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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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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星尘,你一事无成,你一败涂地,你咎由自取,你自找的!”
薛洋听见自己在冲着那跪地痛哭的白衣人笑得张狂而又得意:“你刚才不是还要拿剑刺我吗?怎么现在反倒讨饶了?”
薛洋看见自己脸上满了胜利的狂笑,好像那一刻他压制住的不是晓星尘,而是一个憎恨多年的敌手。
直到晓星尘一把抓起地上的霜华往脖子上用力抹了下去,薛洋的笑声愕然而止,心脏也在同一时间停住了跳动。
手中的长剑降灾从手心滑落,薛洋瞪大了眼睛看着缓缓倒地的晓星尘,眼眶在瞬间通红,有抑制不住的泪光隐隐浮现。
薛洋看见自己慢慢跪在了晓星尘的身前,心底因着惊惶和错愕的无措痛到了极致,嘴上却硬是佯装道:“死了好……死了的才更听话……”
不……
不是的!
他不想晓星尘死,从来都不曾想过。
这个人,是第一个以真心待他之人,是第一个给他糖吃之人,是第一个温暖他之人……
便是黑暗,也贪恋这暖光啊!
他只是想要晓星尘原谅他,不再追责他血洗常氏一门之事……
他只是惊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知道真相的晓星尘……
他真的只是想要再和晓星尘回到过去,回到那有光有暖的几年,和晓星尘一起,虽然生活在义庄里,却比在天堂还快活……
薛洋缓缓睁开双眼,脑中的画面宛如走马观花一样一幅一幅地掠过。
得知晓星尘散尽魂魄,他终于崩溃地大哭,将义庄掀了个底朝天……
设计让魏无羡来到义城,却在得知无法修复晓星尘的灵识时内心的绝望……
被宋岚一剑刺入心脏倒在地上,闭不上的眼睛还留恋地凝望着手心那一颗糖果——那是他仅有的、最后的宝物,是他的全部,甚至握到发黑也不舍得吃掉……
眼泪顺着薛洋的眼角滑下,从他脸庞滴入衣襟中。
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也确实是死了。
宋岚的一剑毫不留情,甚至是用了十分十的力道。一剑穿心,再无生还的可能。何况在这之前他已经被蓝忘机重伤,又断了右臂,怎可能生还。
但命运就是这般弄人,他又活了。
薛洋低头,透过泪眼看着自己的左手,小指上套着一只假指,未免被人看出来,常年以一黑色手套遮掩住。
七岁那年,他的整只左手被车轮碾碎,小指更是被压烂如泥。虽然后来孟瑶想办法恢复了他的左手,但从此不再如寻常人那般灵活,活动久了还会隐隐作痛。
现在这只手掌虽粗糙却还很稚嫩,不如二十七岁时的那般因练剑和修炼邪术过多而布满伤痕。
薛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却是温热的湿润。
“晓星尘……”
灭了常氏满门他不后悔,屠了白雪观也不后悔,欺骗晓星尘三年之久更是不曾后悔。然而在晓星尘引剑自戕的那一刻,他后悔了。此后在得知晓星尘散尽魂魄再也无法聚魂之时,这种悔意更是如滔天巨浪席卷而来。
被宋岚一剑穿心之后,临死前那一瞬间他眼睁睁看着手中那颗一直舍不得吃的糖,心中却想的是:真想回到和晓星尘在义庄生活的日子……
薛洋自来不怕死,只怕活着没意思。
所以上一世他活得轰轰烈烈,却死得悄无声息。
可正是他这样的小流氓、大恶人,居然再次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
这个时候他才刚开始筹划要去灭常氏,所以这时他也还不认识晓星尘,要等一年之后正式灭完常氏一门,晓星尘才会追着他而来,誓言要将他捉拿。
既然如此,要取上世的经验避开晓星尘吗?
薛洋忍不住狂笑出声,恣意的笑声在空中久久回宕,直到他自己也觉疲累,声音才渐渐弱了下去,最后将那欲哭无泪的脸深深埋入了手掌之中。
“晓星尘……”
直到晓星尘死了他才知道,原来他不想对方死。而三年的义庄生活,他也早已离不开晓星尘。
不是晓星尘需要他,是他需要晓星尘啊!
将脸抬起,薛洋眼底迸射出极端掠夺的光,含着冷酷笑意轻声自语:“晓星尘,你永远都躲不开我,永远!”
上一世的十五岁,薛洋在干什么呢?
那时他还是一个到处游荡的小流氓,虽然学了极佳的剑术,却也是自己摸爬打滚领悟出来的野路子,平时用用完全足够,然一旦对上如蓝忘机这般的高手,也不过百来招就会落了下风。
与孟瑶分开之后,孟瑶决意要去闯荡一番,出人头地。薛洋却从来都对“出人头地”没什么兴趣,他能想到不过是要先去栎阳灭常氏满门以报自己断指之仇,然后再想过什么生活,就过什么生活。
所以这个时候的晓星尘,应也在栎阳附近。所以一年之后灭了常氏,晓星尘才能闻风而来又追了他三个月,直至将他捉拿。
走在僻静无人的林间,薛洋百无聊赖的玩弄着手中的一根青草,心中不断思索着。
现在他跟晓星尘还并不认识,要怎么找到晓星尘呢?
不如提前一年灭了常氏,这样也可以早些引晓星尘出来?
“常慈安当年断你一根手指,就算你要报复,你也斩断他一根手指好了。实在记恨不过,你折他两根,十根!或者就算你砍掉他一条手臂也好!为什么非要杀人全家?难道你一根手指,非要五十多条人命来抵?”
那时晓星尘厉声质问他的声音在脑海里瞬时浮现,薛洋低头看了看自己黑色的小指,勾起一边的嘴角笑得极冷。
便是如今,他也还是这个回答:命是别人的,杀再多也抵不过自己一根手指。
只不过,常氏灭门一案虽是他和晓星尘有所交集的开始,却也是跨在他和晓星尘中间的鸿沟。便是后面在义庄相处三年,那五十多条人命在晓星尘心里,也从来不肯放下。
“什么‘明月清风’晓星尘。”薛洋嗤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算了。常慈安啊常慈安,这一次真是便宜你了,不能让你死在降灾之下,还真是可惜。”
常氏一门五十条人命他势在必得,但既然晓星尘不喜欢,他也不会再亲手去屠了人家满门。
报复人的方法,虽然最痛快的是将对方的家人在他面前一刀一刀凌迟处死,让他忍痛看着却又毫无拯救之力,但既然这一世不能这样干了,薛洋也有的是其它阴损办法灭了常氏一门。
他是夔州小流氓嘛,杀人越货的鬼主意向来诸多。
自己不能动手最多是便宜了常慈安,但他会让那个臭老头享受到比凌迟更痛苦的死法。
薛洋脸上漾开一抹单纯的笑意,与之不符的却是眼底冷冽的杀机。
正在心里得意,却见前方草丛传来异动,薛洋忙几步上前隐在树后,拨开一簇叶子往前看去,只见一高大背影站在不远处,似是身受重伤,正一手驻着刀一手弯下腰去给伤口处撒药。
薛洋只是随意一瞟,便心生了疑惑。
常州双煞中的大鬼?他怎么会在这里?还落了单。
这两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比起薛洋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恶名在外臭名远扬,因此上一世也是栽在了晓星尘的手上。
薛洋对他二人也只是有耳闻,却从未见过,毕竟那时他不曾经过此地,就更别提会遇见这人了。
“谁?”大鬼感觉到背后的气息,陡地一下转过身来,蓄着络腮胡子的脸上横着一条醒目的刀疤,从鼻梁中间将他的脸上下一分为二,甚是狰狞吓人。
薛洋自知躲避不过,心中边飞快盘算边笑嘻嘻地走了出来,“路过之人罢了。”
常州双煞从来都不好纠缠,这两人凶残成性、杀人从未不问缘由只看心情,若是正值心情不佳时,便是老弱幼童也能下得去手。恩,比起他这个夔州恶霸来也不妨多让。
薛洋目光从他腹部的伤口上不着痕迹地掠过,面上露出一记独属于少年人的笑容,心底却想的是:若是只有一个受伤的大鬼,倒也不一定能落下风。
“薛洋?”大鬼将树后走出来的少年上下打量了一遍,突然开口。
薛洋面露惊讶,又带了些无辜:“难道我的名头已经这般响亮了?竟然连常州双煞也认识。”
“夔州出来的小流氓,别人不认识,老子却认得。”大鬼嗤笑。
薛洋心中暗自警觉,面上却不露半分,依然笑意郎朗道:“哦?倒是小辈的荣幸。只是常州双煞向来出双入对,怎么今天就你一人啊?”还伤重在此,莫不是内讧被小鬼一刀给插伤了?
后面的话,薛洋明智的留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却见大鬼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意,朝薛洋颔首示意。
薛洋心一沉,不等他转身,只觉一阵森冷的寒意从背后窜起,随即他感受到从后腰往腹腔处传来一股剧痛,低头看去,一柄长剑由后往前从他身体里贯穿,有鲜血顺着剑尖立时流了出来,连成珠子往下坠去。
一张苍白如纸却极其消瘦的脸从薛洋背后探了出来,发出阵阵阴笑:“找我吗?”
原来他是躲在暗处,摒了气息静待时机过来偷袭。
薛洋唇角的笑意愈发冷了起来,黑亮的眸子里透出极怒的杀机。
忍着腹部的疼痛将身体从剑上抽离,薛洋右手微动,一把银色的长剑顿时握在了手中。
大鬼二话不说抬刀朝薛洋攻了过来,被他手中的降灾挡下,身后的小鬼一脚踢上他腹部的伤口处,薛洋侧身险险避过。
若是二十七时的薛洋,一人敌这两人也是绰绰有余,然如今他才十五岁的身体,又刚被一剑刺了个对穿,难免力不能敌。一人对二过了不到百招,正觉体内血液急速从伤口处汹涌而出之时,只见大鬼的刀迎面砍来,连忙后退数步去挡,不作防小鬼从侧面将一把粉末凌空洒了过来。
薛洋侧脸避开以免粉末落入眼睛,却仍有少许从鼻腔被吸入,呛人的味道刺激得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大口鲜血随着他的动作喷了出来。
薛洋驻着降灾连退几步后,单手捂着伤口,狼狈不堪地看着眼前两个竟是一心要将他置于死地之人,忍不住开口笑了起来,满嘴的鲜血将他的牙齿染得通红。
“死到临头居然还笑得出来,”小鬼勾了勾一边的嘴角,冷哼,“薛洋,下到阴曹地府不要怪我们,怪就只能怪要取你性命之人。”
薛洋大笑,笑意未到的眼底却满是不屑:“就凭你们两个杂碎,也配让我死?”
说话之间,更多的血从口中涌了出来。薛洋摸着腹部的剑伤,心里已经暗暗明白,剑伤不至于让他身死,然而小鬼洒的毒粉在几番打斗后,血液的加速流动已经让毒性蔓延至全身,所以他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体力迅速不支、血流不止。
薛洋警戒地往后一步步退去,眼看着后方已然没了退路,前面又有常州双煞一刀一剑势必要将他杀死,心下一横,暗道:才刚活了过来又要去死,晓星尘,若不是为了寻你,至少我还有个十二年的活头。
这般想着,勾唇笑了笑,朝后方的陡坡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瞬间消失在了陡峭而又密集的林间深处。
常州双煞几步跑上前打量着陡坡,大鬼道:“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不死也残废。”
“中了金砂,也活不了多久了。”小鬼将剑上的血往叶子上擦了擦,转身道:“走吧。”
两人背影在林间渐渐远去,林子里又恢复成一片寂静,只除了青草地上那斑驳点点的血迹,在阳光下透出刺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