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为烛快穿》天际去

51、第 51 章

　　军队班师回京是有一小段可以回家探望的时间的，栀子奴隶出身无家可回，便在这几天住在八香阁里。

　　眼下，她便在八香阁的茶室里与一位老臣交谈着。

　　他是前几日在她提出废除奴隶制官员后对她目露探究的官员之一，年轻时在地方当了许多年县官，早已看透了奴隶制的弊端，譬如那大大小小的奴隶暴动便是最好的证明。

　　“老臣心知，奴隶制的盛行颇有些摧残人性，不利于江山长远稳固。可我身体年迈，胆子也缩成了核仁大小，倒是半点舍不得冒险了。”

　　老人抚摸着自己发白的胡须，略惆怅的，“若不是小将军把废除奴隶制的主张当面提了过来，怕老臣也只能将想法带进坟墓了。到那时，若段朝皇室因奴隶而覆灭，只怕老臣在死后也难逃先朝皇君的谴责。”

　　说完，他还夸赞了栀子和段拓植年轻敢作为。

　　栀子明白他的意思。这位老臣虽赞同废除奴隶制的必要，但年老不敢冒险，只愿意提供一些必要时候的支援，“出头鸟”的活儿还得交给栀子去干。

　　对此，栀子并不觉得惋惜。对方有地位有家世，又年老体衰，一心求稳是正常，能争取到些微的帮助已是惊喜，又何必再奢求其它。

　　她只许下了自己定会尽心尽力的承诺。

　　交谈完毕，栀子送这位老臣出了茶室，临出门前，老臣忽又临时想起嘱咐了她句，“小将军提出了废除的想法，但有夏国上上下下因奴隶制获利的人不知凡几，恐会遭了他们的忌惮。好在小将军不日便要离开京城，或许并不来得及遇上多种麻烦。只是仍须小心周将军……”

　　周将军？周启吗？栀子眉毛一挑，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对面老臣继续着自己的絮叨，“……周将军出身豪族周家，族内势力庞杂，尤其多依靠贩卖奴隶或役使奴隶获益的，可不会轻易让自己的聚宝盆被割舍了去。而小将军恰恰又是在周将军底下做事的，老臣担心一旦回到军营，周将军或许会对你有所不利啊。”

　　老臣语重心长，栀子也清楚事情严重性。

　　“好，我会额外小心的。”她认真许诺道。

　　与此同时，周家，坐在上方的周启确实在被一众人等骚扰着。

　　这是由于栀子前几日提出的废除奴隶制的主张。

　　周家虽在外人眼里数不清的风光，可全是靠周启家三人和其它少数几个当了官的族人撑起来的，其它旁支大都资质平平没什么出息，以至于靠着奴隶而起的各项生意倒成了周家最大的进项。

　　熟料现在却有一个叫栀子的小将提出了废除奴隶制的主张，这不抢了他们的钱袋子吗？

　　都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现在的周氏族人对待栀子的态度便是如此。考虑到栀子正是周启手下的，于是诸多自以为聪明的周氏族人便有了主意，纷纷劝说周启在军营里使些手段敲打下栀子，免得她再固执己见。

　　周启被他们吵得烦不胜烦。

　　等到他好不容易屏退众人，趁着机会进入皇宫与自己妹妹见面，甫一坐下，便听下自己妹妹问了句：“听说那提出废除奴隶制主张的小将正是兄长手下的？”

　　刚坐下的周启：“……是。”

　　他几乎想要转身便走了，直到想起那毕竟使自己的妹妹，才又勉强自己重新坐了下来，但语调已添上了点不耐烦，“怎么你也问起了这个？族里那些人都游说在后宫里来了？”

　　皇后并未对此否认，“确实有些人来了我面前游说。”

　　她也正是在周家人对那小将经历的形容中，才确认对方正是三年前在斗兽场救儿子脱困的人之一。

　　当时儿子脱困后，她曾有心报答，特意命人提着厚礼去了对方主人家里，却被告知栀子早已给自己赎身不知去向。宫里事情太多，她在搜寻了一番仍没找到对方的踪迹后便放弃了探寻。

　　不成想对方是去了军营，还在昨天提出了那样一个主张。

　　她本应该为了当年的救命之恩支持对方的主张的，可偏偏自己出身的周家偏是依靠着奴隶获利的。与一个不知道出力多少的恩人相比，明显是一直作为自己儿子最可靠后盾的自家人要亲切得多。

　　于是她仍旧选择了顺着周家人的想法。

　　转念瞧见兄长有些发愁，皇后不由地放缓了声气，劝道，“族里那群人你也知道，虽说因着父亲的关系多读了些诗书，但都是些废纸篓子，除了你我二人外，这些年里又出了哪几个能耐的。”

　　她想起这点便觉得惋惜。

　　当年父亲因过分固守清白遭奸臣诬陷，再无一人可撑起场面的周家自然被人看不起，也没有营救父亲的资格，且她又年幼派不上用场。最后还是年长她几岁的兄长出面，以冒险去打那场近乎十死无生的战役为条件，替父亲换来了一个重新翻案彻查的机会。

　　好在结果不错，兄长虽在战役中负了重伤，却也成功获胜活着回来，父亲也被重新证明了清白。

　　唯独牺牲了兄长不得已呆在战场多年……

　　“我记得，当年兄长最喜欢的便是读写诗文……”

　　周启的目光闪出一刹光芒，“军营繁忙，我已经许多年不曾读写诗文了。”

　　他显然生出了感概，转瞬却平静的，“算了，不必提这些，重新回到你刚才所说的事上。那名提出废除奴隶制的小将确实在我的手下。”

　　他还记得那小将的名字叫栀子，方结束的战役中，便是她利用七进七出之计成功斩杀了敌人主谋，是此次战役的大功臣。

　　他很欣赏她，甚至计划着在皇帝嘉奖时有意替她求个衔级封赏。熟料他求封赏的话还未说出，转瞬对方便已抛出了那样一个惊天大雷出来。

　　“即便如此，我也并不愿因此故意刁难她。”周启语气平静地述说着，“奴隶制本就早该废除了。就连父亲也曾说过，享受到奴隶制好处的只有上层阶级，最底层的普通人反而受到了愈多的压迫。当有夏国中数量最庞大的底层民众难以安稳生活的时候，原本繁盛的皇朝也必定会在暴/乱中迎来覆灭。”

　　他提醒妹妹，“你忘了吗？父亲曾说过这些。他只是想法拗不过整个周家，所以才一直没向皇室提起这些。现在终于有人代替父亲提出了这个想法，我们却不仅毫无支持，甚至还要借此打压。这难道不是违背了父亲的意图吗？”

　　皇后其实并非忘记了父亲的话语，她也早从近年越发频繁的奴隶暴动里看出奴隶制即将衰败的最终结局，但，

　　“我并不是打算违背父亲的意图，只是，兄长，我们不应该单因为这事就与周家产生嫌隙的。”她仔细地为自己的哥哥分析着，“现在我们的形势并不算好。”

　　周启垂眸不语。他如何不知道现在的形势并不算好。功高盖主、以功挟帝本就遭到皇室敌视，偏偏父亲的病又到了末期，再多也活不过半年。偏偏朝堂上的大半文官势力又是为着父亲才聚拢到他们身边的。

　　直等到父亲一病逝，或许便会有大批官员转投到皇帝或其它皇子手下，转而成为对付妹妹和外甥的无数把利刃。

　　唯有血缘联结的周家是他们手里唯一的刀。

　　倘若这唯一的刀也和他们生了嫌隙，那妹妹和外甥的安全……

　　周启心里有了动摇。

　　兄妹俩自小一起长大，皇后看出了兄长脸上的动摇，连忙再接再厉道，“我知晓兄长胸中仍有纠结，怕奴隶制继续延续危及百姓的安稳。既如此，便请兄长放心，只要一等到隅儿成功登上皇位地位稳固，我便立刻下令着手奴隶制的废除，兄长认为这样可好。”

　　“随你吧。”周启的语调已是疲倦的，“奴隶制废除与否本身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我只不过是不习惯为了私人利益以权力压人罢了。”

　　从前他读圣贤书，书里告诉他天道至公，唯有不偏不倚行公正之事才能得证大道。而如今，他却要为了一己私利，意图以权力迫使一个本是善意的人扭转她的想法。这样的他，又是否还是曾今那个讲究原则的自己呢？

　　他思索着，半晌，忽又变得语气肯定起来，“不，或许我已早丢失自己的原则了。”

　　少年时，他为了父亲放弃舞文弄墨的梦想；青年时，他又为了周家割舍刻骨铭心的爱情。接连两次的经历早已使他丢掉了所谓的原则。

　　而现在终于是报应来了。

　　人到中年，他又一次地连做人的本心都要被丢掉了。

　　但，为了妹妹和外甥，这又是他必须要做的。

　　他不愿深想下去，重新绕回了刚才的话题，“麻烦妹妹帮兄长转告那些周家人，为了周家的利益，我已答应施压阻止军内将领再提奴隶制废除的事，还请他们……罢了，身为一家人本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自然是知道看顾你和隅儿的。何必我费心再提。”

　　宫墙上空，不知什么方向飘来了一朵乌云，原本晴朗的天也被遮挡了。

　　负责伺候的嬷嬷走了过来，“估计是要下雨了。娘娘和周将军不如移步室内吧，老身已命人备好了茶水。”

　　周启从座椅上起身，“不必了，嬷嬷。”

　　面对这位在周家待了多年的老人，周启的语气显得十分客气，“天色将晚，我也是时候回去休息了。在军营里的时候总是忙得睡不好，如今得趁着远离战场的时候好好休息下才行。”

　　他没再多说下去，只随意地摆了摆手，动作十分迅速地走了。

　　看样子仿佛是身后有什么急于逃离的东西似的。

　　但皇后心知自己兄长并不是为了逃离。

　　他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

　　恰如早已劳累不已的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