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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雪夜 ...

  •   又是一年冬天,不同往日,村里下了一场极大的雪,连通往外界的道路都被白茫茫的大雪掩盖,四下萧条,无处不透着刺骨的寒意。

      就在这么不凑巧的时节,奥格隆却被病魔所扰,他躺在简陋搭制的床铺上,身上叠好的几层棉被被他胡乱挥开,高烧折磨得他意识不清,好几天都处于半梦半醒的昏睡状态,嘴里还糊里糊涂地念叨着意义不明的词句。

      奥格隆病了多久,格纳就照顾了他多久,连续几日格纳都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前,奥格隆清醒时偶尔会对格纳说一些满是愧疚的话,迷糊时就抓着格纳的手说自己可能快随着父母而去,希望格纳不要将他火化,而是葬在家旁最高的那棵树下,和他夭折的小鸟一起。

      格纳听了总是抬抬眼皮,又好似充耳不闻般继续给奥格隆更换额头上的冰袋,随后掖好他的被角乖巧地坐回原处。

      当奥格隆的呼吸趋于平稳,格纳的脸上才流露出疲倦的神态。

      奥格隆烧呆傻了,因此一时忘记家旁的那棵树前年就已砍掉做了他们过冬的柴火,近几年的冬天越来越冷,村里有好些老人都没能熬过一次比一次更加严寒的天气,他们也好不到哪儿去,家中食物所剩无几,以前常接济他们的几家人病的病死的死,原因除了寒冬,还有那个曾带走他们父母的怪病。

      没人知道那个病是怎么来的,也没人知道该如何治愈,人们唯一知道的是只要得了那种病身体和精神就会越来越虚弱,不论吃多少食物饮下多少药剂,患者的身体都无法再健康起来。这是必死的病,除了拖延死亡的时间,人们什么都做不到,哪怕是村里最高级的祭祀也无能为力。

      格纳担心奥格隆也得了那种病,但现在大雪封村,他们住的地方和祭祀住的地方隔着一架半旧不新的桥梁,那座桥梁如今被雪压得摇摇欲坠,要是想带奥格隆去看病就必须背着奥格隆翻过它,这对格纳来说实在是一个难题,先不说奥格隆从小就体型高大,比他重了很多,光是踏上那架桥他们就很可能会随着难堪负重的桥梁一齐摔入谷底。

      以往村子每年都是等开春了才召集最强壮的小伙子们修补桥梁,毕竟天寒地冻,万里冰川,雪下得这样大,做什么都不方便,因而这些年在冬季去世的村民连一个像样的葬礼都无法拥有,外加在屋外连火都很难升,几乎都是草草地采取了土葬的方式。

      然而奥格隆的病情如此糟糕,格纳很怕他等不下去了,他绝对不愿看到奥格隆也成为被草草土葬的其中一员。

      他看了看自己布满冻疮的小手,又看了看床上的奥格隆,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也痛恨下个不停的大雪,他讨厌会带来死亡的冬天。

      他们的父母都是在冬天病逝的,这说明一旦到了冬天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格纳深刻记得和奥格隆在葬礼上的那个拥抱,那一天在他记忆里向来高大威猛似乎从来没有过害怕之物的奥格隆的形象崩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活生生的人类——会因为母亲的死亡而悲伤,会因为无助的境遇而迷茫,会因为未知的未来而害怕的人类。

      和他一样。

      他失去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偶像,但又得到了一个患难与共的亲人,他心目中的奥格隆不只有坚强勇敢的一面,亦有敏感脆弱的一面。

      想到这些,格纳很开心,他感觉自己离奥格隆近了一点,而且他还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依赖和重视,他当然乐于被昔日的偶像依赖看重。

      一定要救奥格隆,格纳无数次下定决心。为了仅存的亲人他什么都愿意做。

      既然不能直接从桥上过去,那就从山那边绕远路吧,他从邻居们的谈话里知道了那条路,只是从没走过,穿过那里能抵达一个热闹的小镇,镇上的医生医术高明,比村里的祭祀懂得更多,就是收费格外昂贵,那里好像售卖有一种神奇的药剂,据说喝了它睡一觉高烧就会消退。

      眼前是病得神志不清人事不省的奥格隆,桥的那头则有着让奥格隆恢复原状的希望,毫无疑问他迫切地需要那种神奇的药剂来救奥格隆一命。

      格纳没有犹豫太久,只在奥格隆床边坐了几分钟就起身离开,他给自己收拾了一下要带的行李,陈旧的背包中有遇水即化的食块和高浓度的麦酒,前者用于充饥,后者用于取暖,除此之外就是他们几年来靠做零工积攒下的所有钱财。

      奥格隆病得那样严重,格纳不想带上他冒险,万一自己在山中迷路或是冻死了,奥格隆运气好的话还能挺过去并活下来。

      整理完行李,格纳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穿在身上然后背上了他沉甸甸的背包,打开屋门时迎面便是大量凌厉的雪风,刚开启的门扉啪的一声又撞了回来,格纳被门板拍得一个后仰,差点摔回房里。

      揉了揉被门板拍到的鼻子,他再一次用全身的力气去推开它,一边用另一只手攀住门框艰难地稳住身形,而后像是要阻止更多的雪风灌入屋内般迅速从那个缝隙侧身逆风走到屋外。

      在他置身于雪中的一刻,身后的门被狂风的力量二次扣紧,屋外气温比屋内要低得多,格纳浑身上下都僵硬了,厚重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并不能传递给他多少温度,反倒是那难以承受的重量和瞬间降温的冰凉感脱颖而出。

      刚踩进雪地格纳的脚板就丧失了知觉,但很快又有一阵尖锐的痛苦渗透进他的骨髓,让他有种自己正在刀尖上行走的错觉。

      血液是不是停止流动了……他将脚拔萝卜似的拔了出来。

      从小到大他一直很怕冷,还多次以此为借口缩到奥格隆的床上和对方睡在一起,奥格隆的怀抱又大又温暖,躺在这样的怀抱里总会做许许多多美梦。

      买到药我会尽快回来的,等我啊,奥格隆。

      格纳默默发誓,咬着牙迈出第二步、第三步,他就那么远离了和奥格隆同居的小屋。留下的脚印并不深,风一过立即被雪盖掉小半,风雪交加,不多时便淹没了格纳小小的身影。

      ……

      奥格隆从长长的睡梦中醒转,第一个感觉是屋里好黑,什么都看不见,第二个感觉是肚子好饿,饥肠辘辘直抽搐。

      他记不大清梦的内容了,时间观念也极为模糊,他条件反射地喊了几声格纳的名字,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四周静悄悄的,黑暗比他身上盖着的棉被还要厚重。

      丢开头上早化成水的冰袋,奥格隆翻身下床,脚刚落地就是一个踉跄,一股天旋地转的恶心感漫上他的后脑勺。

      他摸摸自己的额头,已是一片冰凉,手脚虽然又软又麻,但周身都洋溢着奇异的轻松和舒畅,他的烧全部退了。

      “格纳?”他又一次呼唤着,慢吞吞地挪动到格纳的那间房,摸黑点亮桌上的烛台,昏暗的烛火下他发现了那个空荡荡的床铺。

      奥格隆心里咯噔一下,他甚至怀疑自己还没有睡醒,两间房外一点光都没有,更加深了他的疑虑。

      “格纳!”

      他边喊边逐个点亮屋子里所有的蜡烛,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一尘不染,干净而整洁,唯有玄关前铺着几抹未化的雪。

      奥格隆的脸色白了白,他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然而这个痕迹能解释的太多太多,他几乎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奥格隆回到房间里略略搜索了一番,家里的钱和部分食物不翼而飞,格纳爱背的小背包也并不在它该在的地方,这些东西多半被格纳带走了。

      格纳要去哪儿?是去桥对面找祭祀来医治自己,还是去镇上购买退烧的药剂?雪这么深,祭祀肯定不会同意格纳的请求,至于镇上那些医生,谁会在这么糟糕的天气里做生意?

      奥格隆回房抓起他的外套和大衣披上,也顾不上他自己病才刚好,蹬上靴子提了提灯就冲出了门外。

      四下灰暗,更添阴冷,所幸风势比他昏睡前要小不少,稀稀拉拉的几点雪不疾不徐地坠着,天上挂着一弯亮闪闪的月亮。

      奥格隆用提灯向荒地照去,焦急地寻找格纳白天时的脚印,可惜上面明显积了层层垒垒的雪,他什么都没找到。

      格纳会选择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连接祭祀住处的桥梁,一条是通往小镇的山路,奥格隆狗一般蹲下身子映着月光扒拉了会儿新雪,机械性的动作和冰凉的雪泥促使他的头脑渐渐清醒。

      那架桥摇摇晃晃的,祭祀们的医术又不如镇上医生,格纳不至于冒那个险,对方更可能走山路。

      奥格隆低骂了声疯子,再骂了句傻子。

      他吸了吸气站起身来,跺跺脚开始狂奔,格纳那短腿走不了多远,他应该能赶得上。

      纵使风势已减,奥格隆还是觉得脸颊刺疼,四肢轻飘飘的不太听自己使唤,亏得奔跑生出的热量驱散了寒气,没教他半途晕倒。

      山间的路弯折极多,难以行走,奥格隆双腿如注铅,一路东张西望,惴惴地寻找着格纳的身影,他背上又出了汗,风一吹就寒彻心扉,肚子更是不应景地咕咕叫嚷。他不敢张口呼喊,怕雪风闯进喉咙直入肺腑。

      正当他满腹不安,双眼忽牢牢锁住了一个倒伏的黑影,状若背包的物件滑倒在黑影旁边,物件的主人一动不动,体表散落着零星的雪。

      奥格隆赶过去扶起一看,不是格纳是谁,对方身上罩了好几件大衣,靠近地面的部分和雪黏在一起,摸起来硬邦邦的,格纳全身估计冻僵了,气息微弱出多进少,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冷。

      没喊热就还好。

      奥格隆帮格纳脱掉与雪凝结的衣服,打横抱起对方,后者尚带一丝热意的呼吸喷洒在他颈边,那一刻奥格隆全身的力气都游走了回来,他踩着比来时轻快得多的步伐,一步步踱回他们的小屋。

      回到屋子,奥格隆忙点燃壁炉的柴火,待屋里回温,他把格纳扒个精光,检查了下这小子的伤势,耳朵和手足有几处红肿,其余无大碍,比他预想的情况要好。

      他烧了一罐子热水,放冷至舒服的温度后用以沾湿棉帕,然后拿湿润的棉帕轻轻揉搓格纳被冻伤的患部,火光映照着他紧皱的眉头,在格纳失去血色的小脸上不住拍打。

      做完这些,奥格隆为格纳穿上衣物塞进被子,发觉自己愈加前胸贴后背,他猛然抓过格纳的背包,从里面翻出一瓶麦酒狠狠灌下,又干咽了几枚食块,那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才终于止住。

      奥格隆还想多吃一点,瞟到床上的格纳,他放下了手中的酒和食物。刚出门大汗一场,他的身体没那么沉重了,心情也因找回格纳而变好,现在只要格纳醒来,他悬着的另一半心就能稳稳落地。

      格纳的昏厥无非是又冷又累体力不支导致的,奥格隆从格纳的唇间挤进去一点儿食物碎屑,倒了一碗水强迫着后者吃下去,随即就到一边儿托着腮等格纳苏醒。

      紧盯着格纳的睡颜,奥格隆打了个呵欠。

      希望第二天能听到格纳的声音。

      他沉沉地阖上眼眸。

      ……

      “对不起、对不起……”

      意识迷瞪中,奥格隆依稀听到了格纳的道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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