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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世 ...

  •   处州松阳县,赵家。

      昏暗的屋子里,只听见帐中传来了几声虚弱至极的咳嗽,听这声音都能觉察出这人许也是时日无多了。

      宋汐杳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后,拖着久缠于病榻的身子硬撑着坐了起来,伸手费力地挑开了帐帘。

      这屋子实在是死气沉沉,和住在这里面的主人一样,毫无生气。许是躺的时间太久了,又或者是早已厌烦了这种日子,宋汐杳手捂着胸口,已是很难喘息了,不过还是忍着给自己垫了个软枕,好叫自己靠得舒服些。

      毕竟这身子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

      看着从窗子里透进来的阳光,让人莫名觉得暖和,宋汐杳忍不住回忆,自己都有多久没有出去过了,还真是怀念啊。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出去见一见这明媚的阳光。

      想起以往那个肆意张扬又明媚的宋汐杳,和眼前这个身子孱弱不堪,病容憔悴的女子简直判若两人,那些过往恍若隔世,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经历过的事了。

      思及此,只见榻上的人苦笑了下,秀气的眉头蹙了起来,本是一张明艳动人的容颜,此时却叫人看着心疼。

      借着榻边铜镜,宋汐杳缓缓抬眼,看着里面的人,白皙的脸蛋上皆是病态,黛眉若柳,眸似含水,秀气高挺的鼻翼,没什么血色的双唇,一头青丝也因久病未曾好好打理微微有些凌乱,只用一条丝带堪堪挽起,青丝垂落,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

      若是有人见着了现在的宋汐杳,恐怕都不敢相信吧,这会是那临安宋家当年最得宠的嫡女。

      想起临安,想起爹娘兄长,宋汐杳忍不住潸然泪下,如今这一切都是自己自找的,还有何脸面去见他们。

      当年,宋汐杳还是临安城宋府的宋家大小姐,爹娘疼爱,兄长呵护有加,府里虽有姨娘和两个庶妹,可到底还是她最受宠。

      按照她母亲所说,她的人生会是幸福的,若是没有在十四岁那年遇到了前去临安参加乡试大比的赵如堇的话。

      回想那个时候,宋汐杳在庶妹宋菲然的邀请下一起外出踏青,哪里知道途中却恰巧遇到了和宋菲然表哥一道的赵如堇。

      宋汐杳本也和宋菲然她表哥就不熟,不打算与他们同路,可宋菲然却说一路有个照应,宋汐杳想想没什么便也就答应了同行踏青。

      一路上宋菲然和宋汐杳说了许多关于那赵如堇赵公子的话,譬如:出身寒门却品性坚韧,待人温和有礼,才华横溢,在处州也是远近闻名的才子。

      宋汐杳本也对这赵公子没有多大兴趣,可听宋菲然提的越多,她渐渐也起了几分探究之意。

      这个赵公子倒是和她以往见过的那些公子哥多有不同呢。

      宋汐杳原本以为到了踏青之地,他们也不必再结伴同行了,哪里知道那个赵公子却是一直和那白家表哥跟在她们身后走着,不过却是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多数时间都是那白家表哥讲,赵如堇听着,时不时也会说一些自己的想法,声音平和,面带微笑,果真温润如玉。

      那日踏青回去后,宋汐杳发现自己的贴身手帕丢了,不由得有些慌了,那女儿家的贴身之物若是被男子拾到了必定会有麻烦。

      她正着急上火之时,宋菲然却来告诉她,有人捡到了她的手帕,宋汐杳跟着宋菲然去了约定的地方,等着那人来还手帕,哪知道捡到手帕的人会是那赵公子赵如堇。

      宋汐杳红着脸表达了谢意便拉着宋菲然回了府。

      不知是不是巧合,只那以后每每宋菲然邀她一起出去玩总会碰到那赵公子,慢慢地两人竟是熟悉了起来。

      都道“谦谦公子,温润如玉”,对那个时候的宋汐杳而言,这样的赵如堇无疑是具有强大吸引力的,而后来将一颗心都丢在赵如堇身上也就说得通了。

      月余之后,宋汐杳和赵如堇互相表明了心意,两人情投意合,此时庶妹宋菲然为他们打起了掩护,每次都为宋汐杳出主意。

      两姐妹关系一时竟亲密了起来,对此,宋汐杳也是真心感谢她这个庶妹的,但凡哥哥给她送了什么小玩意儿她也会给宋菲然院子里送去一份。

      一切都很甜蜜,让宋汐杳一时间忘了赵如堇目前的处境。直到乡试大比,赵如堇落榜。

      乡试三年一考,赵如堇落榜,也就意味着他必然是要回松阳县老家去的,彼时的宋汐杳对赵如堇已然是情根深种,哪里能忍受三年离别之苦。

      虽说赵如堇跟她承诺过等他来年高中之后必然登门迎娶她过门,不愿让她受委屈低嫁了他。

      可宋汐杳哪里等得了三年,她也不是怕赵如堇变心,若是三年后赵如堇亦落榜呢?他们之间还有几个三年可以等?就如同宋菲然说的一般,他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

      那段时间宋汐杳心烦意乱,焦灼万分,后又听说她阿娘看上了魏家的小公子魏亦安,魏家也有意结亲,此时正张罗着呢。

      宋汐杳哭也哭了,但仍旧没法子,更不敢让爹娘和兄长知晓此事。

      在赵如堇收拾行装准备回乡之际,宋汐杳裹了自己的小部分首饰和私房钱偷偷出了门,她要和赵如堇一起走。

      这个主意还是宋菲然帮她出的,正是她迷茫无助之时,连带和赵如堇联系,如何偷偷出府等也都是宋菲然帮着她策划的。

      彼时宋汐杳已经将这个妹妹当成了救命稻草,自然信任得很。

      宋汐杳顺利出府,和赵如堇会合,一起踏上了会松阳的马车。

      犹记得,那个时候赵如堇抱着她,万分温柔地承诺着,“杳儿,我绝不负你。”

      宋汐杳心里充满着期待和赵如堇回了松阳,她是知道赵家的处境的,她认为自己已经做足了陪他一起吃苦的准备了。

      到了赵家,看着长相有些刻薄的赵母,其实宋汐杳内心是有些慌乱的,她怕赵如堇的母亲不喜欢她,她怕不知道如何讨这个未来“婆母”的欢心。

      好在虽然赵母面色不善却未曾说过她什么,她以为她应该算是过了赵母这一关了吧。

      赵如堇依旧每日在家中读书写字,宋汐杳觉得自己要变得贤惠些,也不能再像以前那么跳脱了,该要温柔贤惠些她这个婆婆才会喜欢她的。

      于是宋汐杳主动做起了家中的活儿,刚开始她也什么也做不好,洒扫院子赵母嫌弃她扫不干净,学做菜打碎了两个碗后赵母的脸色更难看了……

      她心里也有些委屈,她以前在家中几时做过这些活儿的,不过每次赵如堇拉着她的手温柔地哄她,同她承诺那些美好的未来时她便觉得此时的苦也化作了绵绵几丝爱的甜了。

      后来,许是她已经能够为赵母分担些家里的活儿了,自然对她也多了几分满意,竟然主动开口说了要为二人办婚事,未成婚一直这样住着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为此,宋汐杳还高兴了许久呢,她终于要嫁给赵如堇了,可以披上红嫁衣嫁给这个自己心爱的男子了。

      他们成婚了,没有大肆宴请宾客,只请了周围几家要好的邻居过来吃酒,是有些冷清了,不过相比之下,宋汐杳已经满足了。

      过了一年,宋汐杳有了身孕,正是幸福之际,平日里脸色淡淡的婆婆也多了几分温言和关怀。

      就在这个时候,收到了宋菲然的来信,信上说了父亲和她娘以及兄长的焦急,父亲很是生气。

      不过宋菲然又说她已经替她为父亲求过情了,奈何父亲还是生气,不过让她放宽心,许再过些时日父亲的气便消了,届时再给她写信让她去临安,一家团聚。

      宋汐杳看完信也深知自己对不住爹娘兄长,是为不孝,不过眼下看着自己还未显怀的小腹,愧疚也被冲淡了些。

      她想着等孩子大些,自家相公也要去乡试之际便带着孩子和相公一道去临安,她阿娘最喜欢小孩子了一定会喜欢的,见着了小外孙想必到时候就不会再生她的气了。

      可就在她以为自己的生活很是幸福美满的时候,现实狠狠地给了她一记耳光。

      赵如堇每日都待在书房读书,她照例给赵如堇煮了甜汤端去书房,可就在书房门口,她听到了赵母和赵如堇的对话。

      顿觉心里凉透了,更遑论四肢百骸。

      原来,赵母一直都认为她的儿子没有中举是因为在临安认识了宋汐杳,是宋汐杳勾-引了她儿子,以至于赵如堇分了心才没有中举,赵母从一开始就是怨怼宋汐杳的。

      所以一切都说得通了。

      宋汐杳原本以为赵母是嫌弃自己不会做家务,她就拼命学,为她分担,忘了自己以前竟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了。

      后来,赵母突然提出要为他们操持婚事,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努力让赵母改观了些,原来根本不是,只是因为赵母从赵如堇口中得知了,原来宋汐杳乃是临安郡守府宋家的嫡女。

      这无疑是一枝高枝和捷径了。

      还有,她有了身孕,她本以为赵母是真心欢喜的,原来,赵母欢喜的是她有了赵家和临安郡守宋家的血脉,而不是真心喜欢她怀的孩子。

      都是利益使然。

      宋汐杳纵然心寒,可她想知道,赵母如是想,那么他呢?

      赵如堇呢,他是怎么想的?

      就当她心里对赵如堇存着最后一点希冀的时候,她听到了赵如堇略微有些烦躁的声音。

      “娘,好了,不要再说了,儿子省得。”

      “孩儿不会叫您失望的。”

      所以,他也是这般想的吗?

      听他这话,他们母子私下应该讨论过许多次吧,宋汐杳从未想过这个人会骗她,或者是对她有所隐瞒。

      可偏偏她最忍受不了的便是他竟然将自己和他们的孩子当成了仕途的一块敲门砖。

      宋汐杳忍着恶心,颤抖着双手端着甜汤回了屋子。

      又过了几日,宋汐杳气色越来越差,赵如堇也以为是她怀着身孕气血不足,照旧温声细语安慰了她几句便又去了书房。

      宋汐杳等啊等,她等赵如堇亲自和她解释,可终究是没有等到他先开口。

      罢了,既然如此,那便由她自己亲自去撕开这表象。

      夜里,赵如堇回了房,宋汐杳开口了,她的语气很平静,“相公,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赵如堇一如既往,“没有,娘子可是有什么事?”

      宋汐杳在心里苦笑了下,过了一会,对着赵如堇摇了摇头便睡下了,赵如堇也只当她是怀孕了容易多思多想罢了。

      日子照旧,宋汐杳原本打算等着生完孩子了再说,毕竟孩子是自己的,没人知道她有期盼自己的孩子。

      可不知道赵母从哪里听来了风声,说是临安宋家的小大姐是和人私奔了的,宋家很是失望,说不认这个女儿了。

      这么一来,那这条路子不就彻底断了么?

      后来,赵母和赵如堇在书房争吵,被宋汐杳撞见,赵母要让赵如堇将宋汐杳从赵家族谱上除去,更不会让这个孩子上族谱。

      没有搭上这条路便算了,要是再因此被宋家迁怒了那她儿的仕途可就算是彻底完了,哪还能她赵家光耀门楣。

      那时宋汐杳身孕尚不足三月,胎儿本就不稳,又因为几日前心中郁结,一时间竟然见了红,最终还是没保住孩子。

      宋汐杳小产了。

      宋汐杳滑胎,加上身子骨虚弱,心中多有郁结,大夫说了,若是不好好将养着,日后恐怕难以再有身孕。

      这又是一记晴天霹雳。

      赵如堇和宋汐杳夫妻二人的关系也急转直下,犹如三尺冰冻。

      以往赵如堇还会每日来看她,许是心里愧疚,还会喂她喝药,逗她开心,慢慢的,竟也像是没她这个人了一样,偶尔来看上一眼,也再不似此前的温柔。

      就这样,宋汐杳的身子自小产后便时好时坏的,竟是辗转反侧了近一年才好了。

      虽是好了,可到底身子骨弱,伤了根本了。

      来年春,因着八月有乡试大比,赵如堇更是忙了,以前七八日便会过去同她说说话,现下便是半月也难见一面,竟还是同在屋檐下的夫妻?

      想想也是好笑至极。

      乡试时间越来越近,赵如堇动身去了临安,临走那晚,他来看了宋汐杳,半晌未曾说话,最后也只是轻叹了下,留了句,“你保重身体,等我回来”,便走了。

      赵如堇去了临安,赵母对宋汐杳依旧是不冷不热的,只是却是不再过问和要求宋汐杳做家活儿了,但也不会多看她两眼。

      都说春寒料峭,按理说倒春寒也已经过了,宋汐杳却是不小心受了风寒,身体竟是越来越差了。

      宋汐杳缠绵于病榻,生生咳嗽了一个月了还未曾见好,而赵母也权当装作看不见听不到似的,连大夫也不肯给宋汐杳请一个。

      赵母每日都要外出做活儿,当然也不会照管宋汐杳的死活,宋汐杳一咳嗽便是扯着心肺一般疼,近日咳嗽竟是带出了血来。

      看着手帕上的鲜红血渍,宋汐杳苦笑,自己这身子怕是好不了了。

      宋汐杳原本想着用自己带来的首饰去抓药来吃着,好歹也要吊着口气等赵如堇回来,她要和离。

      既然两看生厌,何必再纠缠。

      她哪里知道自己的首饰和银钱已全然不见了,何来半个首饰的影子。

      没钱抓药,宋汐杳硬是生生撑了几个月,一转眼便进入了中秋,算着日子,赵如堇也该回来了。

      她等他回来,和离。

      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宋汐杳从回忆中抽离。

      自作孽不可活。

      一晃就来到月尾,算了算日子,赵如堇应该要到家了,今儿个晨起宋汐杳看着赵母脸上难得挂上了笑,还换了身-体面的衣裳出门了,想来是今日了。

      宋汐杳撑着给自己换了身衣裙,挽了个几年前临安城时兴的发髻,看着苍白的脸色,宋汐杳拿出了许久不曾用过的口脂来,点几点上去,这样一看倒是多了几分精气儿神。

      宋汐杳在自家院子里坐着晒太阳,神思有些恍惚,这时隔壁的梁家婶婶进来了,梁家婶婶一直以来于她多有照顾,宋汐杳忙坐了起来。

      “梁家婶婶。”

      语气很是虚弱。

      梁家婶婶一进来便瞧见宋汐杳这个模样,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多好的姑娘,糟蹋了!

      不过进去了倒是一如既往地笑道:“娘子,身子骨可好些了?”

      “好些了,劳婶婶费心了。”

      其实大家都晓得,宋汐杳说的这哪里是真话呢。

      油尽灯枯,没多少时日了。

      梁家婶婶偷偷背过身抹了抹眼眶,随后转身笑着牵起宋汐杳的手,“婶婶今儿个啊是来恭喜你的。”

      “喜从何来啊婶婶?”宋汐杳装作不知问道。

      梁家婶婶道:“娘子不晓得吗?你家相公啊中了,亚元呢,以后啊便就是举人老爷了,娘子你享福的时候到了,所以呀这身子要赶紧养好了。”

      “是么?”

      宋汐杳喃喃道。

      “不过……”梁家婶婶欲言又止,一看宋汐杳这个样子便就知道有的事情她是不知的。

      宋汐杳道:“婶婶有什么话便直说吧,不打紧的。”

      梁家婶婶一咬牙便道了出来,“听闻县令家的千金看上了你家相公,你那婆母你也知道的……哎!”

      长痛不如短痛,索性早些让她知道了,早做打算。

      县令的千金?果然,说不得她那婆母早就算计好了的,就等着她身死了腾位置呢。

      呵,不知道赵如堇他知道吗?

      罢了,罢了。

      梁家婶婶见她气色不太好,又宽慰了她几句让她快些歇下,这才转身走了。

      待梁家婶婶走了后,宋汐杳强撑着回了屋子,纵然身子难受,可如何抵得上心上的痛。

      宋汐杳提着一口气写下了一份和离书,“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相公相离之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最后,宋汐杳在下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思及过往种种,终是难忍心中伤痛,气急攻心,竟是吐了满满一大口血。

      鲜红的血洒落在了和离书上,像极了她的爱情和婚姻,鲜血淋漓。

      宋汐杳撑不住跌坐在了榻边,殷红的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了出来,凄美又寥落。

      万念俱灰,哪里还有生的念头。

      意识渐渐焕然,这短短的一生在宋汐杳的脑海里如走马观花般划过。

      可就在她闭眼前的最后那一刻,好像有人推开了门冲了进来,风尘仆仆,满眼通红地将自己揽入了怀里。

      这是宋汐杳这辈子感受过的最温暖最厚实的拥抱了。

      意识涣散的最后一瞬间,宋汐杳恍惚看清了那个人,还有那最后一声悲痛欲绝的呼唤。

      “别走!”

      若有下辈子,她不要再遇见赵如堇,不要再为了所谓的爱情舍爹娘,弃荣华,也不必落得个病死异乡的结局。

      若有来世,她定要好好侍奉爹娘,承欢膝下,再不叫他们伤心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注:文中和离书信参考了百度百科。
    么么哒。开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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