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晨曦》林寒舒

4、第 4 章

　　两人回到林外婆店里的时候，她刚好在炒最后一个菜。
　　灶台上蜜汁鸡中翅、菠菜炒鸡蛋、玉米排骨汤已经盛出来用盖子扣着了，林外婆听见两个孩子进门打招呼的声音，乐呵呵地喊：“小熙、曦曦，吃饭啦。”
　　沈曦和陈熙应了一声，轻车熟路把书包一放，洗了手，陈熙去端菜，沈曦打开电饭锅把叠在上面跟饭一起蒸的那碗香肠用抹布垫着手拿出来，又装了三碗饭，跟三双筷子一起拿出去。两人做完这些，林外婆正好把最后一个西红柿炒土豆丝盛出来摆在饭桌上，然后把围裙脱下来、厨房灯关掉，三个人就在饭桌前坐下来开吃。
　　“唔，我妈这周末要回来。”陈熙吃到一半突然想起来，加快速度嚼了两口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对沈曦和林外婆说。
　　“就张姨一个人吗？”沈曦问。
　　“对，我爸去西水市出差了还没回来。”
　　“又，又要买衣服……”沈曦想起张阿姨平日里的习惯，不由得抖了两抖。
　　“多少次了你还适应不过来？”陈熙笑她，“我妈就看不得小姑娘穿得男生气太重，哪次回来不是给你买一大堆裙子。”
　　“T恤牛仔裤有什么不好？多凉快！多方便！”沈曦不服，“我不喜欢穿裙子。”
　　陈熙笑她：“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女孩子不喜欢穿裙子的。”
　　“我们曦曦还是太小啦。”林外婆笑着感叹。
　　“就是！”沈曦理直气壮，“又不是说永远不喜欢裙子，但我现在就是喜欢穿中性衣服的年纪啊，以后喜欢了再慢慢买嘛，现在不喜欢买来也不穿，白费钱。”
　　“这话你跟我说可没用，”陈熙不同意也不反驳，悠游自在的夹了一只鸡翅，啊呜一大口，“你能把我妈说动就算你赢。”
　　“我……”沈曦忧愁，泄气地用筷子敲了敲碗沿，“我说不动……”
　　“你妈不是也回来吗？”林外婆提醒她。
　　“对哦！”沈曦立刻又来了精神，“我妈跟张姨也好久没见了，一起去？”
　　“乔姨要来吗！”与沈曦那老鼠见到猫的表情不同，陈熙闻言简直两眼放光，“好啊好啊，一起去啊！”
　　“啧啧啧。”沈曦摇头嫌弃他，“臭美。”
　　“不是臭美好不好？”陈熙奋起反抗，“每次我们三个出去逛街，都是我妈在一个劲的给你买衣服，我只有跟在后面职业拎包的份，她什么时候想得起我？乔姨多好，乔姨会记得给我买衣服，不像我妈，有干女儿就没儿子了。”
　　“我有我的张姨，你有你的乔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俩还是扯平的。”
　　“啊，我妈回来我爸也一起的吧？他说他这周不出差的。”沈曦终于想起她还有个爸，“我们去逛街了，他怎么办？”
　　“叫你爸留下来帮我看店，”林外婆笑眯眯指点，“晚上给你们做好吃的。”
　　“对哦！我吃完饭就去打电话！”沈曦豁然开朗，“我要吃我爸做的糖醋鱼！”
　　沈曦和陈熙是在海镇长大的，他们两人的父母亲戚大多数也是这块土地养大的孩子，再往上数几代，他们的祖辈也都与这片海域密不可分。土生土长的海镇人世代居住在这里，桐海的海水就像血液一样流淌在他们体内，构成乡情最主要的组成部分。
　　沈曦的母亲乔俞和陈熙的母亲张岑岚是一起长大的好闺蜜、金兰手帕交，两家父母也都认识，乡里乡亲的，关系不说多亲密，也都脸熟。两人从小玩到大，上同一所学校在同一个班，直到大学才分开。
　　乔俞考得没有张岑岚好，但还算过得去，她跟两人高中的同班同学沈潮恰巧考在一个大学，两个海镇老乡在异地相互扶持，渐渐擦出了火花，乔俞本科毕业后就嫁给了沈潮，两人一起回到桐市在滨海区工作。
　　张岑岚考去了一个很好的大学，后来还读了研究生，最终留在自己母校所在的城市工作。张岑岚在大学里谈过几回恋爱都无疾而终，陈定坤是她在工作之后认识的。原先陈定坤跟张岑岚在一个工作单位做了一段时间，两人都很能干，志同道合惺惺相惜，就走到了一起。后来陈定坤和张岑岚商量着说自己还年轻、人生还长，不想在一个出不了头的铁饭碗单位平平淡淡干到老死，想趁着年轻有心气儿辞职出来创业，万一成了多好，不成也是个历练资本，再找安闲的工作不迟。这话说进张岑岚的心坎里了，夫妻一条心好办事，两人便一块儿辞职回到桐市在滨海区开了一家小公司。
　　陈熙刚生下来的时候陈定坤跟张岑岚还在原工作单位做事，那时候两人虽然工资拿得不算可观，但胜在生活规律，朝九晚五很方便养孩子。等陈熙长到六七岁有点自理能力、不需要人天天在屁股后面跟着之后，陈定坤和张岑岚便开始计划创业的事，也就愈发没时间看顾孩子了。做父母的没时间，祖父母的尚可以帮忙，张岑岚的父亲去世得早，母亲一个人孤孤单单有个孩子陪也好，因此两人就把陈熙送到他外婆那里去住。
　　陈熙在外婆家住了两年多，小学才上了一半的年纪，老人却病了，再也无精力照看孩子，张岑岚和陈定坤一边要忙活事业一边要照顾老人，再多管一个孩子，那日子过得简直昏天黑地。
　　彼时乔俞在滨海区一家银行里做出纳，滨海区虽说离海镇不远但也有点距离，天天家里单位来回跑显然不现实，加上沈潮是做市场调研的，三不五时出差，两人遂把沈曦养在海镇老家开小杂货铺的乔俞母亲林彩云那边，平时住在滨海区自己的房子里，周末有空就回海镇住在林外婆家陪女儿。
　　张岑岚和乔俞虽然都在滨海区工作，但因为两人工作性质不同，张岑岚创业初期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乔俞在银行做这个工作也是上班时间不许擅自外出，因此两人不常有机会碰面。那段时间陈家的艰难还是张岑岚有一回去乔俞她们银行办业务，两人抓紧机会多聊两句的时候乔俞才听她提起。乔俞想了想，等周末回去同林外婆那么一说，林外婆立即拍板“养一个孩子也是养，两个孩子更不费力”，既然乔俞和张岑岚这么多年的至交好友，两家关系好到能让俩孩子互相认干亲的地步，有困难不帮一把说不过去，就把照顾陈熙的活儿揽了过去。
　　陈熙从小学四年级开始跟沈曦和林外婆住在一起，就住在林外婆开的小杂货铺楼上。林外婆的房子是个二层的小楼，一楼分为前厢和后厢，前厢是杂货店店面，摆了一台老电视机供守店的时候消遣，后厢则是厨房、餐厅、客厅和库房；二楼有四间睡房、一间厕所和一间书房，面积都不大，但五脏俱全。其实沈家和陈家谁都不那么差钱，林外婆开店也只是觉得自己还能多干几年，就给自己找个事做挣点外快，顺便服务一下乡里，因此住房很舒服，三人的生活也挺宽裕。
　　陈熙有空会回自己家去陪外婆，直到刚上初中那会儿他外婆去世，他不舍得外婆的老房子空着，再者既然自己能单独住了又有条件，就干脆搬离了林外婆的房子，一个人住进自己外婆留下来的房子里去，周末陈定坤和张岑岚不出差就会回来陪他住两天。
　　陈熙毕竟是个男孩子，林外婆和他自己外婆家本来离得就很近，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再加上他住是回自己那儿住，吃饭仍由林外婆照管，他又跟沈曦一个初中，两人要好，每天上下学都结伴，张岑岚和陈定坤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这样住也宽敞，麻烦林外婆那么久他们也有点不好意思，就这么定了下来。
　　有时候陈熙真觉得自己跟沈曦其实是双胞胎兄妹，倒不是两人的性格或者容貌什么的很像，而是他跟沈曦待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他们明白对方的意思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或一个动作。
　　每天早上出门去学校，从6:55碰面开始两人就一起骑车，虽然不是同一个班，但因为就在隔壁，课间打个水都能碰见好几回。到了下午放学，沈曦有院队排球训练、陈熙跟李浩他们泡在篮球场，如果沈曦训练结束得早，她就会跟林芳华一块儿搭伴练习基础动作；如果陈熙结束的早，他就跟李浩在操场上磕两毛钱的闲牙，最后大家再一起回班上拿书包，两人一起骑车到林外婆那儿吃饭。
　　过往陈熙尚住在林外婆那儿的时候，两人是真的堪称形影不离；这种情况在陈熙搬回自己外婆家之后终于有了一段相对独立的时间。但平常陈定坤张岑岚夫妇又不在，陈熙回去也是一个人，家里黑漆漆的又安静，当然比不过有人气的地方温暖自在，再加上海镇治安不错，陈熙一个大男孩也不怕半路劫道，因此他一般也会在林外婆家做完作业，等晚上八九点才往回走。
　　周一两人就跟自己家长都说好了周末一起出门去逛街，但周二三四五的时间仍然不会加快，本来该怎么过还怎么过，结果第二天沈曦就发现陈熙回家的时间显著变早了。
　　周二晚上陈熙吃完饭就跟林外婆和沈曦打招呼说先走了，沈曦很奇怪：“你作业做完了吗？回去那么早干嘛？”
　　“在学校做完了，”陈熙跨上单车，“回去练琴。”
　　“练琴？”沈曦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
　　“是啊，”陈熙一只脚蹬着脚踏，一只脚撑在地上，把书包放在车子前面的框里，顺嘴提醒她，“校园音乐会嘛。”
　　“噢！”沈曦恍然，“你要参加？！”
　　“那可不！”陈熙炫耀似的笑，咧出一口白牙。
　　“就你那几百年都没练过的吉他？”沈曦抱臂靠在店门边嘲笑他，“少年，有勇气。”
　　“这不是回去练嘛。”陈熙表示不服。
　　“把吉他拿过来在这儿练呗，让我和外婆也听个响。”
　　“不要。”陈熙斩钉截铁拒绝，“吉他太重了，懒得背。”
　　“哼哼，是不好意思大庭广众的练琴吧？”沈曦戳穿他。
　　陈熙呲呲牙，不跳脚反驳也没好意思承认，丢下一句“走了”，就风一样地蹬了出去。
　　沈曦站在店门口的灯光内目送他离去，看路灯照在他尚不算多宽阔的背脊上，晚风把他的运动校服鼓出一个凉爽的弧度，渐渐消失在慢慢暗下来的暮色里，摇摇头哼笑了一声：“跟谁没听过似的，还不好意思了。”
　　也不看看他当年刚开始学吉他的时候边上长期忍受魔音穿耳的可怜听众是谁，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