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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的钱,我受不起 ...

  •   白,一望无际的白。

      浮沉,周身失重漂浮在半空中,一个个半透明的蜉蝣装着记忆碎片从身边游过,钱影儿伸手,那蜉蝣在触到指尖的一刹那炸裂开,潮涌般的记忆似幻灯片般,充斥着整个空间。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使劲儿拽着腕上缠着的气球,她固执地站在十字路口,等着买棉花糖的父亲归来。

      从晨光熹微,到日幕低垂,她固执地站在原地,咬紧牙关不让眼中的泪水掉下来。

      所有人都告诉她父亲不要她了,她不信,父亲只是去买棉花糖了,他只是暂时迷了路,他会回来的。

      整整两天,她滴水未进,烈日毫不留情地抽去她体内的水分,只觉黑压压一阵晕眩袭来,再醒来时,却是在医院纯白色的病床上。

      眼角布满皱纹的男人笑呵呵地立在床边,用棉球笨拙地沾水擦拭她嘴唇,那笑容,比冬日的太阳还要温暖。

      镜像轰地碎裂,是截然不同另一番景象。

      已经长大的小女孩儿穿着白色小背心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周围是被打碎一地的锅碗碎片,稀稀拉拉沾着血迹,佝偻狼狈的中年女人匍匐在地,低声乞求握着皮带的男人放她一码。

      另一个稍大的女孩儿趿着拖鞋站在井边,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不要……不要打我,不要……妈,放开妈妈……姐姐……姐姐你帮帮我……”

      痛,好痛……

      热,好热……

      水,水……

      “来了来了,水来了。”一道轻柔温润的嗓音劈开空间弥漫的血雾,一点一点地挤掉浑身的燥热,带来一丝沁凉。

      钱影儿费力地睁开似挂了秤砣的眼皮,鼻尖除了熟悉的消毒水味,还有清冽柔和的香水味,淡淡的,很舒服。

      短暂的适应期过后,她看清了少年的脸。

      线条分明却不凌厉的轮廓,五官恰到好处的组合在一起,略微凌乱的头发并没有让他看起来邋遢,反而中和了过于柔美的脸蛋,多了几分肆意的不拘与坦荡。

      最绝的,要数那双眼睛,琥珀色的瞳孔似盛着星星点点,眨眼间波光流转,清透迷人,却无一丝尘世的喧嚣。

      这是一张令女人都自愧不如的脸,除了好看,钱影儿词穷地想不出更确切的形容词。

      他一只手打着石膏吊在脖子上,另一手笨拙地拿着勺子舀床头柜上的水,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微张的唇边。

      见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颇为羞涩又局促地举着勺子解释:“那个,你想要喝水,我……医生说你体质虚弱,不宜劳累,我帮你买了鸡丝粥,你趁热喝吧。”

      男人低垂眉眼,一股脑地揭开饭盒盖子递到她眼前。

      他的手怎么了?

      钱影儿檀口微张,望着香气四溢的肉粥不知该说什么,这个男人统共帮助过她三次,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感谢他的,你看他,周身上下散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纯良气息,和她对视都不敢正眼瞧她的青涩大男孩儿,谁能想到他是那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人呢?

      说白了,反复无常,不好相与。

      钱影儿没接,起身将扎在手背的针头拔掉,现在是非常时期,她哪有多余的钱花在医院?

      男人见状忙趋身上前按住她:“哎,这水还没挂完呢,你干嘛去?”

      “娄斯年是吧?我再重申一次,我没病。”钱影儿拨开他,扶了扶晕眩的额头,下床穿鞋,“我的包还没找到,我得去警局。”

      她确实没病,除了劳累过度,营养不良,昨晚为了追回被抢匪抢的包受了凉,有点发烧外,她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挺挺就过去了。

      脚还没落地,身体一阵失重,转眼间便被人一手捞起按回床上。

      “抱歉,”娄斯年收回放在她腰间的手,神色已无方才的羞怯,瓮声瓮气地说:“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你先躺下休息,我有事和你说。”

      钱影儿老实地待在床上不敢动,这男人瞧着弱不经风的,没想到力气那么大,方才被他一捞一按,本就昏昏沉沉的脑袋更晕了。

      只见他从身后的椅子上拿出一个帆布包,脏脏的勉强能辨认出是白色,钱影儿双眼放光,一把接过捂在怀里。

      娄斯年说:“你昏睡的时候,警局那边给我打过电话,说抢你包的人已经抓到了,离得近,我就自作主张的取来。”

      钱影儿当着他面将东西一股脑倒床上,嘴上咕哝道:“现在的人都这么不负责的吗?我的东西说拿就拿?”

      娄斯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发红的耳朵:“我,我说我是你男朋友。”

      “咳咳咳。”钱影儿没忍住一下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从头到脚打量他一遍,他为了她牺牲色相,虽然方式狗血了点,怎么看都是他吃亏。

      娄斯年挪开眼暗自清了清喉咙,这女人眼睛一眨不眨盯人的样子太直白了反而让人不好意思,那眼睛里就像放着两杆称,等价交换看你值不值。

      他从小到大没被人这么□□地衡量过,就像是摆在橱窗里待价而沽的商品。

      不过,确实是商品啊,他确实,就是一件被写好营销方案待售的商品。

      钱影儿没空理会他的落寞,她慌忙地一遍遍确认包里的东西,心里越来越沉。

      两套同款不同色的T恤仔裤,一双洗得泛白的球鞋,装着录取通知书的牛皮纸袋,身份证,户口证明,两份用塑胶书皮包好的稿件,还有,还有呢?怎么没了?

      钱影儿乒乒乓乓将书包翻了个底朝天,只差将夹层剪开,过度紧张使她胃部揪痛,细细密密的汗液缓缓自额头渗出。

      什么都在,独独少了钱。

      娄斯年解释道:“我去的时候,警官正在审问劫匪,但钱已经被他们花光了。”

      花光了?!没了?!

      钱影儿最后挺着的腰杆被短短几句话压折了,窗外日光正好,道路敞亮,到她这怎么就看不到明天了?

      恍恍惚惚起身,她不要再待在这个地方,无处不在的白,压抑得叫她喘不过气。

      “若是钱的问题,我可以借你。”娄斯年斟酌片刻,“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钱影儿的火气腾地就上来了:“你知道那些钱怎么来的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愿用恶意去曲解这个男人的善意,但她不容许他轻贱别人努力的态度,那些钱是她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攒下的,手上的血泡磨破一层又一层,他不懂放下自尊受人冷眼的悲哀……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否定了她所有的努力。

      钱能解决的问题确实不是问题,但没钱,你或许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你的钱,我受不起。”

      烈日灼伤头顶,高楼林立,钱影儿又一次站在十字路口,周围的一切是那么陌生,她来到这个城市不过个把月的时间,却几经绝望。

      难道真的要放弃一切,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到那个充满暴力与罪恶的家庭,接受他们的嘲笑与谩骂吗?
      时间追溯到一个多月前。

      某江南小城镇。

      濛濛细雨一连下了大半个月,好容易放晴,老旧不平的路面东一处西一处地蓄着水洼。

      哒哒哒。

      静谧的巷子里,一道清瘦的身影火急火燎地跨过一个个水洼,泥水溅满她纯白的鞋面。

      哐当——

      钱影儿猛地推开院门,急冲冲地朝大太阳底下洗牌洗得正欢的几个人走去。

      “妈,我的学费呢?”

      “嚷嚷!嚷嚷个啥?不就是几个钱,找你姐拿就是了。”身材发福的男人随意地套了件土黄色的T恤,一只脚搭在椅凳上,他不雅地抠了抠肚脐,放到鼻子边满足地嗅了嗅,斜着一双三角眼盯着出牌的人。

      “幺鸡。”对面的大妈摇着头甩出一张牌。

      “胡了!清一色。”钱非吾啪地一声将面前的牌面推到,“给钱给钱给钱。”

      “爸,”钱影儿对这种状况早习以为常,只是她担心自己的学费,只能晓之以理,“爸,我高考成绩已经下来了,下月就去报道,那所学校很难考的,我的学费呢?”

      “哪个大学?”钱非吾有些烦躁地洗着牌,点起一根烟流里流气地抽了一口,“得得得,问你妈去。”

      听到母亲两字,钱影儿心里咯噔一下,三步并两步冲进里屋,只见一个打扮高雅的女人萎靡地瘫倒在床上,贪婪地吸食纸片上的白色粉末,眯着眼飘飘欲仙。

      “妈?我的学费呢?”钱影儿抖着声问。

      刘梦眼都没抬,仰头回味:“舒坦。”

      “你哪来的钱买白粉?”钱影儿的声音更抖了,“你不是说你戒了吗?你不是说你戒了吗?你拿我学费吸!我的下半辈子你说毁就毁了,有你这样当妈的吗?”

      她握着拳头,说到最后已哑着嗓子崩溃大吼,她红着眼上前几下将母亲那些家伙什扫在地上,疯狂地用脚跺着。

      “你这是干什么?!你疯啦,这可都是宝贝,比你那学费金贵多了。”刘梦心都要疼碎了,她急忙弯腰从地上和着泥的粉末中撮起一小点迅速放进嘴里,躲闪不及被钱影儿踩了几脚。

      “这个时候你还只想着抽!抽抽抽!抽不死你。”钱影儿破口大骂,拳头有一下没一下的落在母亲身上,最后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为何会这么激动?这压根就是一条死路。

      她为何知道?她在路的尽头捱过一劫。

      没错,她重生了,为了改变必死的结局,她用这次高考成绩赌上了一切。

      上辈子的她辗转多年才当了编剧,没有受过系统培训的她走了不少弯路,这一世我目标明确,既然只有短短几年,不如提前将人生步入正轨。

      她也着实付出相应的努力,念书念到吐,熬夜做卷子,困了就抹清凉油,卯着一股劲儿,终于上了理想大学的分数线,父母不喜欢她考艺术生,她隐瞒成绩,待拿了录取通知书板上钉钉,才去告知父母。

      千算万算没料到是眼前这个局面,她的学费是姐姐年前打过来的,现在……它变成了一堆粉末。

      天知道她现在有多绝望!

      “怎么地怎么地?要杀人啊?”钱非吾这时候骂骂咧咧地进来,厌恶地甩开扑过来躲在他身后的刘梦,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到头来还不是要嫁人生子,多少大学生毕业后找不到工作,你读哪个大学不都一样?偏要去B市,你该多学学你姐,当个大明星,要啥有啥。”

      “钱钱钱!你们的人生怎么就对‘不劳而获’这种事这么执着呢?你们两人若能把这份心思放在自食其力上,咱们家早就翻盘了,附骨之蛆懂吗?说的就是你们这样的。

      我姐是很红,她能挣很多钱,你知道她得付出些什么才能得到今天的一切?”钱影儿从骨子里生起一股厌恶,要不是这个男人她姐姐不会走“钢丝”讨生活,更不会受万人唾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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