给我。”
　　卫姿的手不自觉地放在抽屉里，护住实习手册，“你要干嘛？”
　　任远勾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他说：“听话。”
　　短短几秒钟的功夫，她周围的荷尔蒙指数飙升，她脸颊发烫，周围的同学都向他们投来暧昧的目光。
　　大哥，我听话还不行么，你能不能把手先放下。
　　她低头躲开任远的目光，马不停蹄地从抽屉里掏出实习手册，双手奉上，“您看您看。”
　　他睨她一眼，嗯了一声：“听话的时候多可爱。”
　　“……”
　　好家伙！妈蛋！他奶奶个熊！他母亲的！
　　可爱你妹啊可爱。
　　任远翻开实习手册，直接上手撕书。
　　卫姿瞪大眼睛，愣了一秒，冲上去阻止他，“你干嘛？！”
　　任远已经撕下来一页，“重新写。”他轻车熟路地写起来。
　　卫姿不放心地看他写，这个字迹……
　　“你在模仿王老师的字？”
　　任远没搭理她。
　　卫姿看着他，“你什么时候会模仿王老师了？”
　　任远继续写，还是像没有听见一样。
　　卫姿认输，乖乖地坐到一旁。
　　她看向纸面，一行一行的官方评语稳定地出现，没有丝毫的停顿，完全没有造假的痕迹，准确得好像真是王老师自己写的一样。
　　任远很快就写完了两个人的科室评语，把两份儿实习手册扔她面前，“你去交。”
　　“嗯。”
　　他活动了下掌指关节，欠嗖嗖地说：“难道你以为，之前我那么多假条都是王老师亲自签的？”
　　“……”
　　您厉害，您牛掰，您全场最佳，行了吧？
　　老师在讲台上说了句：“那我们今天就讲到这里吧，有兴趣的同学自己下去查阅文献。”
　　大家热烈地鼓掌，倒不是真心夸赞老师讲的有多好，而是表示，你他妈终于讲完了。

　　科密翻了翻卫姿和任远的实习手册，点头收下了。
　　完美。卫姿在心里比了个耶。
　　她端庄稳重地走出科密办公室，一出来，就越走越快，直至奔跑。
　　自由啊自由，她终于自由了。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刑满释放的感觉，这个科室真的太变态了。
　　她冲到值班室，火速脱下白大褂，把水杯、雨伞、病例纸、笔记本、听诊器、白大褂一股脑儿装进包里。
　　背着胀鼓鼓的书包，卫姿出门右转去坐电梯。
　　一路上碰见好几个同学，都很羡慕卫姿——他们今天还要上班，站好最后一班岗，下午六点才能走。
　　卫姿满脸笑意，藏都藏不住。
　　转角，遇见任远。
　　后者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
　　吓得卫姿立马站直身体，背着书包，俨然一个放学回家的小学生模样。
　　二人擦肩而过，卫姿突然停下脚步，不对……卫姿倒回转角处，往那边张望，看到那个修长慵懒的背影。
　　他走的方向不对，这不是回办公室的路，他的目的地是值班室。
　　卧槽！他这是又打算提前溜了？！
　　卫姿停顿片刻脚步再起，走到电梯间，按下按钮。
　　扫了眼红色数字，电梯现在到十三楼了，还有四层楼的时间抵达。这辆电梯是低层电梯，最高只到十七楼。
　　四层楼的时间，按说很快，可是她又觉得很漫长。
　　长到足以唤醒每个有关电梯的记忆，她想起在学校外KTV那次，也是她一个人等电梯。
　　又无端想起那句中二又伤感的台词——
　　“时间根据每个人的主观感受，既会变长，也会变短，相对论真是既浪漫又伤感的东西。”
　　楼层的数字在变换，还有两层楼。
　　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其实她从来没有想过真的跟任远在一起。
　　坦白说，她只是有些不甘心，或者说，放不下。不该动心的，可是明明动了心，一边庆幸，一边又可惜。
　　就在这时，电梯门开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卫姿站在指示灯旁边静静地看。
　　十七层。
　　她盯着那扇门，攥紧手心，没有立刻进去，等还是不等？
　　她迟疑了一秒，也仅仅是一秒——
　　他还是没有赶上。
　　这就好像是某种神秘的仪式，如果碰不到，就说明他们注定会错过，心里不是不失望的，卫姿脚步迟疑，她甚至想等下一班，“我没有赶上”这样多余的借口电光火石地出现在她脑袋里……
　　算了，凡事不要强求。卫姿轻叹了一口气，毅然决然的迈步进电梯。
　　她进电梯，回身按楼层的时候，任远蹿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起，卫姿一瞬间处于懵逼状态。
　　他得意地笑，“刚好赶上了。”
　　卫姿万分惊喜地抬头，又竭力镇定下来，她忍住笑意，貌似不经意地吐槽：“哎，你怎么能早退？赶紧回去上班，不然我的夜修不能体现出应有的价值。”
　　任远扯着嘴角，心情不错的样子，认真反驳她，“这个科室一共有十四次教学活动，照你这么说，很多人的夜修都没有体现出价值。”
　　卫姿没有再跟他理论，毕竟她本来就不在意夜修不夜修的。
　　刚刚他闯进电梯的时候，她心里有种美妙的感觉，就好像小时候第一次玩蜘蛛纸牌游戏，赢了以后满屏的烟花盛放。
　　他们那天一起回学校。
　　走过人来车往的长街，校园里笔直的林荫大道。
　　那是盛夏的艳阳天，万里无云，到处都是葱郁的绿色，阳光飞扬，安静的午后有风微微的吹动两侧教学楼窗帘，午后的校园里一片温馨。
　　卫姿第一次感慨，青春飞逝，时光悠长，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们就该分开了。
　　一路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东拉西扯，说了很多话，从她说她特别喜欢吃菠萝蜜、能一个人吃下一整个，到他说他小时候如何被父母逼着练字、嫌弃她那粗犷的字迹，又扯到高考填志愿时脑子极不清醒……
　　每每戳到卫姿痛处，她就瞪他、轻轻地捶他的胳膊以示不满。他又总喜欢逗她，惹得她频频对他动粗。卫姿一边生气、一边又觉得很甜蜜，两个人就那样你来我往地斗嘴，说到后面，他们自己也觉得好笑。
　　最后终于到了寝室楼下的大门，她率先拿出校园卡，把门拉开，却没有进去，扶住门，对他说：“你先进去呀。”
　　任远打趣她，“还挺绅士。”
　　“我就是。”
　　卫姿突然问任远：“你想去哪个学校读研？”
　　他淡淡地说了个外国高校名字，卫姿并不意外，正是交换的时候他本来想去的那所。
　　她说：“你可以的！如果……”
　　说一半，她停了。
　　如果什么呢？没有如果。
　　卫姿笑笑，“算了。”
　　“你又瞎想什么呢。”任远瞥她一眼，“庸人自扰。”
　　“……”
　　任远身体往她那边侧偏，眯起眼睛，看着她的神情，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没有。”
　　任远一副我懒得理你的样子。
　　她刚想去瞪他，抬头发现人已经走远了。修长的背影举起手，挥了挥。
　　“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心里竟然涌出一种不舍的感觉来。
　　“再见。”
　　然后，她转身离开，她往左，他往右。
　　走了一小段路，她忍不住回头看他，他大步向前，背影坚定。
　　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她常常优柔寡断，他向来一往无前。
　　他们的人生本来应该是没有太多的交集的，命运却又偏偏安排了这么多巧合，卫姿始终明白，他们不是一路人，能同行一段已属不易，虽然生了奢望，但她会努力克服，就像刚刚她很想说——
　　“如果你去不了那边，就回来找我吧。”
　　可是又清楚地意识到，他一定会成功的。
　　所以有些话，当时没有说出口，就永远也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