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劫》东风轻

1、人间流年

　　一座灯火明亮的楼阁之中，一个男子负手而立，眉眼精致，肤色白皙，整个人清雅无比。垂至腰际的长发简单挽起，发丝此时正随着晚风静静飘荡着，些许遮住了他俊美的面容。
　　楚熙一身白衣，立于楼阁栏边，凝视着眼前的夜空与天下。脚下的人间繁华似锦，万家灯火里透出的光温暖连绵，人虽不多，却充满欢声笑语。
　　何等诱人的表象。
　　夜空很暗，从前高高挂着的一轮圆月此时沉寂下去，也不见了漫天星光灿烂。观星阁暖红的灯火将他侧脸映衬得微带暖意。尽管楚熙根本面无表情。
　　门外走来一青衣男子。凤目勾人，相貌卓绝，与楚熙相像十之八九，只是气质大为不同，一笑，似乎眼间自带桃花风流之意。他缓缓踱步而来，薄唇边简单勾勒出一抹无害的笑容。
　　楚熙不曾回头，沉声道：“师兄来了。”
　　楚桁笑：“是啊，可算来了。怎么，今夜又在这儿？观星？”
　　“师兄，您果真修为精进，竟能在这空中见到星象。”
　　“莫取笑我，你知我对星象一窍不通。”楚桁倚靠在栏杆上，轻笑一声。
　　楚熙不曾大话。二人之间沉默了半晌，楚桁又开口道：“你，大劫要到了吧。”
　　楚熙身形终于动了一下：“是。”
　　“师弟，我让你下山，可好？”楚桁嘴角边的笑容已经变得有些莫测，带着玩味的味道。
　　楚熙转身，定定地看着他，眉眼间仍旧读不出感情，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好。”

　　昆仑转世镜前，楚熙盘坐着，轻轻合眼。
　　记得不知多少年前，他曾发誓再不踏入红尘。
　　如画的眉目，最终转为沉寂。

　　“喂，你们知道吗？村里头王姨生啦！”
　　“哎哎哎？那个漂亮的妮子生了？”
　　“她相公不是说生不了嘛！”
　　“你们不知道……”
　　周围一圈人立即闭嘴，将头围到说话的人四周。
　　“那小王生的崽子，好看得很呐！！”

　　楚熙很是无语地看着眼前破旧落没的村落，心中无奈至极。
　　昆仑转世镜是昆仑一脉独有的至宝，以供仙家历练红尘，获得突破所用。历经红尘，自是消去仙家记忆，从头开始，体味人情世故，磨炼自己的心智。
　　偏偏轮到他楚熙，此时却带着记忆出生了。在仙界修炼久了，看凡人都觉微微怜悯，总要施以援手。如今倒好。武功尚在，记忆尚存。除了不在昆仑，佩剑黄泉不在身边之外，哪里还有历练的模样！
　　不过，自己似乎也并非前来历练，乃是来躲劫的。
　　楚熙睁着眼睛，朦朦胧胧地想通后，终于偏头看向狭小木屋里的几人。
　　“楚叔！这小孩生下来，不哭也不闹，该不会是傻了吧！”
　　“啊？不是吧？我看看！”
　　被称为楚叔的，自然便是身为“凡人”的楚熙的父亲了。这男子生得高大，面容粗犷，背微微佝偻着，手也粗糙得很，想必是个普通农民了。
　　但此时，这男人一脸担忧地看向楚熙。楚熙被逼无奈，厚着脸皮嚎了两声。这屋子里的人顿时都眉开眼笑，一脸喜色。
　　“相公，这孩子生得真是好看，不像咱们村里人似的。瞧着眼睛，哪一处像咱们。”
　　说话的是个躺在床上的女子，满身是汗但笑得十分高兴，尽管虚弱，脸色虽苍白，清秀标致的眉眼间还是缭绕着寡淡的喜气。
　　楚熙默默地叹了口气，停止了虚假的哭喊。

　　“楚熙！老子叫你砍柴你就砍！盘腿坐那儿算什么！起来！”楚父高声道。
　　“我会砍的。”楚熙坐在地上，无奈道。倘若他用起全力砍柴，楚父家早能靠卖木头发家致富了。
　　此时的楚熙已经下凡六年，生得水灵无比，一双眼眸更是好看得紧，清俊，淡然，又带着
　　可爱，叫人喜欢得很。只是楚父无比了解自家儿子：可爱的外表下，这孩子小小年纪成熟得不得了，长大那还了得！
　　因此，楚父也习惯了用与同龄人对话的口气与自家儿子说话，也习惯了自家儿子异于常人的聪慧机敏。
　　“就你这细胳膊细腿儿还会，你劈劈柴得了吧。老子我去干活了啊！悠着点听到没？！”
　　楚父一边说，一边走远了。
　　等楚父走远，楚熙默念剑诀，拿起身边的木头剑一挥，一片木头从树桩部整齐划一地断开，轰然倒地。
　　按照老样子，楚熙举起两根细一点的木头，装作十分吃力的样子拖到楚父给他准备的空地上。
　　说起来，楚父中午的干粮也没吃，尽数给了他。楚熙望着那几块简简单单又粗糙无比的面饼，犹豫了半晌，拿起饼来跑到了楚父身边。
　　“爹！你这东西咋那么难吃！我不要！”楚熙厚着脸皮道。
　　“他妈的你个小兔崽子还挑食是吧？吃！饿了怎么办！”楚父显然还不能理解楚熙的作为，一拍他的头，气恼地说道。
　　“我不饿好吧？爹爹我看你才饿呢！”楚熙倔强地仰着笑脸，撅着嘴看着父亲。
　　他自然是不饿的。昆仑练出来的辟谷也结结实实得传到这个楚熙的身上来。这一世，他的父母待他不薄，吃穿的都省给他。昆仑时他早就不记得有爹娘是个什么感受，不记得爹娘都会如何对待儿女。那么此来人间，即使大劫将至，也不妨多陪伴这二人几时。
　　人世间的情爱之事，他经历过些，也都埋没在千年的岁月中寻不见了。如今仅仅体会到了亲情，也是感激不尽，感动不已。每念及此时，心中的感激便又加深一分。可即使如此，楚熙也从不曾懂得应当如何回报他们二人。只有尽自己之力，帮助他们早日脱离这贫穷的苦日子才好。
　　自然，不能靠砍柴这种一看便不正常的法子。
　　“你长脸了是吧？我不饿！拿去！”楚父看着楚熙可爱的模样，实在再凶不起来，气势微微软了下去，可还是怕楚熙饿着，让他将干粮拿走。
　　“我我我已经在家里头偷吃过了！不饿！”楚熙马上找来了个不恰当的借口。
　　“好你个小兔崽子！我还省给你吃！作孽哦……”
　　劳累一个上午，楚父也骂不动楚熙了：“去去去。别让我看到你。”
　　“得。你慢慢吃！”六年的打磨，让楚熙处世为人也稍稍圆滑了些。可除了对自己这辈子的爹娘圆滑些，对他人还是那不近人情，不问世事的楚熙。
　　他爹爹生得聪明，凡事也能比常人多长个心眼。将来设计将人送进朝堂也好。他母亲，对夫君是勤勤恳恳，忠贞万分，想来也不会节外生枝冒出点事儿来。那么，就要看楚熙多久能下定这个决心了。
　　一天天这样，日子也就过了下去。平常简单，却终究成为了楚熙作为仙所不可忘怀的记忆。

　　“楚熙他爹哟！有人看到你家楚熙在后山上打坐呢！叫他也没得反应！”一个乡亲叩响了楚家的大门。
　　“啥子？我去！老子去看看啊！娘子你专心吃饭啊！”楚父急急忙忙地出门去了。
　　十年过去，楚父楚母都苍老了不少。楚母前段时间更是缠绵病榻，之后不知怎的病就自己好了。楚父也不知怎的，一次赶集救了个昏迷的少年回家，一看竟是当朝宰相的小公子。这烫手山芋楚父可拿不得，立马给官府送去了。
　　这下甚好，楚父直接得了当朝宰相的垂青，早已不住在那破落的小村子里，搬到个山清水秀之地去了。
　　可他这儿子越发不省心。在家里头的时间越来越少，见面的时候虽话倒也多了起来。楚父却不知怎的，对自己儿子生出一点“依依惜别”的感觉来。
　　可不？等楚父赶到后山，周围早就围了一大圈人，对着中间的楚熙指指点点。楚熙便坐在中心。
　　楚父心里头突然就重重一跳：楚熙这副模样他从未见到过，双目紧闭，唇紧紧抿着，眉间一股肃杀之气，隔着老远，楚父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戾气。
　　“楚熙！别装蒜了！回家了！”他立马强压下忽然涌起的恐惧，回过神招呼道。可楚熙依旧动静全无。
　　楚父微微有些慌乱，走上前去拉他。怎料怎么都拉不动。围观的乡亲见状也帮忙过来拉。那么多人，同样——拉不动他。
　　楚熙元神早已出窍，现在站在他眼前的，不是一脸焦急的楚父，而是那个与他八九分相像的亲哥哥。
　　“怎么？你敢说动手脚的人不是你？你以为我这昆仑副掌门是白做的？”楚熙声音冷淡，看向楚桁的目光更是令人如坠冰窖，冰冷无比。
　　楚桁还是笑道：“确实不是我呀。是师傅的要求。师弟，你太性急了。大劫将至怎么可能消去你全部功力与记忆放任你自生自灭？在凡间，劫难莫乎与情。记住啊，这一世控制好自己的心思，不要对任何人动情，大劫怕是就躲过去了。”
　　楚桁扔给楚熙一把周身泛着冷光的古剑：“喏，你的黄泉。”
　　楚熙单手接住他的佩剑，看向楚桁的目光之间充满不信任。
　　“啊，对了，提醒你一句。”
　　说罢，楚桁的身影便消失在一片白雾之中了。
　　可笑至极，却言之有理。楚熙望着白雾，心中好容易被人悉心点起的微弱火苗，被悉数破灭。
　　楚桁的话，言下之意楚熙与这二人不可生离，说不准便只能死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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