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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宋舒白

      宋舒白死的那个秋天,下了好大的雪。
      气温骤低。鹅毛大雪飘然落下,愈来愈多。站在京城最高的摘星楼往上看时,只见一个个黑点迅速变大变白,擦着鼻尖落下去才发觉,好大一团雪。
      京城渐渐地被染白了。西山的红叶正盛,烧得如烈烈雄火一样的红色被披上雪被,只露了点零碎火星。看起来就像宋舒白倒在刑场后,他那溅了鲜血的素白衣襟。
      雪急。鸟雀归巢,人群奔散,天色渐暗。
      寒气,入骨。

      柳湛

      他永远忘不了宋舒云那天上朝时穿的衣服。
      青莲色的官服衬得其人如玉,袖口用银线绣了春桃纹样,露出的皓腕如凝霜雪,垂手明如玉。唯独一双玲珑眸子亮如星子,才显出不一样的生气来。

      他本以为宋舒云故意称病不上朝,欲趁他这次难得早朝的机会,驳他个颜面无存。可他第一眼看见虽有病容但仍浅笑吟吟的宋丞相时,纵有千言万语也张不得口。
      明明还是那张脸,明明还是那副张扬的样子,他却清楚地明白,三月未见,这个人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那人察觉落在身上的探究目光,唇角微勾,偏头对他露出一个挑衅的笑。他呼吸一滞,忙不迭地转过头去,耳根烧得通红。
      确实不一样的。

      比如,他以往只会与他针锋相对;而今,他竟对着他的侧脸心跳如雷。
      他捂着胸口,才发觉第一眼见到宋舒云,他的心跳就已经不正常了。这种感觉,对向来一本正经的柳御史来说,是陌生的。

      这时左前的宋舒云忽然回头。
      心底有个人在轻轻叹息,你没救了。

      和朝中大多数的世家望族出身的官员不同。他是贫苦人家的儿子,父亲是个贫穷落魄的教书先生。似乎人总是这样,自己未曾获得的,偏要寄希望于下一代,美其名曰,望子成龙。

      他的父亲考了一辈子试,也未曾取得过半点功名。该一贫如洗还是一贫如洗,该碌碌无为还是碌碌无为,该潦倒失意还是潦倒失意,就像秋天的杨树,该落叶子还是落叶子。

      在这年代,科举入仕不过是朝廷开给百姓的一张无处兑换的银票,也许高祖当初颁布它时,确实有寒门子弟能够跃入龙门;也许当今帝王,确实认同这种用方法来选拔人才。

      可是皇帝姓萧,这个朝廷可以姓宋,姓祁,或是随便什么,唯独不会是萧。世家大族牢握朝政,皇帝不过是身不由己的棋子。
      所以说,他能坐到御史中丞这个位子上,是个奇迹。

      年少时父亲的打骂责备,无数个案烛长明的夜晚,此前受过的种种刁难诬陷,不过佐酒,而浮生一醉,尚久。
      越逼近权力的巅峰,就越发觉人命的轻贱,越明白自身的微不足道。

      一切都是徒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他听过最大的谎话,而一举成名,建功立业,为国为民,不过是水月镜花。
      但倘若就此放弃,那么年少窗前无数次遥望过的绚烂星空,便这样被轻易辜负。无论如何,还是要存着一股不计得失不求成败的盲目。

      就像在漫漫长夜中长夜行走,还是要提一盏灯。

      再度回朝的宋舒云就像一束光,照亮了他生命里的所有尘埃。它们在空中自由浮动游荡,彼此之间构成了条绚烂至极的银河。

      这和宋舒云以往给他的感觉不一样。
      可是无论是从外貌,衣着,喜好甚至是语气,他都没发现改变。他就这样迷惑地,陷了进去。陷进日复一日有这人频繁出现的梦里。如飞蛾遇火,难以自拔。

      而且,他一直觉得,宋舒云待他与旁人不同。
      比如唯独爱与他争辩到面红耳赤,唯独喜欢对他下绊子,唯独是真的关心他。

      宋舒云不是一个好丞相,却是一个好人。
      嘉峪九年,朝廷最后一个好人,不在了。

      可他还有很多事未曾来得及说出口,他不可言说的妄念,他深埋骨血的贪恋,都随那人一道泯灭在风中。
      那是谁在低叹,叹他说不出口的婉转心事。

      我觉得你什么都好。生得好,性子好,连生气时嫣红的眼角都好。这么好的人,活在哪都好,都有人爱。偏偏不该投身官场,那是颠倒的人间,好的是坏的,坏的是好的。
      你在那里身不由己,我看着心疼。

      我希望所有的泥潭都由我来趟,而你只需要待在岸上,或者趴在我背上。足不染尘,若谪仙人,就好。
      可是我还是救不了你。
      我谁都救不了,更救不了你。

      那一日你在花园的石桌上枕着手臂睡着了。风和日暖,鸟雀呼晴,你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了淡淡的阴影。
      那一刻的时光就此凝住。
      你不会醒来,不会看见我,不会拍着我的肩说:“江西贪墨案,我和你同查。”那么你就不会离开。

      祁南语

      再见到宋舒云时,祁南语长舒一口气,他绝对没有性别识别障碍。因为宋舒云,他的童年都是在祁北言这样的嘲笑中度过的。也难怪他为了证明自己,成了京城有名的纨绔,眠花宿柳,四处留情。

      祁南语打小就明白,自己跟别人不一样他是祁国公的儿子,祖上三代都是辅政大臣,太子都要拉拢他。他是天之骄子。他有道理飞扬跋扈,有道理恃强凌弱,有道理让那个他看不顺眼的宋小公子滚出太学。

      可是,那小子居然和他打了一架。
      这口恶气,得出。

      于是他叫来了自家习武的大哥祁北言。祁北言看到那宋小公子走过来,高深莫测地嘀咕了一句话,他站在上风口,模模糊糊只听得“是个姑娘”。灵飙一转,他想起了曾偷偷看过的许多风花雪月的话本子,其中有些姑娘家,自小就是被当做男儿养的。

      宋小公子走进了。

      他盯着人家看,只觉得一阵眩晕。怎么昨天就没发现,这人竟生得如此好看,那眉目那姿容,日后必定颠倒众生,必是姑娘无疑。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他不由自主地拦住宋小公子,一把握住他的手。刚要开口,却不知说什么,脑海里想的都是,好软的手,这般女子,娶回家是三生有幸。

      于是他口不择言,问了姓名就想要提亲,被人冷冷甩开犹不自觉,心心念念都是那如画的眉目,竟去求父亲到宋家先把亲事订下。

      最后他也是被父亲的怒吼震醒的,“宋家就一个独子你去娶啊!”
      在门外偷听的祁北言笑到打滚儿。

      随着年纪渐长,他也见惯了各色美人,谁也未曾给过他那日的目眩之感。而那日之后,他再见宋舒云,也未觉得有那时的惊艳之感。于是他开始自我安慰,许是那天光芒太盛晃了眼。

      可是当他在上元佳节,站在酒楼的窗前,俯瞰这碌碌人世芸芸众生时,只消一眼,他就看见了那个人,一身素白衣裳恍若谪仙人,眉目精致出尘,那阔别已久的眩晕感再度来袭。

      他长舒一口气,他绝对没有性别识别障碍,怪就怪这人生得太好,让人一看就晃了心神,莫辨雄雌。

      早就听闻宋丞相久病三月,再上朝时一个浅笑差点让大半个朝堂都断了袖。今日一见,果真是比以往好看,抬头低眉间自有种动人心魄的风情,让自幼喜好美色天性风流的祁三少爷瞬间把持不住。

      他派了秘阁修撰张文清去将宋舒云请上来。
      张文清不过是张家庶子,一个只知道读书的酸儒,若非对他够忠心,鞍前马后任劳任怨,他岂会让他留在朝中做官?

      嗤,那呆子竟差点将自己绊倒。

      他祁三少爷的脸面都被丢尽了。

      站在高处,可以清楚地看见,宋舒云拉了那呆子一把。他无故生成气恼,暗暗捏紧了手中的雨过天晴官窑瓷杯,自言自语到,碰的时左手。
      张文清磕磕绊绊说了些什么,又指了指酒楼。

      宋舒云笑着转头,仰面看他。眉眼漂亮非凡,笑容清浅。上元佳节,灯市如昼,他的眸子里是整个星空。

      直让他目眩神迷。

      人们都说,祁三少爷痴了。

      可不是痴了吗。斗鸡赌博不沾了,花街柳巷不去了,安和楼的美戏子美目含怨等了半月也不见祁三少爷来听一折戏,连祁府中的年轻丫鬟都散了大半。

      知道内情的豪门子弟都调侃说,这宋祁两家本就是世交,这下要亲上加亲了。
      看那京城首屈一指的风流三少收敛性子,甘为美人守身如玉。
      美人谓谁,宋家舒云也。

      他可不认为自己是为了宋舒云收心的。
      他只是见过了沧海巫山,其余的庸脂俗粉,就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祁三少爷的生命里,美色至上。而宋舒云,恰好就是那至上的美色。
      而美色,最能误人。他早就知道,他会栽的。

      表面上祁家虽权势滔天,炙手可热,但祁南语一直都明白,哪怕祁家有泼天的荣华,祁家依旧只能是祁家。

      祁家历代都是忠烈,一腔热血里奔涌不息的,都是精忠报国的古训。这股血气不曾被时光稀释,反而随着一代代的延续,沉淀在祁家子孙的心脏深处。只要号角吹起,潜伏在皮肤下的血性会瞬间迸发,席卷全身。

      祁家子孙,生来是属于边疆的。

      在开国的那段历史里,祁家人一直鲜活存在。他们不停地驰骋在遍地硝烟的战场中,带起的旋风裹挟这战场的黄沙,战马的四蹄叩击大地的胸腔,发出震耳欲聋的悲鸣;他们不停地冲锋陷阵,随身的长刀上涂满了敌人的鲜血。甲胄上斑斑的血迹遮盖了金属的闪光,白天被晒得滚烫的沙砾啜饮着同样的滚烫的血液,激起不绝如缕的滋滋声响;他们不停地倒下,倒下又站起,老一辈的人留给战场的尸体还未被啃食得露出森森白骨,新一辈的人就从他们倒下的地方站起来,从紫色的泥沙里窜出来,重新提刀上马。

      祁家人一直存在。

      这一点,他和活在边疆的祁北言心意相通。
      然而他终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祁家人,他们从不醉倒在长安的温香软玉里,他们心心念念的,是边寒旷野里毫无保留倾泻而下的星空。

      正是因为这点,祁家人才如此耿直,以至于毫不怀疑帝王和世家的险恶用心。
      大哥祁北言封了护国公,官至骠骑大将军,二姐祁音音进宫做了贵妃,他就只能不学无术。他是要继承父亲的爵位和祁家的,他只能做一个纨绔子弟。

      对啊,谁都知道祁家握在祁三少手里,谁都知道祁三少是个废物。这对祁家,对那些世家来说,都再好不过。

      他终究不是祁家人,他心里的弯弯道道太多,他把暗涛汹涌的局势看得太清。越清楚,越痛苦。

      比如明明知道祁家岌岌可危却无能为力,比如明明知道宋舒云的别有用心还是心甘情愿飞蛾扑火,比如明明知道祁北言视宋舒云为性命,他也舍不得放手。

      从前听过一句话,叫含笑饮毒酒。我觉得真奇怪,哪有人心甘情愿去送死呢?
      后来我遇见你了,我才理解这句话。

      拿你怎么办好呢。舍不得,恨不得,只能放在心里爱着,哪怕你喜欢往我心上撒钉子。
      一颗,两颗,三颗……撒满了还不够,还要踩上两脚,把它们都结结实实楔进我心里。你都不知道,特别疼。

      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只能把真相咽下去,继续对你微笑。
      犹记那日上元佳节,灯市如昼,你仰头看我,漫天星火被揉碎了倒映进你的眸子。
      你的眼里有整个星空。

      只看一眼,我就知道,这杯毒酒我饮定了。
      后来,也果真如此。
      我早就说过,我会栽的。

      祁北言

      许多人都喜欢说他身上流着最纯正的,祁家人的血。

      他们说,祁大将军天生属于边塞,属于战场,属于塞上旷野倾泻而下的星空。
      他们说,祁大将军就该骑最野的马,喝最烈的烧刀子,活在最雄壮的边疆。
      他们说,祁大将军适合那战裹挟这黄沙的烈风,适合那天边燃起的的浓浓烽火,适合那北方连绵起伏的冷山。

      他想一拳打得那些人都闭嘴。

      祁北言有多讨厌他自己,没人会知道。而这种讨厌,在玄武门,在他班师回朝,在宋舒云在那里迎接他时,愈发强烈。

      有时候,祁北言会想,倘若父亲不是自他懂事起就严格约束他,恐怕他会长成祁南语那样,痛痛快快地过一生。

      那样多好。想去哪就去哪,包括江南。去看那白墙黛瓦杏花烟雨,去看那小桥弯弯清波荡漾,去听那十里菱歌渔舟唱晚。梦如江南烟水路,行尽万里。

      此生谁料,心在江南,身老天山。

      他从来就不是真正的祁家人,他表面上的坚硬,冷漠,忠直,时父亲给他强行贴上的甲片,因此他的心才愈发恋慕柔软。而在祁南语的骨血里,永远奔涌着对北疆的向往,祁家古训被铭刻在他的脊背上,然后他屈辱地撑起整个祁家,以一个纨绔的姿态。

      所以他未曾料到,祁南语会倾心于江南,像江南一样的宋舒云。

      班师回朝那天是十月初八。天冷风疾,直刮得人面皮发麻,眼眶含泪。乌云蔽日,空气里弥漫着肃杀沉闷的气息。

      然后就看见了宋舒云,青莲色的袍子,腰间挂一块温软白玉,笑吟吟地看着他。要不是身后高大坚硬的城墙,他真以为,自己不小心闯进了江南。

      柳湛站在宋舒云身边,一反常态地,两人竟然没有吵起来。他觉得奇怪,不由得多看了宋舒云两眼。

      有些事,就扎根在那多看的两眼中。

      他喜欢江南。
      他喜欢像江南一样的宋舒云。喜欢他温软绵柔的语调,喜欢他清新淡雅的一阙词,喜欢他房间里插着桃花的越窑双耳瓶,喜欢他不经意间的浅笑吟吟,喜欢他熟睡后靠在他身上不设防的神情。
      越喜欢,越难熬。

      上元佳节,他满心欢喜地邀宋舒云赏花灯。
      宋舒云着一件素白锦袍,眼角眉梢都带着一抹笑意,嘴上却不肯软半分:“两个大男人出来有什么意思?尚不如找个美人,去安和楼听上几折戏。”

      他悄悄牵了宋舒云的手。微凉如玉。
      “我这不是牵了个美人么?”
      这句话自然而然就出来了,倒把他吓了一大跳,随机心里又仿佛刚刚开始加热的水,浮上一连串气泡。

      宋舒云含笑瞟了他一眼,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迎面来了一群小童,手里拎着各式花灯,呼啦啦如雀儿扑翅过来了,正好从两人穿过。宋舒云忙松了手,给他们让路。
      人群熙攘,他再凝眸,哪里还有白衣青年的踪影?

      方才触到宋舒云指尖时在手心留下的微凉,开始溯血液而上,瞬间侵袭心脏,再蔓延四肢百骸,直让他手脚冰凉。
      ——他有多重视宋舒云,在此刻再清楚不过。

      满市的花灯,都黯然无光。
      直到他蓦然回首看见那人在路边小摊前,长身玉立,笑着看他。漫天的焰火才绽放出最绚丽的花朵。

      宋舒云抬头去看烟花,漫天星火被揉碎了倒映进他的眼角,那里面闪闪的,都是星星。
      然后宋舒云收回目光,看着他。

      “方才遇见了祁三少,他要请我喝酒听曲儿。”第一句。
      “我怕你寻不得我要担心,就站在这等你。”第二句。
      “最后还是我先看见你。”第三句。

      一、二、三,一生迅疾若此,只够爱一个人。

      自从上元节后,以往终日不见踪影的祁南语,愈发频繁出现在他眼前。准确的说,是在他找宋舒云时,出现在他眼前。
      两人对视,彼此心知肚明。

      ——他们谁都不会轻易放手。

      宋舒云是他的江南。他之所以甘愿守在北疆,是因为在他身后,就是江南。
      他以为那一年就会这样暗波汹涌地淌过去,直到秋猎当天。

      宋舒云的马不知怎么受了惊,刚跑起来就发狂,把他从马背上狠狠摔下来了。彼时他一马当先,跑到前面去了,只来得及勒住马,便看着祁南语慌慌张张地从马上跳了下来,抱着宋舒云就往回跑。

      他忙掉头跑回去。等他回去,宋舒云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人,太医给他做好了简单包扎,人便被抬上担架送走了。

      他被隔绝在外,愣愣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个人他心心念念的人的身影越来越小,而大地突然变得无限广袤,旷野风起人声静,这使他深深地察觉到自身的软弱无能,甚至渺小。

      那匹受惊的马被它的王一箭射中喉咙,现在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没人去管它。
      祁北言下马,慢慢走近它。

      那是一匹极其漂亮的青驹,背上的鬃毛柔顺光滑。它睁着大眼睛,里面水波粼粼,像一面夜色降临的湖。而最黑的湖心,清晰地倒映着他茫然的脸。

      暗红的血液从脖颈处的伤口汩汩流出,在地面蜿蜒如一条灵动的蛇。
      他蹲在旁边,用手理顺马的鬃毛,低声说,“这么漂亮的马,可惜了。”

      马似乎听懂了,喘气越发急促,四蹄抽搐。他于心不忍,伸手抚上它圆睁的眼睛,缓缓阖上。

      树叶沙沙地响起来。他凝视那匹俊美的马,感觉手心有一点湿。
      抬手一看,是刺目的血。

      一滴泪打在手心,模糊了血迹。
      为他死去的宋舒云,为他崩塌的江南,为祁南语。

      也为那匹马鬃毛里无辜的伤口。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抓周,祁南语抓着弯刀不撒手,而父亲却非要将狼毫塞入他手中。后来长大了,祁南语邀学武,却被逼着上太学读书。

      祁南语学的是四书五经,写的是治国策论,然而想的是北疆星辰,念的是大漠孤烟。
      这也是为什么,祁南语从小就用一种羡慕的目光看着他。
      他学文,他习武。

      他在繁华的长安,他在荒凉的北疆。

      他向往边塞旷野倾泻而下的星空,他留恋江南水乡微波荡漾的湖泊。

      他想象着边疆的星星比京城上空的更为明亮,他想象着故乡的月亮比边疆天边的更为圆满。
      他叫南语,他名北言。

      记得有日午后,他和祁南语两个在院子里懒洋洋地晒太阳。祁南语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如果我叫祁北言…….”盛夏的花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又被咽回肚里。

      那天的阳光浓稠如蜜,有些许的微风,搅得院里的古槐沙沙作响。天高云疏,万里晴空如海,那真是之后再也不曾得到的好时光。

      你是我的江南。在我发现马鬃毛间的细小伤口之前,你一直是我的江南。可是你杀了他,你杀了宋舒云,那个清雅的漂亮的温软的简单的宋舒云。

      南语说过,你别有用心。我不信,我不愿信。

      直到那日秋猎,你从马背上摔下。那匹青驹,躺在地上睁着大大的眼睛。我抚摸它,却发现了藏在鬃毛里的细而深的伤口。

      那个真正让马受惊的伤口。

      除了当时正在骑马的你,没人能做到。你亲手杀了那匹马,也杀了宋舒云。

      可是为什么呢?
      权利,恩怨,钱财,都胜得过真心吗?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更不能了解那一刻我像是走过了无数地方却不曾遇见江南的悲怆欲绝。

      如果我是祁南语,也许我不会喜欢江南,不会喜欢江南般的你,也许我不会像他那样明明洞若观火却心甘情愿蒙上眼睛跟着你走,也许祁南语就不会死。

      你注定是要毁了祁家的。

      萧祐

      成长一直都是一件身不由己的事。
      身不由己地明白世事的诡谲,身不由己洞悉人心的险恶,身不由己地遗忘梦想的本真。身不由己,无能为力,纵容世家的猖獗;身不由己,情不自禁,任由自己靠近宋舒云。
      他一直清楚,他身不由己。

      从生命的始端,萧祐的人生就注定充满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生于皇家,先帝早逝,他在懵懂之时便登上皇位,成为这个王朝历史上最年轻的帝王。不是没有过励精图治富国强军的愿望,只不过对于一个尚且年幼的帝王来说,也许这只是水月镜花。垂帘听政的皇太后轻轻一点,或者是世家大族不满地咳嗽一声,这梦似的美好设想便会荡起一层层涟漪,自动碎掉。

      所以宏图大志只剩下了苟且偷生,意气风发被磨成了胆小怯懦。当年那个踌躇满志,以为自己真的握住了江山的小皇帝,与他的梦想背道而驰,成为了一个庸君,唯唯诺诺,昏庸无能。

      年少的理想似一个还未发芽便被煮熟的种子,埋在了他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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