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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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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铁?”薛洋一怔:“在……狗的肚子里?”
自然是在狗的肚子里。这是薛洋一早就已知道的。前世薛洋血洗常家时,对常慈安等人几番折磨逼问,他们却咬紧牙关始终不肯透露阴铁的下落。若不是当时薛洋秉着“说好灭全家就一定连狗都不能落下”的原则,把这家的狗也一并杀了,谁又会想到,常慈安居然将阴铁藏在了狗肚子里。
“常家有阴铁,但还是被人做成了傀儡,”晓星尘捡起阴铁道:“变相灭了常家满门的人,却没有拿走这块阴铁……”
薛洋回答他:“也有可能不是没拿走,是根本就没找到吧!”
又不是谁都能像他一样聪明,从狗肚子里找到阴铁。
晓星尘正想着应该在整座宅院再察看一次,若无生还之人就需得将这府邸烧掉了,以免傀儡的尸毒之气扩散出去,就听见一阴暗角落传来极小的呼救声:“道长……”
晓星尘闻声寻了过去,薛洋的脸色却在瞬间沉了下来。
常萍!上一世他因去了外地成漏网之鱼没死成,不想这一世又逃过一劫。
晓星尘将常萍从树洞底下扶了出来,还未开口就见他“扑通”一声跪下哭道:“求道长一定要为常某做主啊!我们一家五十余口,死得太冤了!”
薛洋心中嗤笑道,你们有什么好冤的,这一世成了傀儡直接被晓星尘一剑毙命,不痛又不痒的,比起那时被他一剑剑地折磨至死,不是好受多了吗?
晓星尘扶他起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以至于所有人都成了傀儡?”
常萍抹了一把眼泪,缓缓道来。
原来常家的人早在十天前的一个晚上就已都被做成了傀儡,常萍那时正在地窖里取酒,因而逃了过去。等他出来时,家里所有人一个不落的皆都成了傀儡,常萍躲在不被人察觉的地方,眼睁睁看着温旭带人在常府外布下了江南唐家的阵法,将所有已成傀儡的常家人困在府中。
“他为何要这么做?”晓星尘问道。
常萍道:“来我家自然是为了阴铁。听闻温若寒已经得到了三块阴铁,就差剩下的那一块了。不过他搜了一番也没找到,最后布了阵就走了。”
“为何要布阵?”晓星尘又问。
将一群傀儡困在阵中十日,确实令人匪夷所思,若不是这阵被无意中破坏,只怕常家人成了傀儡之事,会一直隐藏下去。
“因为他想让别人知道,做这些事的是江南唐家。”常萍愤恨道:“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只会认为是唐家害了我全家上下。”
薛洋听到这里,忍不住心道:费这么大的劲来布局杀人,这个温旭到底是真傻还是假聪明?把人变成傀儡困死在这里,他这个办法简直省力得过了头。
不过最令薛洋未曾预料到的,是这一世的常家人居然都“死”在了霜华剑下。
同样是“杀人”,意义却大不相同。成为了傀儡的人被除去,即便是常萍也不能多说什么。一同被困在这里的十日,常萍已然见过了傀儡们的可怕,即便那些曾都是家人,成了傀儡后他们也只会六亲不认。
“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晓星尘直接问道。
常萍再度跪下道:“我常氏一门无故被温旭做成傀儡,此仇怎可不报?求道长为我常氏擒住温旭,便是送往不净世交由聂宗主,常萍亦无二话,相信聂宗主定会秉公处理。”
薛洋上前一步,口吻不佳道:“那你为什么不找聂明玦来给你出这个头?听说聂明玦这人刚正不阿,你去求他,难道他会坐视不理?”
常萍抹泪叹道:“小公子有所不知,如今的四大家族,清河聂氏、姑苏蓝氏、云梦江氏、兰陵金氏皆都自身不保。听闻温若寒得了三块阴铁后便开始大肆修炼傀儡,欲意一统百家,岐山温氏的势力日益胀大,如今竟是哪一个世家也不敢随意招惹。”
“那你便求晓星尘去招惹吗?”薛洋一把揪住常萍的衣襟,面容含着极大的怒气:“连其他世家都不敢随意妄动,你却求着晓星尘替你出头,你凭什么认为晓星尘一个人就能对抗整个岐山温氏?”
“我……这……,”常萍顿时没了言语,慌慌张张地看向晓星尘道:“道长,我、我并非此意……”
“我知道,”晓星尘伸手扶他起来,叹道:“这确实本是仙门百家恩怨,但阴铁事关整个江湖,我又岂能坐视不理。”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答应你。”
薛洋往后退开一步,浓郁的杀机肆意散开,他双手慢慢背在了身后,手指微蜷似乎要取降灾,却在听见晓星尘接下来的话后停止了动作。
“薛洋,”晓星尘看向身后那人,唇畔浅笑含着些许愧意,“只是此事恐又将你牵扯进来,倒实在是对你不住。”
薛洋手指松开,心情在顷刻间放松下来,一步上前揽住晓星尘的肩膀,笑意飞扬道:“那也没办法了,谁叫你这么容易被人骗,我可一定要看好你了,免得你总是上当吃亏。”
常萍连忙弯腰向晓星尘和薛洋行了一个大礼,道:“多谢道长,多谢小公子。这块阴铁如今再留在我这里也并无用处了,不如就赠与道长和小公子,由二位处置吧!”
晓星尘扭头看了薛洋一眼,只觉握在手中的这枚阴铁仿若千斤般沉重,一时间心绪万千,想着四块阴铁齐齐现世,这腥风血雨的浩劫,怕是任谁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晓星尘几次欲言又止。倒是薛洋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主动询问:“你有话问我?”
晓星尘停步转身看向他道:“方才与常萍交谈时,有一瞬间我感觉到了你的杀气。”迟疑了少许后,肯定道:“你想杀常萍。”
薛洋微微一怔,随即偏头避开晓星尘的目光,默认了他的问题。
“为什么?”晓星尘追问。
若仅仅只是因为常萍求他为常氏出头,不可能让薛洋愤怒到想要杀人。
薛洋低头,右手无意识地在左手小指上抚过,好半晌才迟疑问道:“你想知道原因?”
前世在义庄被晓星尘发生了身份后,薛洋也曾试图与对方交流,告诉晓星尘自己的过往和屠常氏的缘由,可晓星尘听完后仍将一切的罪责怪在他头上,还说他“恶心”,所以那一场交流最后以薛洋恼羞成怒将欺骗的过往和盘托出、晓星尘自刎身亡为结束。
晓星尘正色道:“你说。”
薛洋见这世晓星尘竟真有愿意聆听之意,心底几番挣扎后终究还是忍不住想说给对方听。便是这一次听完晓星尘依旧不能理解,他也认了。遂缓缓迈步往前,边走边道:“我从小无父无母、无亲无友,从记事起就在街边长大,下雨躲在屋檐下,饿了就捡路边别人丢下的东西吃。后来听别的小孩说糖是甜的很好吃,我就特别想吃,却从来都吃不到。七岁那年,有个男人拿着糖让我去送一封信,说送到回来就把糖都给我。我信以为真,把信送了过去。谁知道男人跟那人是有仇的,那信上写的都是辱骂对方的话,那人看完信不由分说就把我打了一顿。我被打得浑身是伤,还高高兴兴地回去找男人拿糖,男人却骂骂咧咧地把我赶走了。”
薛洋停步,泛红的眼眶宛若充着血,仿佛下一秒就会有血泪从眼中流出。苦涩的往事涌上心头时,比他喝过的任何一碗药还要苦,苦到令人心尖发颤。
这是薛洋藏在心底最深的痛,每说一次就好像在拿刀将它活生生地挖出来一次,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他本以为再活一世,自己应该不会痛了,就好像他从来擅长用桀骜不逊的外在掩饰真实的内心一样。可再度对晓星尘娓娓道出时,这些过往仍旧会刺痛他自己。
“后来呢?”晓星尘轻声问道。
薛洋继续说道:“后来,我实在太想吃那些糖了,就哭着去追男人的马车。男人被我哭得心烦,用马鞭把我抽在了地上,任由他的马车轮子从我手指上一根一根地碾了过去。”说到这里,薛洋的心反倒一点点冷了下来,充血的眼睛里浮现出点点愤怒与仇恨的杀机,“七岁,我的左手手骨全碎,小指被碾成了一滩烂泥。”
薛洋慢慢抬起自己的左手,最末尾的手指因是假指的缘故,只能僵硬地伸着,无法正常弯曲。
或许七岁这件事只是一个契机,让他知道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给他糖吃;也是从那以后,他开始明白,人命原来是这个世上最卑微低贱的东西。
空气寂静得可怕,只余有晓星尘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及薛洋逐渐归于平静的心跳声。
看吧,就算再说一次又能怎样,晓星尘依然还是不能理解。手掌碎裂、手指碾烂的伤与痛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意味着什么,他又怎会知道。
直到左手传来温柔的触觉,薛洋才惊地骤然抬头。
晓星尘握过他的左手仔细端详,指腹在他手指关节上一寸一寸地抚过,最后停在了小指处,温和的声音宛如在叹息:“那人,是常萍的父亲?”
“你怎么知道?”薛洋愣住了。
“依照年龄推断的。”晓星尘简短回答,又问:“你这手,后来是如何恢复的?”
薛洋从未想过晓星尘会以这样温暖的态度对他。前世说完这些时,晓星尘根本无动于衷,因而薛洋想着这次说完,他便是不能理解,至少不像前世那般疾言厉色就好。
却万万没想到,这次晓星尘将他的过往完全听进去了。
但无论如何,被一个同性这样握着手,薛洋总觉不自在,便不着痕迹地抽了回来,道:“后来我认识了一个朋友,他找了大夫将我其它手指的骨头都接了起来。”
接骨的过程极其难熬,每日将手泡在药里的疼痛感让才七岁的薛洋便体会到了什么是“生不如死”。这个过程长达半年之久,他的左手才勉强恢复了一点知觉,又过了半年才能开始练习拿碗和辅助穿衣。后又休养了大半年,才逐渐和正常人一样。只是那少了的小手指,就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