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为聘》弦声

5、第 5 章

　　王弥有种干了坏事被抓到的羞耻感，缩在角落，不敢看高柏。

　　高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过了许久，高柏淡淡说了一句：“回来了怎么不进去？”

　　关小凡一看这情形，立刻转头一溜烟跑进院子，跟着南香有模有样地端菜摆筷。

　　王弥仰头看了他一眼，眼神转向别处：“我也刚到家。”

　　高柏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问：“去哪了？”

　　“去街上买点东西。”王弥心虚地回答。

　　“买什么？”高柏的目光落在她手上。

　　“豌豆籽。”王弥顿了顿，解释道：“后院有一块空地，荒着也是可惜，我想种些豌豆上去。”

　　高柏问：“钱哪来的？”

　　王弥咽了咽口水：“从娘家里带过来的，也没有几个钱。”

　　“拿来。”高柏朝她伸手。

　　“什么？”王弥身上还有五贯钱，那是她打算存起来的私房钱。

　　高柏没有说话，眼神冷冰冰的，深邃的眼睛如寒潭一般让人捉摸不透，令人生畏。

　　王弥避开他的目光，把豌豆籽递到他手里：“给你。”

　　高柏依然伸着手：“还有呢？”

　　王弥又把身上刚买的几圈彩线掏出来递过去。

　　“还有？”高柏神色间有些不耐烦。

　　王弥心虚地摇摇头：“没有了。”

　　高柏把豌豆籽和丝线收到袖中，朝她走近：“今天周伯在当铺见过你，你去当铺做什么？”

　　王弥往后退了一步：“随便逛逛，没做什么。”

　　高柏直直盯着她：“你很缺钱？”

　　“没有。”王弥一撒谎就会不由自主地咬唇。

　　高柏看着被她咬得发红的唇，喉咙发紧，声音也变得低哑：“阿弥，你再怎么不喜欢，这里以后都是你的家，我是你的夫君，你这么防着我，没有任何意义。”

　　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刚走了几步，又转头看她：“还不过来吃饭？”

　　“哦……”王弥低声应道，慢吞吞地移到内院。

　　楚先生还没回来，菜已上齐，大家围坐一桌，南香坐到高柏身旁，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递着筷子：“夫人快尝尝，今日的饭菜可合胃口？”

　　王弥接过筷子，见大家都没动筷，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以前在家里她都是最后一个吃饭的，家里人多，桌子又小，她尝尝是蹲在灶火旁就把饭吃了的，像这样一桌子人等她第一个动筷，还是头一次，让她好不自在。

　　大家都在等她，她只得硬着头皮夹了眼前的豆腐送进嘴里，吃完笑了笑：“好吃。”是真的好吃，比她自己做的好吃很多。

　　“夫人若是喜欢，我以后便常做。”说话的是厨娘，一个四十出头的微胖女人，大家都叫她“孙大娘”。

　　“嗯，谢谢孙大娘。”王弥笑起来时有浅浅的酒窝，看上去特别甜。

　　“夫人以后想吃什么，只管和我说，千万别跟我客气。”孙大娘很喜欢这位新来的小夫人，文弱乖巧，安静懂礼，虽不爱说话，但言谈举止之间，对他们这些“下人”，很是尊重。

　　关小凡插嘴道：“对，千万别客气，孙大娘的厨艺就算是千水镇最好的酒楼大厨都未必赶得上，夫人嫁给师兄，算是有口福了！”

　　王弥笑道：“原来孙大娘这么厉害……”

　　孙大娘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这还多亏了公子，若不是他，我也没有今天。”

　　王弥的目光短暂地落到高柏身上，高柏并没有看她，只盯着眼前的碗，静静吃着。

　　关小凡上下打量孙大娘：“是啊，公子把你带回家的时候，瘦得跟竹竿似的，哪曾想今天会是这般模样！”

　　孙大娘瞪了他一眼：“哪般模样了？臭小子你今天不说清楚，以后别来吃我做的饭了！”

　　关小凡迅速扒拉了一大碗菜到自己碗里，端着碗从凳子上弹起来，离孙大娘远远的：“我是说孙大娘您现在特别富态，像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大夫人一样……”

　　话音刚落，院子里安静下来，孙大娘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想起过往伤心事，露出悲伤之色，似有千般苦难无处诉说。

　　高柏放下筷子，脸色阴沉：“小凡，你今天话太多了。”

　　关小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端着碗坐回桌边，挠挠头，低着头朝南香投去求助的目光。

　　南香始终保持着素净俏丽的淡笑，起身执酒杯道：“今日是夫人过门的第一日，快莫要提那些前尘旧事，扫了夫人的兴致，这杯酒我敬夫人，以后这个家，还要夫人多操心些，我们这些人，也要夫人多担待着。”

　　王弥被众人看着，脸颊微微发烫，端起酒来，只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互相帮衬着便是，没有那么多有的没的规矩，你们也不用叫我夫人，只叫我‘阿弥’就好，这样我还习惯些。”

　　“我也觉得‘夫人’叫着别扭。”关小凡埋头吃了大半碗饭，抬起头道：“你是师兄的妻子，往后我便叫你师嫂吧。”

　　“嗯。”王弥脸颊又红了几分，转头看高柏时，高柏也在看她，两人的目光只碰了一下，便匆匆错开。

　　一顿饭吃下来倒也不压抑，关小凡十分能说会道，捡着武馆里那些有趣稀奇的事情讲给大家听，王弥听得入迷，也不觉得不自在。

　　倒是高柏，全程一句话都没说，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吃过饭，高柏把关小凡叫走，只留下一句：“武馆有事，今晚就不回了。”便匆匆离开。

　　王弥想追上去要回自己刚买的彩线和豌豆籽，可高柏已骑着马消失在长街尽头。

　　回到屋里，王弥把身上仅有的五百多文钱收进箱子里，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高柏会不会还他豌豆籽，若是不还，她又得花钱去买，愁。

　　楚先生回来时，已是亥时，王弥还在油灯下做些针线活。

　　敲门声突然响起，王弥吓了一跳，拿针的手抖了一下，扎到了指尖。

　　王弥抬头看向门：“谁啊？”

　　“阿弥，是我。”楚先生的声音温雅淡沉。

　　王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开门：“楚……阿爹，这么晚了，您刚回来？”

　　“嗯。”楚先生站在门口，淡淡笑道：“今天病人多。”

　　王弥又道：“阿爹要进来坐坐吗？”

　　“不坐了。”楚先生肩上还挂着一袋草药，淡淡的药香若隐若现：“只是过来问问，今日莺莺给你的药，可曾吃了？”

　　王弥犹豫了一下：“吃过了。”

　　“嗯。”楚先生声音淡雅：“先把莺莺配的药吃了，若还是不好，我再来想办法。”

　　王弥心里感动，柔声笑道：“让阿爹担心了，我的身体向来很好，只怕不等这副药吃完，病就好的差不多了。”

　　夜色里，楚先生静静看着她，良久之后，缓缓笑道：“若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天色不早，早点休息吧。”

　　“嗯，阿爹也早点休息。”

　　楚先生转身刚要走，突然想起什么，又折回来：“小柏今晚没回来？”

　　王弥点头：“他……吃过晚饭便去了武馆，今晚该是不回来的。”

　　楚先生“嗯”了一声，不满地嘀咕：“武馆里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连家都不回了？”

　　王弥不知该如何接话。

　　楚先生又说：“若下次他还这样，你便替我拦着，天大的事也不能不回家，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阿弥有些为难，她好像没办法去干涉高柏要做的事……

　　但她还是应了下来，毕竟楚先生的要求，她没有办法拒绝。

　　高柏一直到第二天晚上亥时才回来，是楚先生亲自去武馆把他叫回来的。

　　“明日是阿弥回门的日子，你还这般不着家？”楚先生站在武馆门口，并不愿意往前一步。

　　高柏接过关小凡递来的帕子擦汗：“我知道，明日我自会与阿弥同去，您不用担心。”

　　楚先生看着他，冷声道：“整日只知往武馆跑，以前我从不管你，可如今成了家，无论多忙，也该多想想家里。”

　　高柏把帕子扔给小凡，深深看了一眼楚先生：“知道了，晚点我便回去。”

　　听了这话，楚先生神色微松，看了看武馆大门，不经意瞥到躲在大门后面的人露出的半只衣角，不屑地哼了一声：“晚上早点回来。”便拂袖离开。

　　楚先生一走，武馆大门后面那人从暗处走出来，正是武馆的主人秦野。

　　秦野理了理衣袖，故作淡定地咳了一声：“下次你爹要是过来，提前和我说一声，我也有个准备。”

　　高柏拍了拍关小凡的肩：“小凡，听到了吗？下次我爹若是要来武馆，你先通知师父，再来找我。”

　　小凡为难：“楚先生平生最讨厌咱这武馆了，哪知道他今日突然过来，我们都没准备……”

　　话没说完，高柏已经卷着袖子往教场去了，秦野点了点他的肩：“机灵点，也不是什么难事。”说完，摇着折扇往西街去了。

　　王弥在家把后院的荒地清理出来，翻土、打扫……忙了一整天，吃过晚饭，天刚暗时，便有些倦意。

　　高柏开门进来时，她正靠着桌边打瞌睡。

　　屋里油灯昏暗，不似洞房之夜那般明亮通透。

　　听到门口的动静，王弥瞬间醒了瞌睡，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灯火摇曳间，高柏的脸若隐若现，在灯火光影中，越发显得深邃，英气十足。

　　“回来了？”王弥迷糊间说了一句，声音带着沙哑。

　　“嗯。”高柏走过来，在她面前坐下：“还没睡？”

　　王弥被他突然的靠近吓到，顿时瞌睡全无，紧张起来：“要睡了。”

　　“怕我？”高柏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沉声道：“我有那么吓人么？”

　　王弥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你……今晚……”

　　“我去书房睡。”高柏起身点了几只蜡烛，屋里顿时通亮起来。

　　然后去拿换洗的衣服，打开衣柜的时候，高柏微微皱眉，里面只有他一个人的衣服。

　　高柏一边拿衣服，一边道：“等过了明日，你跟我去一趟武馆吧。”

　　王弥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前：“去武馆做什么？”

　　高柏抱着衣裳，关上柜门：“放心，我不会害你。”说完，便抬步离开。

　　刚到门口，高柏顿住脚步，想了想，转身问她：“明早回门，你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王弥认真想了想，鼓起勇气，说：“可不可以不要凶我爹娘？”

　　高柏愣了一下，无奈轻笑：“在你眼里，我当真那么可怕？”

　　王弥心虚地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高柏敛起笑意，淡淡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让你为难，早点休息吧。”说完，便转身离开。

　　高柏一走，王弥松了口气，起身把刚刚点亮的蜡烛一一吹灭，只留了一盏油灯。

　　高柏点这么多蜡烛太浪费了，一只蜡烛两文钱，刚刚点了六只，一共十二文，够她买很多很多种子和织线了。

　　此时，不远处，高柏站在书房门口，遥遥看见王弥屋里的灯暗下来，只留下一盏昏黄黯淡的油灯发出微弱的光亮，唇角不由的勾起一抹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