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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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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慢慢黑了,室内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周围静得出奇,李意溪认真听着阳台外飘来的声音。
有归巢的倦鸟扑翅从天空划过的扑啦啦声,她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看着灰灰的天,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离开家的时候。
十岁以前她没有离开过花城,记忆里是没有的。
后来妈妈没了,外公把她带走,明明是他和外婆都是她的血亲,但她却仍然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惶恐。
仿佛知道自己是个累赘。
所以在她青春期里,一度觉得很不安,直到她有了自己的房子,第一次挣了钱,才觉得自己终于在这偌大的天地间能够安身立命了。
这种矫情的想法她谁也没有说过,除了自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也不会再有人知道。
“汪!”阳台上原本趴着的大锤忽然站了起来,朝着一个方向吠了一声,不凶,反而有点像看到了熟人。
李意溪回过神来,愣了一下,有些好奇的起身走了过去。
她家的阳台和对门傅先生的阳台也是挨着的,这会儿花架上正站着一只白毛蓝眼的布偶猫,也朝这边喵喵叫了起来。
李意溪眨了眨眼,有些好笑,这俩小东西这是什么意思?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还是怎么的?
可惜谁都跑不到对方身边去。
她刚想逗逗猫儿,才伸出手去,就看见那边的阳台上忽然闪出来一个身影,男人骂了一句:“你给我滚下来!”
猫儿扒拉花枝的爪子顿了顿,扭头喵了两声,然后木芙蓉花树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啪的一声,一个花盆掉了。
“嘭——”
“喵——喵——喵喵喵——”
花架上一盆秋海棠被有些慌了神的猫儿拨掉了,花盆破成了几块,泥土洒落一地,秋海棠沾满泥土的根茎露了出来。
傅登云有些怔愣的看着脚下的一片狼藉,戾气从心底汩汩冒了出来,他伸出手去,摸到了猫儿的脖子。
柔软的,纤细的,只要一捏,它就会死去。
猫儿似乎还什么都没有察觉到,还动了动,以为他在跟自己玩耍。
傅登云的脸色阴沉,“你……”
“傅先生。”李意溪看着那边的情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边的光线也不亮,衬得他的脸孔晦暗不明,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安,下意识叫了一声。
她的声音让傅登云猛地回过神来,隔着阳台,他看见她有些疑惑的脸孔,目光陡然一缩。
他突然有些想逃走,“……李小姐?”
“发生什么事了?”李意溪眨眨眼,“它打破花盆了?”
她不记得阳台上除了两株那么大的木芙蓉,还有别的花。
“摔了一盆秋海棠。”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应道。
说着,他把另一边手也伸了过去,把猫儿抱了起来,不再说话,转身立刻走了。
他的背影仓促,李意溪有些惊讶,但没说什么,拍了拍大锤的头,也回了屋去。
一夜都是安静的,只是寂静的空气里,仿佛还有一两声铲子刮着地面的声音传出。
李意溪第二天起得比平时晚一些,今天她要去学院剧团报到,就不打算晨练了。
临出门前将大锤带了出去,摁响对面的门铃,然后咬着唇,静等门开。
傅登云是早就发现她的动静了的,却又怕被她察觉到什么,非又等到第二声门铃响了,才过来开门。
“早上好哇傅先生。”李意溪看着他,笑眯眯的打了声招呼。
傅登云看着她灿烂的笑脸,心扑通扑通的乱跳,面上却格外镇定,笑容和煦着道:“早上好,今天要去上班了?”
李意溪点点头,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大锤,“那我家狗狗……”
“放我这儿罢。”傅登云主动接话道。
李意溪心里呼了一大口气,连忙把手里的东西和狗绳都递过去,“那就麻烦你啦。”
“喵——”她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猫叫,低头一看,猫儿正和大锤脸碰脸,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她忽然想起昨晚的事来,少不得关心一句:“傅先生,你的花……没事罢?”
“……没事。”傅登云愣了愣,眉眼一垂,目光微闪着应道。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换了新的花盆,花没事。”
也幸好花没事,傅登云盯着一猫一狗的眼睛忽然寒光一闪,又转瞬即逝。
李意溪没察觉他有什么变化,听说他的花没事,笑了一下,道:“那就好,我得先走了啊。”
“路上小心。”傅登云笑着点点头,下意识嘱咐了一句。
李意溪点头嗯了声,“我师哥来接我。”
原本是不要的,但俞丽觉得她第一天去上班,总要有个人熟人带着才能放心,还是打发虞盛清来了。
傅登云闻言面色就是一黑。
抬眼还想说什么,却已经不见了人影。他走去阳台,往下看了一会儿,看见李意溪从楼道里走出来,钻进不远处一辆车子里,顿时就更闷气了。
一回头,看着大锤也觉得不顺眼,“你算什么东西,跑来勾引我家的猫。”
那跟大锤鼻子磨鼻子的猫儿更别说了,“你怎么这么没出息,随便偏偏就给骗走了?”
猫儿跟大锤正玩得欢,根本不搭理他的指桑骂槐。
傅登云顿时更气了,咬牙切齿的,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暗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叫李阿芙那死丫头吃点苦头才行。
这边李意溪搭着虞盛清的车子往容城戏剧学院那边去,越是离学校近就越是紧张,“那个、师哥……”
虞盛清嗯了声,却没等到她的下文,忍不住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两根手指勾在一起搅来搅去的,忍不住笑了一声,“紧张啦?回自己学校而已,有什么好紧张的。”
李意溪撇了撇嘴,“那不一样,以前是学生。”
现在身份不同了,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学生会不会服气自己,又或者会不会把事情搞砸了对不起师父。
虞盛清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
到了学校,先带她去给陈宁锦,他还有演出要排练,把人带到就先离开了。
陈宁锦拉着她的手,把她带进了练功房。练功房里铺着绿色的地毯,墙角有一排兵器架和桌子,有学生正在练下腰,还有的正穿着披风拿着鞭子在练习上下马那一套。
她抬手在空中击了击掌,“都停停,过来一下。”
孩子们都停了下来,呼啦一下围过来,看看陈宁锦,又准备听她说些什么。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你们李师姐,我现在要去开会,先让师姐指导你们练习。”陈宁锦简单的介绍了句。
学生们的目光看了过来,李意溪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忍不住有些怯场,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笑着打了声招呼,“师弟师妹们好,我是李意溪,以后请多多关照。”
她的名字让一群半大的小孩儿都愣了愣,原来这就是李意溪,陈老师先前骂他们不用功的时候,还拿她来举例,说:“我小师妹叫李意溪的,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都拿小梅花奖了,也不见骄傲,看看你们,啊,什么都没得呢就松懈了,能不能练?不能趁早回去了。”
被骂得实在丢脸,于是这会儿他们你看看我,我也看看你,欲言又止的,似乎想议论,又不太敢。
陈宁锦介绍完她,转头拍了拍李意溪的肩膀,“阿芙,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先看看他们。”
李意溪点点头,哎了声,“师姐快去罢,省得迟了。”
等陈宁锦走了之后,学生们分散开去练习,在偌大的练功房里,有的人继续练鞭式,有的则穿着蓝衫和厚底靴、戴着方巾拿着扇子正练着扇子功,还有的正在练水袖功。
练的东西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的都在偷偷打量正站在练功房一角的李意溪。
她穿着一身湖绿色的连体裤,外头罩着一件轻薄的米色开衫,正指点着一个女孩子的动作,“做落花手的时候,你的眼睛要看着右手,手的颤动要自然,自上而下,像雪花往下落的样子,双腿随之徐徐下蹲……动作要流畅不能生硬,还有你的眼神……”
她的声音很平缓温和,不紧不慢的,嘴角噙着一抹笑,眼角微微弯着,看起来温柔又妩媚,被她捉着手指导的女孩儿眨巴眨巴眼睛,脸偷偷红了。
“谢谢师姐。”女孩儿咬着嘴唇小声道了谢。
李意溪点了下头,嗯了声,看她练得熟练了,就和她搭着话,“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啦?来多久啦?”
“苏笛,笛子的笛。”女孩儿笑得露出一颗小虎牙,脸上还有点婴儿肥,“十四岁了,去年才来的。”
李意溪听了就笑,说她的名字好,苏笛是昆曲里常用的伴奏乐器。
十三岁开始接受专业的学习,这在戏曲行当里是很常见的,李意溪哎了声,忍不住道:“我学艺的时候也是你这么大。”
这时有旁边留意着她们这边动静的女孩儿靠拢了过来,胆子大的就小心的求证道:“李师姐,你是不是那个、那个……演电影的那个谁?”
李意溪大方的点了点头,“是啊,就是我,不过我现在不演电影了。”
“真的是你啊?!”一众女孩子们都兴奋了起来,就连站得远些的男生们都好奇的望了过来。
这些孩子们大多十五六岁上下,正是青春烂漫的时候,对明星和娱乐圈有种本能的幻想和向往,立刻就围着她问起了八卦来。
可惜李意溪能说的并不多,一是有些实在不了解,二是有些不能说,不论哪个圈子都有忌讳,她不能祸从口出。
就在她快要招架不住的时候,陈宁锦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俞丽。
李意溪立刻就从人群里脱身迎了过去,“师父,师姐,你们回来啦。”
看着她急急忙忙又松了一大口气的样子,陈宁锦抿着嘴偷笑,俞丽嗔她一眼,伸手揽着李意溪的肩膀,温声问道:“能不能习惯?”
看着她像看孩子似的眼神,李意溪耳根染上一抹红,点了点头,“挺好的。”
陈宁锦还惦记着让李意溪露一手震震这帮不好带的小孩儿,过了一会儿就按捺不住了,撺掇着俞丽道:“师父,让阿芙去扮上来一段儿罢?”
说着害怕俞丽不肯答应,又扭头问学生们,“你们想不想看师姐唱《思凡》呐?”
昆曲届有一句话叫“男怕夜奔,女怕思凡”,“夜奔”指的是《宝剑记》里的林冲夜奔,“思凡”则是指《孽海记》里的色空思凡。
之所以说怕,是因为这两折对演员的要求都很高,没有足够的功力根本坚持不下来。
俞丽就有些犹豫,“阿芙都多少年……”
“师父,就让我试试罢。”李意溪忽然道,然后递了个眼神给陈宁锦,“我平时有练功的。”
周围的学生已经开始窃窃私语的议论起来,别看他们刚才和李意溪聊得开心,那都是因为对八卦好奇,其实心里对她并不怎么服气。
想想也是,一个去闯荡娱乐圈了的前昆曲学员,就算拿过小梅花奖又如何,这么多年过去了,说不定早就不进则退了。
陈宁锦眯着眼睛在人群里扫了扫,将他们的心思尽收眼底——都还小呢,基本都还不怎么会掩饰想法。
“是啊,师父您还不信阿芙么,她不讲假话的。”她劝道。
俞丽扭头看了眼镇定自若的李意溪,看她的神态像胸有成竹的,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去罢,换衣裳就好了,脸画不画都没事。”
李意溪哎了声,接着被陈宁锦一拉,不由自主的就跟着她往外走了,“走走走,师姐给你换。”
她今天一定要让那群小屁孩儿吃个下马威,她陈宁锦的师妹是能小看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