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恋人》绿无

40、甜蜜的终端

　　陈金花穿着暗红色的菱格花纹衣服，那是她嫁给聂伟的嫁妆之一，虽然年代久远，但每逢有极大的喜事发生时，陈金花才舍得从箱底里拿出来穿，上一次还是聂雨坤降生的时候。

　　陈金花紧张地缩在沙发上，攥着衣角，她有些狂躁难以按捺，聂伟在旁边一不停地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现在没事了，你就放心吧！”

　　“我知道，我只是害怕，害怕是个假消息。我有次见到老李在卖那件从南非带过来的项链，我兴匆匆买了，然后就醒来了。”陈金花说着，用皮肤打皱的手抚了抚脸。

　　“这不是梦，你就等着吧。”聂雨坤已经有些不耐烦，他松开陈金花，站起来来回踱步。

　　今天早上醒来，陈金花照常祈祷上帝早日把儿子带回给她，然后她就接到周锦婷的电话，她在电话里说下午三点多她会和聂雨坤回来，陈金花惊讶地说不出来话来，她把这个消息告诉聂伟之后，聂伟并没有表态。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消息马上被媒体知道了，不少记者发疯地带着摄像机和小蜜蜂待在别墅门口，仿佛陈金花是什么明星似的。

　　聂伟说：“我们不能把记者们就这样放在外面，他们心生怨恨，肯定会乱编排我们的孩子。”

　　“是的，我们应该招待她。”当陈金花听到聂伟称聂雨坤为“我们的孩子”时，一把年纪的陈金花竟然有些想掉眼泪。她打开了门，热情地招待了记者们，献上甜蜜的奶茶和各种瓜果，以及让他们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时间不知不觉溜走开来，慢慢接近了三点钟。众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聂雨坤的出现，当时钟发出声响，提醒着已经四点的时候，聂雨坤并没有现身。等不耐烦的记者们纷纷跑到房外，四处打探。

　　突然一辆黑色的车从外面使进来，大家欢呼雀跃，连忙追上去，车门一开，周锦婷扶着聂雨坤双双从车里面下来，接着是无数闪光灯亮起，话筒们争先恐后地递过来。

　　周锦婷大老远就在人群中锁定了陈金花和聂伟，身边地聂雨坤此时和一条抽去灵魂的尸体一样，茫然呆滞。陈金花从记者们围成的人墙中推出一条路，扑到聂雨坤的身上，口里念着：“我的儿啊，我好想你啊。”

　　相机们对准聂雨坤和陈金花就是一顿猛拍，周锦婷几乎可以预想明天的头条会大打亲情牌了。三个人从记者们的重重阻扰中传过去，中间不停地有记者想要来问什么，都被周锦婷推开了，包括之前那个高小姐。

　　“聂雨坤先生，你离家出走的原音是什么呢？”高小姐边拦边问，这句话像是投入海洋的巨型炸弹，马上激起其他记者们的连声发问。

　　“是因为锦里女士悔婚吗？”

　　“是因为结婚压力太大吗？”

　　“我并没有离家出走，”聂雨坤说，“我只是被绑架了。”

　　周锦婷装作非常惊讶的样子，陈金花迷茫地看着聂雨坤，紧紧把他手握住。“你和记者们说，他们会还你一个公道。”

　　高小姐将话筒递到聂雨坤嘴边。聂雨坤继续说：“我已经报警了。”聂雨坤那那晚深夜搭乘包姨便车、然后被绑架进工厂做苦工的事情都告诉了记者们。当然，他并没有说真冠酒吧的事情，对于用美人计出逃也只字未提，之说是乘着保安不备，通过工友的帮忙逃出来的。

　　陈金花听完聂雨坤的话，一边哭一边说道：“我真是太对不起你了，我的儿，受苦了。”

　　“我爱你。”周锦婷扑进聂雨坤怀里，聂雨坤手都没动一下。

　　大部分记者非常满足地记录着，还提出“工厂在哪儿？”“里面被困了多少人？”“警方受案到什么地步了？”之类的各种问题，周锦婷知道，这样的劲爆消息一出来，那个工厂的罪犯们伏法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一些男女情感类的记者编辑们对这样的新闻可不买账。“难道你失踪和锦里女士毁约毫无关系吗？”

　　“那你们还会结婚吗？”那类记者们纷纷询问。

　　这话问得真蠢，周锦婷几乎想要破口大骂。“抱歉，”周锦婷说，“我们暂时也很……很迷茫。短暂的二十几天里发生这么多意外，我们都很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再考虑将来。如果有什么计划的话，我们会让大家知道的。”

　　周锦婷搀扶着聂雨坤走进房里，踏上楼梯，聂伟和陈金花正在厨房准备饭菜。聂雨坤打算推开周锦婷，恰巧周锦婷先一步放了手。这个小动作被周锦婷看在眼里。“我们真是夫妻同心，不是吗？”

　　“这只是达成共识而已。”聂雨坤说。走到二楼，便是那间用一道白墙隔开的房子，聂雨坤直接躺在床上，双手在白色被单上不停柔抚，他在贪婪地享受着这种舒适。

　　“好怀恋的地方啊，”周锦婷说，“上一次来这里，还是我们高中的时候吧，如果不算锦里的话。”

　　聂雨坤抬头瞪着周锦婷，周锦婷又想笑起来，身后传来脚步声，周锦婷看到聂伟端着一杯蜂蜜水走进来。“我想和我儿子谈一谈。”周锦婷懒得和聂伟白费口舌，知趣地退了出来。

　　“你来做什么，”率先说话的是聂雨坤，他把怒气一股脑洒在聂伟身上，“你不是说当没有我这个儿子。我和你说，我不仅要和锦里结婚，我还要和她生孩子，过一辈子。你只怕要断后了。”

　　“几个月了，我这个老顽固都消气了，你还没消气呢。”聂伟做到床边，将蜂蜜水递给聂雨坤，聂雨坤将信将疑拿着，也没喝的欲望。聂伟将一只手搭在聂雨坤的肩膀上，这个举动倒是让聂雨坤气消了一点。

　　聂伟叹气说：“我以前对你的控制欲太多了，失去之后，才知道本来的你也是那样可爱。我以前对另一半有太多期许，希望另一半的模样、见识、家境各方各面都符合我的心意，过了很多年，我也没有找到理想的另一半，因为完美无瑕的人并不存在。遇见你妈以后，我似乎有些变了，虽然她不是十分贴合我的标准，但也差不多七七八八了，我开始领悟到生活的真谛了，有时候你需要顺从命运，这才是现实。与此同时，我也希望有一个完美的孩子，会从事我喜欢的职业，娶我喜欢的女孩子做老婆，后来我才意识到，每个人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他自己兴趣爱好。所以我需要做的，是接纳真真正正的你，包括那些我不喜欢的方面。”

　　聂雨坤有些感动。“你终于认清现实了，很抱歉你的孩子并不是你期待的那样子。”

　　“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还是喜欢你当我儿子，我不需要一个事事顺从我的傀儡，我需要活生生的你。”

　　“谢谢你。”

　　聂伟站起来，走到门口。“如果你想要和她结婚，我会支持的，这是你自己的人生，我不应该干涉你。妻子和女朋友才犯冲突，妻子和爸爸，并不冲突。”

　　“我还需要和她聊一聊。”聂雨坤说。

　　聂伟点点头，就离开了。聂雨坤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朱自清的《背影》，聂雨坤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一直以来，自己自私自利，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全凭自己做主，一点也不顾虑聂伟的感受。如果当初他好好坐下来，和聂伟聊一聊，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这些冲突呢。

　　周锦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了，她用力地敲了敲开着的门，聂雨坤皱着眉头说：“你知道我看得到吧。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个模样我总觉得家里被入侵一样。”

　　“只可惜那些化妆品没有长在我脸上，否则的话，这里是不是你的安乐乡了。”周锦婷俯视着坐在床上的聂雨坤。

　　两个人这样对视着，十几秒后异口同声地说：“你知道我们不可能结婚的，对吧？”

　　第二天电视上播放了偏远地区的非法电子工厂被围剿的新闻，所有被囚禁的工人被释放，林叔以及一些聂雨坤尚有印象的工人哭得稀里哗啦，感谢着警方。那对母女组合包姨和包姐也被带上手铐，以后的漫长生涯都要在监狱中度过。

　　周锦婷冷笑着说：“这包姨看起来就像极了那些普通没有坏心肠的老奶奶，难怪有些人会上当受骗，我说呢，是我的话，也分辨不出来。”

　　聂雨坤没有理会周锦婷的冷嘲热讽，小时候经常听别人说，苦难没有意义，聂雨坤并不赞同，苦难的意义真的是存在的。聂雨坤被骗到那个穷山僻壤之处做苦力，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意思，但出来之后，和父亲和解，还报警解救了整个工厂的人，这难道不是苦难的意义吗？

　　但周锦婷的复仇呢？这对聂雨坤来说是极大的苦难，但是聂雨坤不知道这个苦难存在的意义，单纯是两个人互相折磨，可能是教聂雨坤认清现实吧。

　　陈金花最近沉浸在儿子归来的喜悦当中，每天煲各种汤给聂雨坤喝，原本有些消瘦的聂雨坤渐渐胖了起来。陈金花逐一给亲朋好友们打电话，确保他们出席五月二十一号的婚礼。

　　聂雨坤和周锦婷在归来的第三天早上去验收婚房，工人们如期赶工完成。所有的墙壁都刷成了鲜红色，仿佛整面墙都是血水浸泡出来的。地板和家具都是以红、黄、橙三色为主色调布置的，房间看起来富有激情，充满青春活力，同时也能刺痛人的眼睛。

　　就连后来聂雨坤的奶奶看了都不住感叹：“我眼睛受不了这么强烈的色彩，不过比起来，我那里装修的就死气沉沉了。这儿是年轻人该住的地方。”

　　五月二十一号当天，是周锦婷和聂雨坤的婚礼。出席婚礼的人比预想的更加多，双方的家庭、林昂、李建明都赶来了，还有很多前来凑热闹的新闻记者，周锦婷并没有赶走他们，忙安排席位招待。

　　在茫茫人海中，周锦婷看到一个醒目的人，她身材较小，牙齿稀疏，正和旁边的中年男子侃侃而谈。周锦婷缓慢走过去，慢到周锦婷能听到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曾蓓蓓。”

　　那个女生转过头，看到周锦婷。“我没想到你和聂雨坤结婚了，每次听到高中同学互相结婚的消息，我都惊讶无比。”

　　曾几何时，两人互相称呼对方为最好的闺蜜，在经过时间的洗礼之后，两个人已经变了。曾蓓蓓言语中已经将周锦婷称为高中同学了，遗憾的是，周锦婷并未觉得难过。

　　“是啊，祝你朝日找到另一半。”周锦婷紧紧握住曾蓓蓓的手，她想起那个洋溢着青春荷尔蒙的下午，曾蓓蓓拉着她一起去看班级篮球联赛，然后周锦婷才有机会看到那个身影。这样说来，这场闹剧，曾蓓蓓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如果当初曾蓓蓓要是没有拉着周锦婷去篮球场呢？那么周锦婷是否会有个明朗的未来？她肯定会和那个学长在一起，然后迈入幸福的婚姻殿堂。

　　奏乐声突然响起，周锦婷离开酒席，她看到新郎聂雨坤，穿着一身帅气的黑色西装，胸口系着一条青翠欲滴的领带，他根本不敢看周锦婷的眼睛，周锦婷穿着洁白的新娘服，从伴娘手里接过艳丽动人的玫瑰花，缓慢地走在红地毯上。

　　两人走到一起，聂雨坤牵着周锦婷，两人一起朝着主持人走过去。这样的场景不就是当时在操场上所想象的吗，如今果然美梦成真了呢，那时候觉得现在的自己会很幸福，果然很幸福呢。一丝凄凉爬上了周锦婷的嘴角。

　　周锦婷感觉得到聂雨坤手心的温暖，两人对视一眼，眼里都和寒潭一般。主持人嘴巴一张一合，于是周锦婷和聂雨坤便成为了夫妻，下面的人欢呼雀跃，尖叫着起哄着，聂雨坤缓缓向周锦婷靠近。

　　周锦婷脑内一片空白，聂雨坤的嘴无限接近周锦婷的脸。在物理学上，有一个状态叫刚好接触，又叫恰好没有接触，这是同一种状态，周锦婷那时候无法理解这个状态，现在很容易便理解了。
　　聂雨坤恰好吻到了周锦婷，又恰好没有吻到周锦婷。

　　陈金花红着眼说：“锦里，我的儿子就托付给你了，希望你们能幸福。”

　　“嗯，”周锦婷失落地说，“我终于得偿所愿了，肯定会……会幸福的。”

　　周锦婷看着聂雨坤，仿佛想要这样一直看穿过去，看穿这个高大的男生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辜负自己，或者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自己。她想要当着众多来宾的面，问为什么曾经说“锦里”是他爱过的唯一一个女生，那么周锦婷呢？

　　周锦婷到底算什么？周锦婷想要得到答案，但是她知道她不可能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