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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SIDE 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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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走到了尽头。
那里会有谁在等待?
一个人也该拿出勇气来,反反复复地这样对自己说着。信念,却在看到你的瞬间崩塌。
我大概算是个坏孩子。不聪慧也不勇敢,做了坏事不敢承认,一个劲地逃跑直到被抓,对峙的时候还会狡辩,害怕了就把过错推倒旁人的身上。
但你却如此美好。
所以我能不能对你提一个过分的请求。
请求你对我。不离不弃。
第九回 Innocent(上)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到了许许多多小时候的事。第一次在大家面前唱歌,为了不跑调,练习得嗓子沙哑。第一次跟妈妈学料理,烧黑了锅底却还得意洋洋。第一次自己梳漂亮的发型,扯得头皮发痛,总算弄了个能出门的样子。还有穿着白裙子在花田里跳舞的事,游泳的时候怕穿泳衣的模样被人嘲笑的事。
还有很多很多。
但记忆中最清晰的,仍是他温暖的嗓音和浅浅的笑。
一夏从梦中醒来。
眼角的微凉让她有些心惊。抬手抹去泪痕,一愣一愣地望着雪白的房顶。
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去的事了,总觉得有些不详的预感。
她小心翼翼地下床,尽可能地不发出一点声响。室友的轻鼾平稳规律,一夏随手拿了件外套便披着走出了宿舍。
就算再怎么否认,她却还是依赖着黑夜。自己越来越像个吸血鬼的事实,杀得她措手不及。快了吧,失去最后一点理智的那天的到来。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男生宿舍楼下。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熟睡吧。会不会被噩梦惊醒,会不会哪里不舒服,会不会像她一样……彻夜难眠?
她远远地站在树下,可以看见漆黑的窗户,紧闭的窗帘仿佛将他们隔绝在两个世界。即使向前走,他也仍在遥不可及的彼岸。
一夏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走着走着就到了教学楼前。现在已是后半夜,夜间部的课也告一段落,楼里静悄悄的,不见人影。
她沿着楼梯一层一层向上,漫无目的地,目光扫过每一层空寂的走廊。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优雅的,淡然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一夏有些慌张,却找不到地方躲藏。她四处望了望,正打算躲进一边空关的教室里,却听到一个不含一丝感情的声音在咫尺间响起。
“又打算逃走吗?”
身形猛地顿住。双肩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紧握着拳,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转过身来,“晚上好,玖兰学长。”
玖兰枢看着她,嗓音平静无波,“你以为躲起来就能不让我发现么,白费力气。”
心脏倏然收紧,一夏抬手按住胸口,眼神不自觉地对上玖兰枢褐色的双眸。他眼中的光芒异常柔和,却是在凝视着怀中的女孩。
两次了,每一次遇见他,他都是这样看着优姬。连她都能感受到,那样深沉而炽烈的感情。“玖兰学长,优姬怎么了?”
“与你无关。”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冰冷,这才是真正的他。不是每天傍晚走出月之寮时和颜悦色的玖兰枢,更不是优姬所认为的『温柔的吸血鬼』。
因为她是那样卑微,本就没有资格与他说话。
他从她的身边擦过,径直走下楼去,却也没有赶她离开,仿佛她从来都不曾存在。
一夏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她慢慢转过身,拾级而上。
玖兰枢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不安在心间蔓延,她咬唇,加快了步伐。
走到四楼转角的时候,就看到音乐教室里传来微弱的光。虚掩的门扉间,浓烈的血腥味飘散开来。一夏下意识地掩唇,瞳孔收缩。
心中的魔鬼,在叫嚣。
高声吵嚷着,要她推开那扇门。
心跳的频率逐渐加快,一声一声地,击打着心房。埋藏在体内的吸血本能在瞬间升腾,冲破了好不容易筑起的高墙,呼之欲出。
她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向前,还没走到门边,就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模糊不清的男声,柔软清澈。明明就该是极其温软的嗓音,却透着丝丝冰凉。
极大的反差,让她不由怔在原地。
“你现在的样子真是难看啊,零。”
“虽然很想看到你痛苦的样子,但是,是不是让你就这样死掉会比较好呢?”
“零,恨我吗?其实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恨我吧。”
“只有你才是最了解我的人啊,我的零哥哥。”
血液仿佛凝固在弹指间。
一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几乎就要沿着墙壁滑下,仅凭着最后一分意志力斜靠而立。
顺着门缝望去,只见身着黑色日间部制服的银发少年趴在地上,他的身下一片猩红,刺得她移不开眼。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同样银发的少年,他带着半截面具,手握长刀。
“一缕。”推开门,正对上少年抬起头来,“你是一缕吧。”
“你认识我?”锥生一缕拔出刀,凛冽的锋芒直指站在门边的一夏。
“也对,我们只见过一面,所以你不认识我也是自然的。”努力压制着嗜血的冲动,一夏慢慢向前走去。她走得很稳,面色如常,仿佛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会面,仿佛躺在地上的身影不曾牵动她内心分毫,“你好,我是芹生一夏。”
锥生一缕沉默,他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却一无所获,“我不记得你。”
“所以说我们只见过一面啊。”就在离开锥生家的那天早上,零向她道别的时候,“一缕,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为什么会拿刀……对着你的哥哥?”
“哥哥?”握刀的手紧了紧,一缕扬起嘴角,似笑非笑,“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我讨厌他啊,看到他的脸就讨厌得恨不得他去死。”
几乎可以听见冰碎裂的声音。
一夏的瞳孔微微放大,迷茫间似乎穿越亿万时空,她记得关于锥生零的每一个细节,包括他在提到一缕时幸福而坚强的表情。
怎么可能会有“恨”呢?
被他那样深爱着,保护着,倾尽全力地给予他力所能及的一切。
“为什么这样说?”责问的话语从她的口中说出,却如同阳光下的种子,温暖在发芽,“你不是这样的人。”
“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给我闭嘴。”一缕突然提高了音量,“你以为你是谁?明明什么都不了解,不是才见过我一面么。”
“是,我什么都不了解。”
但是直觉告诉我,你不是这样的人。
这并不是盲目的自以为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你是他的弟弟,相信着他的自己从来不会对此表示怀疑。
弯下腰,捡起掉落在地的血蔷薇之枪,冰冷的触感让她不禁一颤。透过皮肤传来的苍冷,交错着早已侵蚀五感的腥甜,竟让她渐渐恢复了理智。
原来自制力什么的,还存在着。
一夏微笑,双手举起枪,对上一缕手中的银光。“你是敌人吗?”
“如果是呢?”
“那么就请不要再靠近一步,不然我就要开枪了。”
“就凭你,做得到么?”
呼吸一滞。
的确,与他相比,她弱得不堪一击。但是她有绝不能放手的东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想要保护的人。有信念存在的话,她就会无所不能吧。
因为有他在,她才会活到现在。
听起来或许像笑话一样,但她确实能感到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在体内发酵。人类真是神奇的生物,明明如此脆弱虚浮,却还能为了守护什么而坚忍不拔。
“我做得到。”拉下保险栓,食指轻触扳机,“你可以试试看。”
轻不可闻的笑声。
一缕低着头,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他的笑声听不出任何愉悦,似嘲讽,又似探究,“我突然想起你来了。”
他收起刀,转身准备离开,“原来是你啊,我突然就想起来了。”
那年冬天,在锥生家借宿过的女孩子。前一天晚上,因为她的关系,零第一次放下了熟睡中的自己。醒来的时候,被窝里很冷,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摸索,却找不到可以温暖自己的那个人。
然后就见到了她。
只匆匆打了个照面,一句话都没说就分别。因而不费任何力气地就能够遗忘。
但此刻他却莫名想起了她。
说起来,她还是第一个在听到零介绍自己的时候没有露出那令人厌恶的同情神色的人。
『这是我的弟弟,锥生一缕。』
她睁大眼吃惊的样子其实已经记不清了,但他仍深刻地记得,除却诧异与欣喜,她的脸上没有自己意料之中的讨厌神情。
吸血鬼猎人家的双生子,遭到了诅咒。
对此一无所知的她,对自己甜甜的笑过。
因为她将他当作了和零一样的人。
“你会后悔的。”瞥了眼仍旧戒备甚深的少女,一缕头也不回地向着门口走去。
一切都无需多言,因为她所走的,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直到一缕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一夏才猛地松了口气。脑中紧绷的弦倏然崩断,握枪的手颤抖着分开,枪落地的响声在寂静中显得突兀异常,刺耳不已。
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先前强装的镇定在空气中碎裂,化为尘烟。
一夏动了动,试图向前走,却在迈开步子的瞬间瘫坐在地。手脚的疲软让她几乎无力移动分毫,属于锥生零的血腥味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她的嗅觉,天知道,她已经失去了靠近他的勇气。
好一会儿,呼吸才渐渐平覆下来。一夏掏出随身携带的白色小盒,倒了几片血液锭剂在手中,仰着头吞咽。不溶解开来吃的效果会差很多,因而她花了双份的药量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锥生君,你没事吧?”推了推自己脚边的少年,嗓音在空旷的教室中回荡。触手可及的冰冷,像是要将她最后的温暖吸尽。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却还是将他翻转过来,平躺在自己膝上。
胸前的伤口已然愈合,暗红色的干涸血迹却触目惊心。一夏移开眼,正想着要不要找理事长帮忙,却听到隐约的哼声,随即感到了些许动静。
“醒了?”
锥生零慢慢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有一张熟悉的脸在放大。他先是一愣,然后弹起身,却猛地撞上了俯视着他的一夏。
“好疼!”一夏揉着鼻梁,发出一声低呼。
“抱歉。”锥生零抚额,似乎也撞得不轻,“你怎么会……”
“路过。”一夏说,微微一笑,“锥生君每次狼狈的样子,似乎都会被我看到呢。”
“确实。”锥生零沉默半晌,突然说道,“这个时间你又离开宿舍,这是违反……”
“违反校规的是吧。”一夏抢白,“风纪委员大人,这套说辞已经听烂了啊。”
锥生零面色微僵,干咳了两声。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枪,手却在半空一滞,“你来的时候,遇到了谁?”
一夏面不改色,“谁都没有遇到哦。”
“那为什么……”
“为什么动了你的枪?”她低着头,声音甜甜软软,擦过地上的猩红,没有一丝违和,“因为,我在想,如果杀死我的是这把枪就好了。”
反正这样的事,总会发生的。
即使常感到恐慌,但这样的现实却深深印刻在脑中。原为人类的吸血鬼,最终都会堕落成LEVEL E,失去作为人的情感与理智,变成无可救药的怪物。
刚才,当她握着血蔷薇之枪的时候,掌心窜过一阵刺骨的疼痛。这是惩戒她的武器,排斥是必然的。
锥生零皱眉,紫色的眼中恍若蒙上一层灰纱,“你,不是怕死的么。”
“是啊。”一夏轻快地回答,“与其一个人孤独地死去,不如苟延残喘着。”
虽然会被人看不起,却总比粉身碎骨要好。死掉的话,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在离开这个世界的瞬间,仍然只有自己会伤心。这样的悲哀,她承受不来。
但是……
一闪而过的想法,在心中滋长。
她突然笑开了,将手伸向锥生零握着的血蔷薇之枪。指尖抚过枪管,牵引着他静静指向自己。
“零,陪我一起去死好不好。”
唯一一次叫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