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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番外:笔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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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森陵园地处偏僻,选了一处幽静的荒山,种上了好养活的青松和棕榈。
青石板上残留着上一位祭奠的人烧的纸钱和小型纸扎物,路从期和闻严过来的时候还能嗅到空气中燃烧后灰烬的味道。
呛的闻严偏头打了一个喷嚏。
他抽抽鼻子跟在路从期身后,听话的多套了一个外套。
今天是徐秋阅和路祁聪的头七。
只有他们俩来送了。
路从期听到喷嚏声,敏感的回头:“感冒了?”
闻严摇摇头,跟着路从期找到墓碑——是比较靠后的位置,背阴处,阳光很难照到。
路从期脸色平静的蹲下来,将自己带过来的祭品一一摆好,最后照旧送给徐秋阅一束洋桔梗。
徐秋雨和路祁聪两个人的墓碑上都没有照片,听说这是路从期的意思。
事到如今,他其实还没有和路从期好好坐下来说过话,无休止的询问和审查,责任划分、证物证词的寻找都消耗了他们太多的精力。
直到现在,他们的行动其实仍然受到限制,但好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闻严帮忙擦拭着上面的灰尘,而后站在路从期的身后,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路从期屈膝跪地,郑重其事的朝着两块墓碑磕了三个头。
他抬起头,对着冰冷的墓碑,平铺直叙道:“蜃楼网站是黑暗丛林中一张捕食网,最后作为诱饵钓到了不少国内的售毒组织。明迅死了。”
路从期看着墓碑上面‘路祁聪’的字眼,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闻严按住路从期的肩头,示意路从期不用勉强自己,他自己续上路从期的话说道:“蜃楼计划到此结束了,圣肉原产地已经交给国际缉毒警协作捣毁,配方已经销毁,”最后的话,闻严是对路从期说的:“孟施还是没有交代他对路祁聪说了什么,导致他最后自首。”
实际上,孟施对闻严说了一句。
孟施说:“全天下哪有当爸的乐意让儿子陪着自己死?”
闻严将这句话自私的隐瞒了下来。
路从期料到了这样,路祁聪是被明迅的炸弹炸死的,至于谁在中间蛊惑威胁了什么,说跟没说没差。
他这一段时间总是很努力的在想路祁聪活着的时候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然而那几天他们在忙案子,唯一的接触仅限于每一次路祁聪看向他欲言又止的眼神当中。
现在想想,竟有一丝遗憾。
两个人一站一跪,闻严双腿紧贴路从期的后背好让他有个可以靠的地方,地上凉,甚至还有昨天夜雨留下的一滩水渍,路从期双膝洇湿了一片,许久没修剪的头发过眼。
他看不到这两个人,对着冰冷的墓碑和墓碑下空空无一物的坟茔,所有复杂的感情像是对着空幽的山谷喊叫。
对死人的思念也好、纠缠不清的恩怨也罢,都像是那一轮轮传至耳里的回声,是对自己的自我折磨。
闻严手掌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让路从期无端的颤栗了一下,好像畏寒的人被火烫到却不愿离开。
灰白的墓碑,醒目的红字,一束花,一炷香。
人到最后所谓的纪念方式也只能用这些。
路从期哭不出来也喊不出来,他所有大喜大悲的情绪在那几年都已经挥霍殆尽,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是这么一无所有,最后不过是把形同虚设的东西彻底毁灭,连一个念想都没给他留下。
他寻求依赖似的,轻声问闻严:“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照片吗?”
“我找了很久,在那个家里,没有找到一张全家福或者是合照……”路从期抬头看闻严,他面对父母的墓碑的时候可以忍住各种情绪,却在一抬头间就对上了闻严时刻注视着自己的眼神。
仿佛追寻良久,仿佛时刻紧随。
路从期找到了回应和共鸣,哪怕一丝触动神经的情绪都被闻严当回事的看在眼里。
他终于止不住自己的自责和怨愤:“我找不到我们是一家人的证据,哪怕这种血缘的牵绊都没了。”
路祁聪夫妇留下的四分五十五秒的视频,最后是提了路从期的,这好像是他们之间唯一有证明的联结。
青松落针叶,闻严视线凝在某一处,捏了捏路从期的肩膀说道:“人不过是来过、活过、死了。父母让你来了,至于怎么活还是你自己,家庭的羁绊不是那一层血缘,观念的栽培、饮食的习惯甚至是做饭的味道,凝成一个家不容易,多少人在战乱中求和平,在富贵中谋健康,在一栋房子里寻安稳。”
继而,他像是做出承诺一般,看向两处墓碑郑重的说道:“我们会有一个家,两份工资,墙上挂着我们的合照,每一张都会是结婚照。”
“我们不用找地方接纳我们,两室一厅,一张双人床,另一个当我们办公的书房……跟他吵架的时候,我滚到书房睡,房产证上写他的名。”
闻严将路从期扶起来,却没想到路从期一起来就攥他胳膊攥的死紧,盯着他的眼神堪称热烈。
闻严郑重的表情险些绷不住,轻咳了几声,避开路从期的视线,继续道:“这样放心了吧?晚上别来缠着他了。”
说罢,他推着路从期往陵园外走去,对路从期道:“走了,我给你约了心理医生。”
闻严朝后挥了挥手,仿佛回应两道时刻注视着的目光。
山上阴凉,花香随风窜鼻,簌簌针叶落地。
闻严开着车,又偏头打了一个喷嚏,郁闷的抽了两下鼻子。
路从期心绪难平,这会儿更是想直接趴在闻严身上。
闻严甩开路从期搭在自己腿上的手,刮了他一个白眼,正色道:“路、从、期!”
路从期收回手,老老实实的坐在副驾驶上,突然想起来闻严约心理医生这事,还是奉劝道:“你明知道我不信任那些人,心理医生没用的。”
“我知道。”
车驶进市区,周围顿时喧嚣起来,车声吵得闻严头疼。
他直视前方,熟练的转向超车,在一片滴滴哇哇的乱声中开口:“这是最后一次,等我去考个心理咨询师证,换我来行了吧?”
路从期对此简直哭笑不得。
闻严像是攒足了劲,前所未有的精神充沛,像是把他所有缺失的全部补回来,反正热衷于考任何的证件,据说还等着今年的成人高考。
闻严将车听到一家私人诊所,二话不说的拉着路从期哒哒哒上楼。
路从期进去两个小时,闻严坐在外面自己一个人将媒体为傅欢特别制作的一部纪录片看完。
他捧着一部手机,看到了四年期间他熟悉的一切。
流弹战火,硝烟残垣。
不同种族的人聚集在一处帐篷里,太阳将大地照的是曝光过度的白,空气中随风会掀起一阵灼人的热浪。
比较好的土地尚且能种庄稼,但全都被恰特叶所代替。
趴在镜头前瘦骨嶙峋的小手,像是猴爪子一般警惕着任何外来物。
旁白这样介绍:“这是一个国家,无国界、无政|府、无人权的国家,财团控制经济、军火贩掌握武器,手无寸铁的妇女儿童是工具,或者叫他们劳动力。”
“总之,不是时代的罪人或者是帮凶。”
“圣肉的来源是宗教对其的称呼,记者的职业告诉我应该要理性、要客观,但看到他们,我觉得我做不到。”
“……”
是傅欢的手稿。
闻严终于看到了傅欢的样子,只一张记者证,蓝底白衬衣,冲镜头微微笑着。
“农作物和恰特叶的种植比列严重失衡,造成一种恶性循环,经济衰退,农作物稀少,人们的经济来源主要来源于种植恰特叶大量贩卖。”
傅欢拍的所有照片、手稿一一曝光在大众的底下,当年傅欢主编害怕所隐瞒的东西,终究还是有人选择发声。
纪录片的最后,是截取了傅欢以前的现场报道的原声,那是所有记者经常所说的话:“记者,傅欢报道。我始终相信一句话:笔下有是非曲直,笔下有毁誉忠奸,笔下有人命关天,笔下有财产万千。”
咨询室的门被打开,路从期走出来看见闻严站在窗台前,戴着耳机盯着手机。
他走近一看,手机早已经黑屏。
闻严是在发呆。
路从期在闻严眼前挥了挥,随着闻严抬头,猛地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把路从期吓了一跳。
他忙抓着闻严问:“怎么了?怎么了?”
闻严反应过来,回神道:“奥……看了个关于缉毒的纪录片。”
他慢慢将路从期拉近怀里,下巴放在路从期肩膀上,带着鼻音说道:“太难了。”
闻严抱紧路从期,怕丢怕失去怕他再也回不来。
他想起在飞机即将撞上山谷那个时候,及时跳了下来。
命悬一线间,他听到了路从期一遍遍的喊着自己的名字,从最开始的嘹亮到沙哑再到无声。
闻严抱路从期抱的更紧了,几乎是贪婪的嗅着路从期的发香,是发誓这一辈子死也要死在一块的拥有。
作者有话要说: “笔下有是非曲直,笔下有毁誉忠奸,笔下有人命关天,笔下有财产万千。”——郭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