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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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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晓星尘虽是自刎而死,但他用剑自戕的那一幕此后的日日夜夜都停留在薛洋的脑海中,沉在心底深处,从未有过一刻的忘怀。
独守义城的近八年时间里,薛洋常从梦中惊醒,自虐般一遍又一遍地在脑子里回想着晓星尘死时的样子,那鲜血如泉般从颈项上喷出,溅了一地,甚至有些落在薛洋的袍摆上。他的脸上布满了死寂的血痕,是被薛洋嘲讽到已然绝望却又因失去双眼哭不出来时,留下的血水。
晓星尘死前留给薛洋的最后一句话是:“饶了我吧。”这般脆弱,这般的委曲求全,已然是绝望到了尽头……
可薛洋却还在肆意讥笑、奚落,直到那人自刎倒在了他的脚边,鲜血从颈上伤口处汩汩流出,染红了洁白的衣裳……
所以当晓星尘的手握上降灾的那一刻,薛洋止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他甚至能闻到从剑上传来的血腥气,是晓星尘从手心里流出的。
薛洋害怕的连剑都不敢收回,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义庄,这么浓郁的血气将他团团包围,刺鼻的气息使得他的手剧烈抖动着,只听见“哐当”一声,降灾落在了地上,薛洋也无助地缓缓跪在地上哽咽唤道:“晓星尘……”
入夜,薛洋用布条将晓星尘掌心上好药的伤口一圈一圈缠好,轻轻打了个结后松开手低头不语。
旁边燃烧的火堆不时发出轻微的响声,架在火上的瓦罐内正熬着薛洋要喝的汤药。
白日里围攻薛洋喊着要他交出阴铁的那群人已经暂且退去,但什么时候会有下一波、又会来多少人,薛洋和晓星尘都无法估料。
晓星尘看了薛洋一眼,取出针包道:“先施针吧!”
薛洋拿着一根细木棍扒拉着火堆,闷不吭声。
白天的那一幕确实将薛洋吓得够呛,后面跪倒在地流着血泪无声痛哭时,只觉心脏也在一阵阵抽痛。
晓星尘也被薛洋吓得心跳几乎停了一瞬,万万不曾想自己不过是阻他滥杀无辜,却引得他这般悲恸难忍,血泪如雨般流了下来。
“白天的事……是我不对,”晓星尘见他始终不发言语,只得轻叹一声,柔声道:“只是那些人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我知你那时气极,却终究不愿你手染无辜之血,所以才出手阻你。”
薛洋却置若罔闻般出神,思绪已不知道飞去了何方,也不搭话。
晓星尘以为他还在生气,便又道: “为何不说话?可是还在气我?”
薛洋将微微发烫的脸撇向另一边,心道,白天哭成那样,丢脸都丢到了晓星尘的脚前,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哭成那样吧?那叫他怎么说得出口?
有晓星尘在,纵使白天薛洋杀心大起,最后在误伤了晓星尘的情况下,那些杀气也早化做了烟尘消失殆尽。虽然心里憋着的一口气没发出去,但更多的却是羞赧与窘迫。
晓星尘一连说了数句,见薛洋半句也不搭腔,干脆也不再跟他多言,先让他自己想清楚也好。便随手将针包放在了一旁,拿小木勺去搅动瓦罐内的药。
空气顿时凝结了下来。
薛洋等了半晌,打量着晓星尘是真的放弃了与他交谈,反而有点心慌起来,手中木棍一边无意识地戳着火堆,一边悄悄侧头聆听晓星尘那边的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顾不得脸颊还在发热,薛洋小心翼翼开口喊了一声:“晓、晓星尘……”
晓星尘手一顿,随即放下木勺,从随身携带的锦囊里倒出几粒碧色的莲子放入罐中,再取了勺子慢慢搅动,使其尽快融化。
“晓星尘,”薛洋朝身旁之人凑近了两分,拽住他袖摆的一角委屈道:“我没有生你的气……你应我一下,别不理我嘛!”
晓星尘搅着汤药,瞥了他一眼道:“是谁先不理人的?”
薛洋自知理亏,只得虚了底气道:“是我……我那不是伤了你怕你生气么。”还哭成一团烂泥,简直不能更丢人了。
晓星尘这才放下勺子看向他,无奈道:“我若生气,岂是因为你伤了我?”顿了顿,又轻声问他:“那时为何哭泣?”
只不过是伤了手而已,薛洋那样却好似已经杀了人一般,全身都带着绝望的惊惶。
薛洋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想后喃喃低语:“我伤了你……”
他最不愿意伤的人,便是晓星尘啊!
晓星尘因他的回答心下一片柔软,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发丝,含笑安慰道:“我受伤不深,放心,等明日就都好了。只是,今日那些人虽言语难听,你这杀气也太烈了些。今天若我不在,你是否打算将那些人全部杀了?”
那是自然。薛洋撇了撇嘴。杀一个是杀,杀一群也是杀,有什么区别?
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不敢真实袒露,毕竟攒了两世的经验,足以让他了解晓星尘的为人。
但薛洋自来便不喜夸夸其谈,又不愿再对晓星尘说谎,因而垂了眼睑不肯答晓星尘的问话,虽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否定。
晓星尘见他这幅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禁再度无声叹息,道:“薛洋,这世上之人、之事,岂能件件尽如心意,若遇不快便要对方拿命来偿,那岂不是要杀尽天下人?”
薛洋听他这番言语显然是在交流讨论,终于抬头道:“有人令自己不高兴,让他消失,这有什么不对?”
“你不能让一个令你不快的人消失,就好像别人也不能因你做了令他不快的事就让你消失一样。”晓星尘道:“个人的评判标准,不能凌驾在整个江湖之上。”
“为什么不能?”薛洋认真问道:“江湖就一定是对的吗?有人早年做了恶,害得别人受尽苦痛,晚年却家境殷实声名在外,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
晓星尘看向薛洋,第一次从他的话里探究到一丝过往,听他这般言语,想到第一次见他时的满身伤痕,一时间心中涌起莫名的怜惜之情,道:“每个人都会为他所做之事付上代价,不论早晚。至于那些曾受过伤的人……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总要看着更好的东西才会有希望。”
薛洋弯唇而笑,眸中却有杀机逐渐沉淀了下去。
是呢,每个人都要为他所做之事付上代价,所以那个伤害过自己的人,他的代价,自己迟早会去取的!
晓星尘将煮好的药倒入碗中晾到温热后,递给身旁之人:“薛洋,不要滥杀无辜,不要双手染无辜之血。”
薛洋接过碗一口饮尽,还未等他去拿糖,晓星尘将一颗已经剥好的糖放在了他的手心。
薛洋手指轻轻抚摸着掌心的糖,想着比起那些所谓的恩怨情仇,其实身边这人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晓星尘在身边,不让滥杀无辜,就不杀好了。
白日的阳光很是耀眼,金色的光线透过林间的树叶洒下来,宛如被筛碎的金子般落在地上,给草地笼上了一层迷蒙的光晕。
薛洋站在树下等了片刻,确定去往溪边取水的晓星尘已经走远,这才拿起手中的匕首在树干的隐晦之处刻了一个奇怪的图形。
等做完这一切刚将匕首收好,晓星尘取水回来,对薛洋道:“走吧!”
薛洋上前接过一只水袋,问道:“接下来去哪?”
晓星尘道:“找个地方暂做安顿,将你身上的余毒尽数清除。也需传讯与子琛,以免他去云梦寻人与我们错过。”
薛洋耸肩道:“错过便让他留在云梦吃莲子好了。”
晓星尘笑问:“怕不是你还没吃够莲子,所以才想让子琛也陪你?”
晓星尘只觉和薛洋在一起时,整个人都极为放松,连说话都比平日里多带了些玩笑。
薛洋也笑道:“陪吃莲子就不必了,陪着喝药倒还不错。”
晓星尘摇头:“你呀,自从能说话后,便再也收不住这张嘴了。”
薛洋正要说话,就见前方迎面而来十多人,各个身穿锦袍,俨然出身名门,上前就对薛洋喊道:“薛洋,找了你这么久,原来你躲到了这里。”
薛洋极其不耐烦,心道这都是第几批了?少时一天遇一批,多的时候一天被堵个两三次都是有的。
基本都是奔着阴铁和伏魔秘籍来的,这么烦人,还不能全杀了。
晓星尘张口欲言,薛洋伸手拦住了他,低声道:“交给我吧!”说罢,上前一步,勾唇冷笑道:“是要阴铁还是伏魔秘籍?”
领头的大汉提声喝道:“阴铁和伏魔秘籍果然在你这里,识相的赶紧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
薛洋忍不住笑了起来,满是讥讽的笑意下是强忍的不耐。
若是早前,他还能看在晓星尘的面子上解释一二,告知这些人他身上根本就没有阴铁和伏魔秘籍。但这两天遇到过来拦截的人未免也太多了,多到他完全没了耐心解释。
“这么想要啊?”薛洋语气充满了玩味:“不如你们过来抢呀?抢到了,就是你们的,怎么样?”
那十多人一听,不由分说就冲了过来,却是正中薛洋下怀。
薛洋直接抽了降灾飞身一跃,落在了众人中间,正想着这群人便是不死也要重伤了他们,就见将薛洋围成一圈的人皆都双手持剑相互敲击,干扰着他的听力。
刺耳的兵刃撞击、摩擦声不断传入耳中,吵杂的响声令薛洋站在原地迟迟不能听声辨位。
薛洋嗤笑出声,心道原来这群人来前已经打听过了,知道自己目不能视,所以这是有备而来的。倒也不笨。
只可惜,遇上的是他薛洋。
摸出一张符篆凌空弹了出去,金黄色的符篆在半空中绽放出光芒,朝周遭那群人飞了过去,撞在了其中几人身上,将他们直接击倒在地,瞬间打乱了整圈阵型,破开了一角。
薛洋紧追符篆飞身上前,不过是十几个来回,降灾便已在他们的手臂上划下了道道伤痕。
等薛洋回身收剑时,来的十多人里面有一半都受了伤。
“现在只是受伤,”薛洋歪了歪头,“再不走,一会儿缺胳膊少腿了,我可不负责。”
那群人料想不到薛洋的剑法居然称得上不错,虽不走正统剑道,但往往就是这种野路子打法,又加上符篆的辅助,才更叫人防不胜防,永远摸不清下一招。
见那群人还有不甘不愿就此离去,薛洋笑了,话语里是显而易见的威胁:“还不走?真等着找死吗?”
有一人凑在了领头那人耳边嘀咕了几句,领头的大汉稍作迟疑后对薛洋喊道:“薛洋,你等着!”说完,带领一众人迅速离开了。
目睹了全程的晓星尘走上前道:“你既不会杀他们,又何必吓他们。”总在言语上凶神恶煞的,只会越来越让人误会。
薛洋收起降灾,无所谓地道:“谁说我不会杀他们?今天不过是心情好,不想杀生而已。”
晓星尘知道他从来都是嘴最厉害,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总不一致,便也不拿他的话当真,只笑道:“你若是每日心情都这般好,倒也不错。”
“当然。”薛洋脱口而出道:“只要有你在,我哪日心情都好。”
语落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当下即尴尬又紧张,还夹杂着一丝期待。
薛洋从未直白袒露过自己的内心,前世常与晓星尘围炉夜话,说的也多是琐碎的趣事。方才这短短一句已然暴露了他的心思,又看不见晓星尘的神情,薛洋也不知对方会对此做何反应。
晓星尘笑了起来,完全没有多想他话中深意,“果然是糖吃多了,说的话也是甜的。”
薛洋松了口气,却又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这还不叫多,我发过誓,要吃一辈子的糖。”薛洋往前走去。
晓星尘走在他的身边道:“吃这么多糖,看来是真喜欢。”
“甜嘛,总比苦好。”薛洋随口道。
“人生在世,尝尽百味,未尝不可。”
“算了,百味就不必了,我只要有糖就好。”
两人逐渐走远,金光朦胧的林间还有晓星尘的笑声轻悠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