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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听这声音,匍匐地上的楚彦挣扎着身子,忍痛睁开肿大的眼睛。

      他仰着脖子,看见一臂远的宝蓝色镜面杭绸裰衣裳,猛扭着身子往前蹭去,嘴里呜唔不停。

      可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萧宁熠冷眼略过地上朝自己趴扑的人,厉声道:“楚大人,你还不知道吧,这座宅子早已被抵押了。”

      他说完,旁边的随从在袖中拿出一张黄纸,把纸铺开捏着上方,往前走两步,往楚之蒲面前一挥。

      纸张上面那盖的确实是自己的章印,旁边还有一个红指印,楚之蒲眼神定定,头上犹五雷轰顶,炸得他喋语不出,跌坐在地上。

      他慢慢转过头红着眼怒瞪杨纹芳,举起手奋力挥下去……

      大声清脆的掌掴声。

      力道之大,让萧宁熠身后的女子身也颤了一下。

      杨纹芳脑仁嗡嗡,懵了。右脸霎时出现手指印,鬓边散落两缕发丝,她神色慌张松开儿子去抓楚之蒲的衣衫,急忙否认道,“官人,不是我,不是我,我也不知彦儿什么时候把地契拿走的,妾身不知啊!妾身不知啊!”

      楚之蒲猛地推开她,抬臂伸出食指指向杨纹芳,指尖因气得发抖微颤,口中吐出两个字,“贱,人!”

      一旁十三岁的楚容莲吓哭了,扑跪去抱着自己母亲,泪雨顺下泣语连连,“爹爹不要骂娘亲,爹爹不要骂娘亲……”

      而后她仰起头看着高大的男子,这个人自从进府来便从未正眼看过家人,装腔作势的样子,严泠厉色,居然还敢踩哥哥的手,他是个坏人!坏人!

      她吼道:“你这个坏人滚出去!滚出去!楚容宛这个煞星,她才来长安不到两月,家中就遭此大难,都是因为她!她这个煞星,都滚出去!你们都滚……”

      楚容莲恶声恶气还没吼完,仰头看着的那人咻然盯着自己,眸中簇闪怒火,脸上布满阴鸷。

      四周渐生阴冷之气,那眼神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恐惧顺着脚底攀上,惊得她余下的话噎在喉中,吐不出口。

      楚之蒲忙扑过紧紧捂着她的嘴,死死摁着女儿的头跟自己一起磕头,“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小女无知!小女无知!”

      以往朝中曾有人辱骂他,他当时面上笑温以对,可那官员不过三日便满门抄斩了! 女儿无知,口出不逊,她哪知道这位大人鸷狠狼戾的手段!

      萧宁熠微微抬手,厅中的随从知主人吩咐,上前走近那几人。

      将那女孩儿从楚之蒲怀中扯出来。

      “你要干什么?!”杨纹芳扑抱着自己女儿,惶恐看着这随从!

      可就算是楚氏夫妇两人的力气,又怎能比过强健的男子。

      楚容莲很容易被拽出来,她从小被捧在手心,何时见过这般阵仗,小脸上惊乍恐惧突显。

      这随从的脸像死木一般,楚容莲稍挣扎,后只觉两阵风从脸上挥过,而后是脸颊突然火辣辣地疼。

      她还未缓过神,随从突然松了手,将她重重扔在地上,刚好砸在哥哥楚彦身上。

      被砸的楚彦还来不及叫一声,便晕了过去。

      “呵,楚大人亲自养的一对好儿女啊。”萧宁熠嗤笑一声,随后兴致也没了,凉凉道。

      那楚之蒲眼睁睁看着小女儿被打,也不敢与萧宁熠争执,破骂他。这会儿他也只有俯首忙不迭点头,“是是是,下官管教不养,管教不严,多谢大人手下留情!多谢大人手下留情!”

      楚容宛垂首看着手中精致的糕点,她一口未动,不是不好吃,而是没有胃口。

      她抬首看着这人的后背,背脊挺拔,长身如玉。他以身为墙,挡住了自己全部的视线,所方才的打闹她未见得却全程‘听’见了。

      继妹的恶语,父亲低声下气的求饶……

      她心中想,自己是不是个恶毒的人啊?看着他们不好过,心底却有一丝雀跃!

      萧宁熠双手背在后面交握,早已紧握成拳,攥得紧紧的。

      楚容宛慢慢伸出右手,抚上那双手,如花叶在黑夜中黯淡无色,而在清晨时,晶莹的露珠浮染其上,沾染上九分柔色。

      她无声轻笑,自心中道一声,谢谢你夫君……

      软软的纤手搭在他双拳上方,轻轻抚了两下,如清风拂过面颊,萧宁熠手稍转握住那软柔纤手,轻轻捏了捏。

      他面色不动,但语话中戾气少了两分:“我与修仁坊老板有些交情,他看在我的面上放楚彦一条生路,地契也连带送给我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楚彦凭我的交情逃过一次,那利息我也不用你们还了,现拿出三千两黄金来,此事我便不予追究………”

      萧宁熠说完转过身来,微微附身看着面前的女子,她乖乖坐在梨木椅上,很听话很温和,如春日静开的昙花,柔和清艳。

      楚容宛的手一下轻落在膝上,她对上夫君温润的眸子,只听他慢慢道,“宛娘,你说是这样好吗?”

      突然问到自己,楚容宛微怔,而后缓缓看向父亲。

      可是楚容宛看不见,萧宁熠遮住了她要看去的视线。

      但不用看,楚容宛也想着了,父亲定是唯唯诺诺,脸上带着恳求看向自己。他那样子,楚容宛有幸见过一次,就是朝自己下跪求她就楚府那次。

      继妹楚容莲吓得挨着父亲,听着她小声哭泣声。

      还有杨纹芳惨叫凄厉声:“宛儿,这可是你的亲弟弟啊,楚家唯一的嫡子啊!”

      楚容宛双手捧着糕点,掌心触这软滑丝帕,她指尖微动,喉间泛起苦涩。

      什么亲弟弟!母亲独自己一个孩子,哪里来得亲弟弟!她楚容宛从没受过这‘楚家嫡子’一声姐姐,反而是刚来楚府时,‘楚家嫡子’对自己满眼鄙视,根本不屑与自己同桌而食。

      为何原谅他?!她才不想当烂好人,曾经有位哥哥告诉她,人若对己不善,便勿存可怜心。

      看着手中的糕点,楚容宛未先回答他,而是捻了一块糕点,在众人注视下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而后吞咽。

      然后再一小口,细嚼慢吞,直将整块糕点吃完。她才抬起头对萧宁熠莞尔一笑,“夫君,这糕点真好吃。”

      萧宁熠笑,视旁人如无物,端过旁边的茶盏,搁在嘴边假意吹两下,再凑在宛娘唇边去。

      楚容宛面上闪过一丝窘迫………有这么多人在呢。

      不过她还是喝了。小喝两口后,楚容宛抬眸与他对视,而后唇口微启……

      好。

      朱唇一张一阖,这个字萧宁熠看清了,他勾唇一笑,忍住了想一吻芳泽的冲动。

      他直起腰背,再转身时面容冷峻,微扬下颌,睨着下头几人,冷声道:“既然楚家拿不出这笔钱,那便报官吧。”

      “别!此事万万不可报官啊大人!”楚之蒲跪下,朝着萧宁熠楚容宛附身铺地,额头砸在地上清脆响,慌乱道:“小儿不过十五,性子胆小,他若去了定会吓破胆子,下臣愿以命相报,求大人绕小儿一命。”

      “以命相报?”萧宁熠淡淡道,“楚大人有几条命抵得上三千两黄金?”

      “一额!”身后忽然发出奇怪的嗝声,他忙转过来,见容宛腮帮子鼓鼓的,她手中的糕点已然只剩两块了。

      楚容宛甚无辜地抬眸,水灵灵的眼睛看向他,惹得萧宁熠轻笑斥道:“吃这么急做甚。”

      边说着为她轻抚后背,一手端了旁边茶盏凑去她嘴边。

      楚容宛被噎得难受,忙双手接过茶盏喝完了,糕点混着茶水和下,喉肠瞬时舒畅,可蓦地,她心中堵得慌。

      她原承了嬉恼的意思,想让这个弟弟吃吃苦头,想让杨纹芳难受,可是……

      可是她到底是忘了,杨纹芳是父亲的又一位妻子,楚彦也是父亲亲生的儿子,而自己,已然是个别人家的人了。

      比不过比不过·····

      她皱眉,心间泛起的苦涩,她氤着眸中点点雾气,看向萧宁熠:“夫君·····我想回去了。”

      “好。”萧宁熠应着她,“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说完,上前一些,楚容宛瞧见他宝蓝色衣袖在眼前挥过,她还未反应过来,脸便埋在他怀中,双耳被他捂住。

      如此,楚容宛看不见他身后的楚彦如何被随从打折了两只胳膊,也听不见楚彦又痛晕过去前的惨叫!

      她只听得见杨纹芳跟楚容莲的哀泣。

      还有夫君低沉的声音,“我今日看容宛的面上,就拿令郎的两条胳膊勉强抵债吧。还望令郎以后记住今日的教训,没有本事便少去烧金子的地方,下次可就不是卸两条腿这么简单了。”

      在父亲跪地磕头声的连连道谢中,萧宁熠带着她往外走,另一只手一直轻捂着她的眼,不想让她瞧见。

      出了楚府,萧宁熠并未带她回去,而是带她去了一座繁华的酒楼。

      在一处雅间,圆木桌上摆满了此楼响亮的招牌菜,馔炰鳖脍鲤色香欲人。

      一顿珍馐美馔,楚容宛吃得食不知味,萧宁熠往她碗中夹什么,她便吃什么。

      食过后,在酒楼前将要上马车。

      楚容宛踏上一步脚下的箱笼,顿了一下。

      萧宁熠扶着她,“怎么了?”

      楚容宛微微半转身子,另一只手拉了拉他衣袖,扭捏着小心翼翼看她,“夫君……我想去一趟楚府把母亲的牌位请出来……”

      萧宁熠似早等着她这话,一下应着,“好啊。”

      楚容宛犹如一个外人,踏进了别家门,不对,她心中有个小女娃给她说,自母亲去世后,父亲娶了另一个女人且生下儿女,外祖父外祖母将她接回襄州时她便已经不是楚家的人了。

      小厅后面的院中,楚容宛从袖中拿出那张地契,淡淡拂开,抬头看着父亲。

      地契是方才在马车中,夫君给自己的。她将要下车时,他轻抚着自己的脸,带着几分怜惜,温声安慰自己:“宛娘,莫怕,萧府就是你的家。”

      “爹爹,带我去祠堂吧,我想把母亲的牌位拿走。前晚母亲托梦给女儿哭诉,她说我走了,她一个人待在陌生阴冷的地方很害怕。”

      楚之蒲躲闪女儿直直的目光,讪笑“怎么会呢宛儿,你母亲是我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进来的,是我楚家的人,有楚家祖先保佑,怎会害怕?”

      楚容宛嘴角不由自主扯出一抹讥讽,不理他这说辞,“女儿用地契跟你换。”

      跟着楚之蒲去祠堂路上,楚容宛落后他几步,看着父亲微微佝偻的背,她终是相信了父亲的懦弱。

      抱着母亲的牌位,楚容宛自心中吐出一口浊气,她骗了父亲,哪来的劳什子梦,不过是她瞎编的,母亲在她年幼时去世,十几年来,入她梦境的次数不过七八次,早就淡忘在心底去了。

      祠堂中,她朝楚之蒲跪下,把母亲的牌位放在身旁,对着父亲磕了三个头,再抱着母亲牌位起身时,郎朗说着,“爹爹,这一去,女儿以后无法孝敬您了,您多保重。”

      这句话,楚容宛在离开楚府那晚也说过。

      可如今,她走出楚家祠堂,走出楚家门,那艳阳炎炎暖光披拂在她身上,驱散了她心中对楚家最后一丝留恋。

      往后,她不会再来这不属她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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