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飞行通讯日记》南川拂聿

3、第 3 章

　　2119年7月14日。
　　X来到宇宙航空局办理了一系列的手续，距离“宇宙旅行计划”的启动仅剩四天。他在这一个月里到航空训练基地里去适应在宇宙的生活——失重、进食困难、暂时性缺氧。飞船的控制与驾驶是他最得心应手的，他在航空公司里就任的职务便是检查飞船的驾驶操作系统是否出现故障。
　　夜晚回到公寓，结束一整天的疲乏。
　　Jay端坐在沙发上，观看着某个无聊的综艺节目打发时间，等待他回来，显然他今晚上的晚餐又是那些毫无营养并且不卫生的外卖——因为茶几上摆放着一个包装盒子。Tom躺在地毯上，伸着舌头，划动着它的手在向刚刚回来的X索取抚摸，X走上前摸了摸它茸茸的毛发。
　　整个公寓里是甘甜的气味，氤氲不散。那是Jay常用的一款香水的味道。Jay挪动了身子，空出半个位置，用手拍了拍那里，示意X坐过去。
　　“今天累么？”Jay问他。
　　“有一点点吧。”
　　“我想和你看电影。”
　　“嗯？看什么电影呢？”
　　“都可以，只要是和你看都行吧。”
　　X打开茶几下的一个抽屉，里面放着一堆厚厚的DVD，全是老片子，两个世纪前的，比如在那个时代最火的《霸王别姬》。他随便抽出一张来打开，放到影碟机里，然后屏幕黑压压的一片，他用声音操控了智能家电，把灯光调得昏暗暗的，他们半倚在软塌的沙发上，电视里放着某部电影，一个京剧名伶穿着一身酒红色的纱绸长裙站在台上吟唱某段戏剧，头发长长的卷得打弯，那高挺的鼻梁和宽阔的肩膀使身材突兀得稍显不自然，法令纹从上唇尾延伸到颔首，他面孔的立体有点女妆男相，他们在恍惚中听到一句“蝴蝶夫人”，便才知道这部片子的名字叫《蝴蝶君》。
　　然后他们在一阵西皮流水的戏曲伴乐中恍惚的睡过去。

　　凌晨，头顶上有一阵刺耳的巨响，那是夜航飞过这个片区时发出的轰鸣。
　　他们从沉沉的睡眠中醒过来，屏幕一直停格着“End”的字样，黑底白字，看起来略显压抑。Jay没有说话，他有时候就是喜欢这样沉默的感觉，他一个人到阳台来抽烟，Tom睡在它的窝里发出“噜”的呼吸声，X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也许有好几个夜晚，他就是这样独自一人来到阳台里，点上一根烟来享受这种夜深人静的寂寞。会无所适从，可他依然会享受这种孤独带来的快感。
　　外面突然下雨了，哗哗啦啦的，7月是个梅雨季。
　　月亮被一片乌云遮盖住，散发不了那种洁白的亮光，X拿着一张毯子披在了Jay的身上。
　　“我不怕冷的。”Jay说。
　　“我知道你不怕冷，可是我怕你着凉。”
　　“夏天怎么会着凉呢？好傻啊你。”
　　“哈哈哈，说得也是。”
　　“你的旅行周期是多久？”
　　“大概需要248天，在宇宙的每个星球降落，然后按照路线先折返回月球，再回到地球的发射起点。”
　　“248天以后我想在地球的绿城里见到你。”
　　“起飞那天你会去送送我么？”
　　“不会吧。”
　　“那回来的那天呢，你会么？”
　　“应该会，看到时候的心情吧。”
　　“我等你来接我。”
　　Jay手上的烟，在带着雨水的风中熄灭了。

　　2119年7月18日。
　　距离“宇宙旅行计划”的启动仅剩19个小时。
　　X在这三天时间里教会Jay使用了很多的智能家电，他教他怎么样去熬粥；怎么样去烧菜；怎么样去把控温度。他在房间里收拾行装的时候，把Jay的一张照片放到了一个卡夹里去。他在离开前，把飞船上的无线电子连线设备连接到电视上，可以通过卫星接收来完成宇宙与地球的通讯。与Tom告别后，他在马路边打到一辆Taxi，去往飞船发射站的路上。Jay真的没有出门相送，也没有站在阳台上目送他离去，他知道他受不了这种离别的伤感，他最不喜欢的是伤感和颓废，所以他没有哭过，就好像他没有泪腺一样。
　　他路过了一片科技化种植的稻田，被一层聚光玻璃覆盖的稻田上呈现出一道凛冽的反光，照射到他眼上的时候，一丝刺痛感。然后车辆快速的进入了一片高楼大厦里，银色的外壳似乎是冷漠的象征，高耸的楼尖笔直的穿插在凌晨的白雾里，地面上湿漉漉的，黑色的浮磁被大雨冲刷过之后变得更锃亮了。
　　悬浮的车辆在每个不同的街道里行驶得飞快，在市中心会出现一批新的机器人，它们没有感情，没有心脏，没有血液，只是这个城市的人类生产的附属品和生活上的牺牲品，因为它们的存在只是为了满足人类日益膨胀的需求与欲望，它们代替了劳动力，就这么被人类操控在鼓掌中。
　　X在某一段日子里和这些机器人无异，像是Jay发明出来的“电脑保姆”一样，可是他是有血有肉的一具躯体，他有七情六欲，他的灵魂和心脏总需要得到一个位置或空间去归宿。
　　他后怕自己从宇宙回来之后，Jay便离开了。可是他不得不先以这种方式去暂时离开Jay。任何一段感情的结果是无法预料的，过程的痛苦与快乐只能由自己去营造，他对感情的定义就跟做商业生意一样，买卖总会有亏损，投资必定有风险，既然他无非估量这种亏损与风险是否巨大，那不如就去逃避，至少这样会谋求得一个心理安慰。
　　人在难以抉择时总会选择逃避。
　　他依然会担心先离开的那个人，是Jay，所以他选择先离开，回来的时候，大概也会释怀了，因为在他心目中，宇宙旅行的乐趣，应该会抵得过分开的悲伤。

　　2119年7月18日。
　　亚洲中国时区22：:30分，在飞船发射站候飞室，“宇宙旅行计划”初步预定时间为一个周期248天，航线制定为“地球—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水星—金星—月球—地球”。
　　X本次驾驶的飞船是他自己购买的超离子音速型宇宙飞船，因为X是在七月份时购入它的，所以给它取名为“七月号”，。飞船物资与燃料储备由本次旅行的航空公司负责，保证X能在预期的时间里返回地球，并不会在飞行的旅途中缺少物资及食物的补给。
　　起飞时间为亚洲中国时区2119年7月18日晚23:00分。
　　X第一次换上厚重的宇航服，在船舱里等待着起飞时间的到来，该旅行计划的项目负责人交代了一切事宜后，交给X一份安全协议书，他毫不犹豫的签上了自己的姓名，条款里注明生死意外一切由自己全权负责。
　　亚洲中国时区2119年7月18日晚22：59分，距离起飞时间仅剩不到一分钟。在发射控制台工作人员的倒数声中，巨大的声响轰隆隆的响彻了天际，浅蓝色的火焰喷发，飞船被一个庞大的飞行器运载着缓缓的上升，然后在空气的摩擦里，脱掉了一层金属保护壳。船舱里的X在压力的作用下后倾仰着，胸腔上是一股难受的重力在挤压，鼻腔里发出“呜咽”的声音，是因为压力导致呼吸困难——快要窒息的感觉。
　　飞船航行系统报告达到大气层时，X的眼角流出了一条淋淋漓漓的猩红，然后船体强烈的晃动，突然就平缓下来了，屏幕上显示“Out of the atmosphere, into the formulated route orbit.”的英文字样。
　　飞船成功的脱离了大气层和地球的引力，正在进入航行轨道中。

　　脱离地球的第一个夜晚，同步地球时间的亚洲中国时区为2119年7月19日00:21分。在电视上的航天频道中对本次的飞行进行了实时报导，Jay就抱着Tom窝在沙发里观看了这次的新闻播报。
　　这是X离开Jay；离开绿城；离开地球的第一个夜晚。
　　那种孤独与寂寞的空洞感充斥在房子的空气里。
　　Jay唯一的不习惯，就是不习惯没有X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