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之诗》八雲影

15、父亲的“遗愿”

　　慕云影想尽了一切办法赶回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险，那分明只是个混蛋弟弟而已。慕天光从来没有将他这个兄长放在眼里过，慕云影甚至不记得小时候他们曾经有过什么友好交谈的时候。
　　起先他以为这是以为慕天光的母亲说了什么坏话，可是那个女人实际上在家里过得小心谨慎，甚至让人觉得可怜。他亦管束过下仆，可他毕竟还不是家主，有些事情无法被他控制实属正常。
　　他后来去求学武道，疏于与慕天光交流，没想到再见面的时候兄弟情谊已经无法挽回。
　　慕云影没办法直接与东疆军提离开要求，幸好有王猴子帮他打掩护。他趁着士兵们放假可以在周边小镇活动不告而别，王猴子帮他联系了一个信得过的车夫，对方恰好要去城里面卖羊，便允许慕云影坐在车后面带一程。
　　谁能想到慕家大少爷竟然沦落到坐羊车和羊挤在一起的地步，至少慕云影自己没想到过。他缩在车上的角落里打盹，羊膻味弥散在他的四周，他看羊啃树叶，啃干草，最后啃上他的头发，嚼得特别香。
　　慕云影将自己的头发救了回来，生无可恋闭上了眼睛。

　　到了城里之后，慕云影谢过老板找了个小旅店洗澡，他洗澡出来的时候看见东疆军的士兵正在城里三五成群转悠，拿着画像像是在找人，不免有些心虚。这个时候好死不死他脑中想起来了慕天光嘲弄的声音：“成大事者能想常人想不出来的招，能忍常人不能忍耐的羞辱。”
　　慕云影扶了扶额，他想他或许没法赔慕天光一只眼睛，但是能赔他一辈子的笑料。
　　他悄悄撬开了隔壁房间的门，之前他打听过隔壁房间的女客已经出去逛街了。等到女客回来的时候，她的房间有很明显翻动过的迹象，那小偷只拿走了她的一套衣服，还留下了足够的钱真是奇怪。
　　于是慕大少爷，不对，现在应该是慕大小姐，穿着一袭白色的衣裙，上面还绣着一支艳红的花，娉娉婷婷出了旅馆，用扇子半掩着眉眼又坐上了进帝都的客船。到了船舱之中他才敢丢下扇子，对自己这套打扮露出苦笑。
　　幸好慕云影一直算不上健硕，个子亦不像是法克罗纳人或者瑞亚人那么高，勉勉强强能冒充个子高挑的女人。他别别扭扭在床上坐下来，把衣袍脱掉才能盘膝打坐闭目养神。
　　可是慕云影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他满脑子都是家中情况，母亲的来信中话语皆是用暗语，显然是怕旁人偷看。只是帝都就算失了小皇帝，几大家族之间互相牵扯，一方撕破脸，其他几方自然也容易落人口实，又怎么会直接冲着父亲下手？
　　再说慕天光，慕天光这个人慕云影之前自认再清楚不过，他不喜欢慕家，更不喜欢父亲，为他挡刀更是难以置信。慕云影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过这个弟弟，还是他真心悔悟愿意为家族做事，他都说不好。
　　家中现在情况如何他不知，还有谁手上他也不知道，他擅自回去会造成多大影响这是他唯一心里有数的东西。但是东疆军再安全再好，亦比不过他对家中情况的惦念。
　　有时候慕天光会笑话他无用，优柔寡断不配做家主，他这次才终于承认。

　　直到皇都他都在胡思乱想，遇刺事情让皇都的盘查变得严格，幸好慕云影顺道摸走了那名女客的身份证明。他这次冷眼旁观前面的人怎么入的皇都城门，只见大家尽展其能，塞钱塞钱，抛媚眼抛媚眼。
　　轮到慕云影的时候，他在内心大叫，表面一边朝着军士的裤腰带里塞钱，一边自扇子下面抛了个媚眼过去。他从未抛过媚眼，自然不知道自己那媚眼抛得像是个翻白眼，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被摸了几把腰之后，慕云影总算被放进了城。
　　他穿得鞋不合适，衣服也不合适，又只能走小路，一路好不容易挪到自家宅院那里，却发现门口警卫遍布。他凝气闭目朝着里面探了探其他人的气息，不料里面已经没有父母气息。
　　慕云影心神大乱，他稳了稳才迈着步子去问警卫，那警卫也是他家之人，想必也是奉命令守在这里的。只见“慕大小姐”歪歪扭扭走到了警卫面前，挑尖了声音在扇子后面问：“这位大人，问一下，这是谁家的宅院呀？”
　　“和你有什么关系，这是慕家宅院，禁止打扰。”警卫不为所动，反倒是像是驱赶苍蝇一样赶她走：“去去去，我们大人对你没兴趣。”
　　慕云影一把抓住那人手腕，他低声冷冷道：“他们去哪里了？怎么留下一个空宅院。”
　　尖利的女声突然变成了沉稳的男性声音这将守卫吓得不轻，他旁边的守卫也立刻起了疑心。慕云影不想引起骚乱，他一边扣紧警卫手腕关节，一边道：“看看我是谁？”
　　慕云影撤下扇子，自下面露出脸，守卫顿时满脸震惊，结结巴巴道：“大少爷？”
　　“说，我父亲母亲还有我弟弟去哪儿了？”慕云影不愿久留，他道：“难道是去了另一处宅院休养？那我要借匹马。”
　　守卫迟疑了一下，他道：“大少爷，不妨进来再说……顺便您可以先穿小的衣服，这样着实……不雅。”
　　慕云影顿时有些尴尬，他握着扇子咳了几声，道：“罢了，就随你进去换换衣服。”
　　他走进宅院，凝神闭目再次感受了一下，这次气突然多了许多，像是之前埋在四周，随着他进来才暴露。慕云影刚欲询问守卫这是什么情况，就见身后守卫掩上了门一溜烟出去了。
　　“喂！”慕云影立刻拉门，可自己家门乃是精金打造，极为结实，他果真没能拉开。
　　花园假山后面和房子里面突然冒出来了许多兵士，慕云影皱眉没认出自家人，他终于后知后觉自己陷入圈套，便蹲下身一把将裙摆撤去，又踢掉了鞋子，赤足露腿站在了地上，摆出了架势。
　　就算那套破烂女装也没能遮蔽他此刻宛如青竹般身姿和凛然气场，慕云影朝着前方招了招手道：“好胆量，就过来。”

　　那群刺客亦不出声，三五人一组训练有素持着刀盾步步靠近，慕云影闪过第一组攻击，一掌拍在第二组的盾牌上。那盾牌亦是结实皮盾，能放水火，却放不开慕云影这一掌。
　　慕云影掌中武魄爆发，盾牌顿时脆如蝉壳碎裂，那人和身后人亦受到暴击，像是被狂暴巨兽撞过一样，倒飞出去，阵容顿时被打乱。可慕云影亦因为这一掌背后衣衫被削出一条裂缝，露出下面的皮肤。
　　他冷笑一声将眼镜摘下，随手抛在身侧花丛之中，面前人相貌顿时模糊不清，只余下一团团各色人形轮廓气体，那正是武学中所提到的“气”，是每个人独有，气有强弱之分，亦有虚实之处。
　　而慕云影这一双眼天赋异禀，自幼便无法视人容貌，只能观气，如同打蛇七寸，直见人的弱点。
　　慕云影小时候因此不能视物，直到后来找到缘由家人配了那副压制的眼镜，才避免了他变成瞎子的命运。他对于这天赋向来秘而不宣，当做底牌使用。
　　他虽然惯常与人演武场相较，面前却都是专业杀手逼杀，他自然是更加谨慎好，便动用了这底牌。
　　面前彩气氤氲，慕云影，变掌为拳，武魄自拳上爆发，似是一道金龙影扑过人群，顿时又有两人受重伤倒地不起。他道：“再来。”
　　虽然帝都人都知道慕云影天赋不错，却没想到竟然能到如此地步，他此刻武魄凶暴，和平日温吞形象判若两人，受到武魄影响，他身上脆弱的衣服也承受不住，顿时寸寸迸裂，被他随便贯在地上，只余下原本就属于他的一条短裤遮身。
　　见他赤身裸体防备更低，刺客再次围杀而上，气劲齐发像是要将慕云影就地处决。慕云影也不躲，他被气劲撞得连连后退，一步一个脚印踏在家里青石地上，抬手又架住逼命之刀，掌人砍折那人脖颈，又扫腿连蹬，连中三盾，顿时将围杀阵容再次破开缺口。
　　慕云影擦了擦嘴角血沫，他不过受了一些震荡，这里动静极大，本来不出多时就应该引起关注，可至今无人前来，是早已经成形的请君入瓮。他想到此处也不再留手，金龙武魄缠绕身上作为盾牌，又是合适拳套，他一拳击碎一人下巴，血沾了满手，沉声再道：“若是不怕死，再来。”

　　那些人却不再上前，有人掏出瓶子用力砸在地上，液体接触道空气顿时起了一片毒烟。慕云影心中暗叫一声不妙，他屏住呼吸已经足够快，可仍旧吸入一些，毒烟性烈，只几口便令他有些疲累。
　　他是个活人，又不是死人，就算此刻屏住呼吸，也不过是片刻，就算极强武者也不过是屏息一时半刻，他离那境界还远，毒烟还未能消散他便会先窒息而死。
　　慕云影自地上抄起一面未被击碎的盾牌，背在身后，用一把刀扫开人群转头朝着门口跑，一掌接着一掌朝着门上打，门轰隆隆作响，外面起了喧闹之声，却仍旧没有开启迹象。
　　他觉得愈发吃力，背后挨了几刀，慕云影锻体虽强，也不至于完全刀枪不入，顿时添了几道伤口。他正打算转头反击，就听见自门缝里透出外面纵马飞奔之声，和守卫惊呼之声，不过几下金铁交击门外便没了声。
　　慕云影突然听人凝气一线对他道：“让开点。”竟然是慕天光的声音。
　　慕云影心下一定，他转头扑向那群步步紧逼的刺客，大门在他身后轰鸣作响，不过一瞬那把守门之锁已经被破坏，黑色虎影自外面扑入，配合金龙将人群冲散，转头又回到门口冲着里面咆哮不休。
　　慕云影只见慕天光纵马自外面进入，一身戎装长剑加身，他看了自家兄长一眼，接下外套和披风扔在慕云影身上，长剑荡开一道剑气逼退刺客数步，道：“上来。”
　　慕云影也不客气，将外套穿上披风裹好，跳上马背没等慕天光直视，直接一夹马肚道：“走。”骏马一声长嘶，自门口逃出，朝着东门方向逃去。
　　慕云影伏在马背上，皱眉道：“家中发生何事。”
　　他刚才来不及细看慕天光，此刻看他脑后，以他此刻的眼里，只能勉强看见与发同色黑色系带自前方系过来，是真的瞎了一只眼睛。
　　他心下难过，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慕天光立刻缩了缩脖子道：“别恶心我。”
　　“抱歉，让你们操心了。”慕云影语气更缓，他道：“我擅自回来添麻烦了。”
　　“你向来一事无成，我已经习惯。”慕天光冷哼一声道：“家中那边早就住不了了，我们搬了宅院，让那群猢狲占了窝。”
　　“情势严峻？”慕云影握拳道：“你放心，我们终将讨回来。”
　　“先不说这个，希望你一会还能够保持这个状态。”慕天光勒马停在偏宅大门口，他跳下马，也不系马，门口守卫弓箭对着他一瞬才移开，又看向坐在后面的慕云影，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们大少爷回来了，都给我高兴点。”慕天光冷笑了一声，推开大门走进去，再也没搭理慕云影。
　　慕云影有些尴尬披着他的披风，只穿着件外衣赤足跟了进去，立刻有人通知他，没等他走过花园，衣服就已经重新备好。慕天光在前方不远处抱臂冷哼了几声，冲他扬下巴指了指主屋，转头走了。
　　慕云影被带去换了衣服，家中上下见他回来没有半分喜色，他询问父母下落，所有人都摇头让他去主屋见。他心下更紧张，只得自己走向主屋，没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悲泣之声。
　　慕云影慌张推门进去，见父亲躺在主屋床上，他的母亲和慕天光的母亲都在旁边哭泣，慕云影膝盖顿时一软。他踉跄到床边颤抖着手探鼻息，父亲虽然面色苍白，但却呼吸平静，并无大碍。
　　“你们在这里哭什么。”慕云影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见这两人六神无主，也不管是不是自己母亲，直问道：“我弟弟受伤也没见你去顾。”这句话是对慕天光的母亲说的。
　　“不得无礼。”听见他质问，他父亲这才睁开眼，虚弱道：“你过来。”
　　慕云影回到床边，刚俯身下面便挨了一耳光，他父亲睁大眼睛道：“我让你去安全的地方，为何要回来！”
　　“慕天光挡不了第二次刀。”慕云影没有捂脸，他连动都没动，只这么说道。
　　慕沉柯气结半天，才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我这条命恐怕也不久了。”
　　“您气息健壮，这是胡话。”慕云影劝慰道：“家中时期还要您多主理。”
　　“天光……那孩子，我真没想到。”慕沉柯又道：“之前日子倒是我对他太过于冷淡了，难免有些愧疚。”
　　“虽然有他抵挡，可我仍旧中了毒箭，腿脚已经废，做不成男人了。”慕沉柯不愧为一代枭雄，他直截了当将这事情说出，不管儿子怎么瞪圆了眼睛：“能过一日不过是一日，有一件事还想请你完成。”
　　“将我送往平安之地？我不愿意。”慕云影直接在床边跪下，咬牙道。
　　“不，我需要你办一件大事，这是我的遗愿。”慕沉柯却摇了摇头，他不看他的两个女人只道：“我还有一个孩子流落在外，是你的弟弟。”
　　“他应当在尼克海姆居住，名为慕云深。”慕云影只听他这么说，仿佛在说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