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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囚笼 ...

  •   2019年6月,我被困在坑底的牢笼里,除了声音和光,我什么也没有。没有任何人出现,没有任何食物救济,没有任何获得救援的可能,我本以为我会死去,可奇怪的,整整六个月,在这种条件下我居然都没有死,没进半粒米的我居然活了整整半年。虽然身体状况良好,可我的精神状态并不佳,因为在这座废墟的土地上没有生机,我在无尽的孤独中备受煎熬。我对自己无力逃脱感到不快,也对把我关在笼子里的那群人感到失望。我愚蠢的亲人们欢天喜地地把我送上了这个祭坛的牢笼中,甚至行走前还送上了赤诚的祝福,只有我自己是郁郁不乐的,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内心深处是拒绝交出自由的意志的。
      可我没有办法,无能者没有选择的机会。当我喝下仪式时的美酒,醒来时就已经躺在了这片山洞的牢笼里,深坑之上有一孔光束打在身上,可惜我爬不上去,即便爬上去,这巴掌不到的洞也容不下我这个中年男人的躯体穿过。
      我很难过,难过到甚至想一头撞死在石壁上结束这个无助的闹剧,我确实这么做了,可当我孤注一掷满头是血时,我感觉自己对于疼痛毫无反应,鲜血从脸上汩汩而下,我用手抹了抹,看着那些身体里漏出的血污彷佛是看着电影里的道具一样无关痛痒。我很快放弃了这无用的挣扎。
      不过好在,我也不是那么绝望,在我年轻的时候我曾立志要成为一名优秀的作家,不求自己的书本能远销海外家喻户晓,而求把生活的五彩斑斓用自己的话记录下来以供后世人来了解我。头昏脑热的年少轻狂在这次奇怪的紧闭中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带着这种自怜自恋的扭曲欲望,我重新捡起了一吐而快的利刃,周围的石头都被我垒在一旁作为刻字的资本,我知道,若有天,或许百年后,有什么人发现了这个坑洞,看见了这个坑底里已化为白骨的我,我会很欣慰,能够利用这么原始的方式留下这个短暂的失足人漫长而无聊的后生片段来化解他们对所见的恐惧。每个活人在化为白骨前都有血有肉,他们都有思想,这种思想通过文字留下的喜怒哀乐是生死带不走的。可能有天痕迹被岁月腐蚀,可能再没有人会发现这块土地,可能过不久这些石壁上的往事会随着山体塌陷分崩离析,和我一起埋葬在泥土里,但在记录人眼中这就是保存他灵魂的最好的方式,它不能以利益来决定价值,它是可以为人主观意志转移的宝藏。
      一天白天,阳光灿烂,洞口上的白云小得像一粒米,腹内毫不饥饿的我兴致勃勃地做着自己的工作,我听到了石壁另一侧轻微的响声。开始只是像重物砸地的声音,接着,是模糊不清的闷哼和隐隐约约的衣服摩擦的声音。
      当你长期被关在永远出不去的牢笼里,发现无独有偶,世间也有其他人和自己一样不幸,或者说,还有陆陆续续的其他什么人坠入这个深渊中,你会是什么心情呢?
      天涯沦落人的会面之情,是遇见同伴的欣喜,还是唇亡齿寒的悲凉呢?
      我主动说了话,另一边的同伴好像是一个刚毕业的姑娘。她怯生生地回答了我她的来历,语气还带着几分不安和紧张。我也把自己的的经历告诉了她,通过交流我们都发现,我们都是那个被献给生活的祭品。听完我的故事,她的情绪慢慢地缓和下来,天生的母性情怀让她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临时的新角色。正如我的每日任务是记录,她的每日任务是宽慰我,大概是觉得我在洞里呆得比较久,觉得这个前辈更可怜吧。不过我却不这么认为,傻姑娘数学估计也不会太好,若是真的要计算时间,往后余生蹉跎年华的总量明显她更占据上风啊。但她的嗓音清澈干净,我很喜欢她的声音,所以我并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每天清晨,晨露滴进山洞的那一刻起,我就会主动向隔壁那个看不见的她致意:早上好呀,小姑娘。
      如果她没听见,我就会轻敲石壁,又重复几遍,直到听见隔壁的她迷迷糊糊地也回一句才停下。
      老实说,人都是自私的动物,在孤独的日子里多这么一个同伴作陪,即便是这么简单的一句问候,也给了我无上的安全感,此后的每天,听到回答后,我都会心中踏实地停下了扰人清梦的行为,靠在石壁上守候可以与她共同见证的日出。
      洞口的风景一直都是那样,可有了另一个人相伴的天空却好像被艺术家涂上了一层清新的色彩。
      我想,我或许真的好久没这样畅快地跟人说话了,以至于连这么简单的一句问好都可以在每天的早上中午晚上不断地在脑中重复盘旋。到了夜晚,我几乎期待得无法睡去,是的,我们之间有个不成文的相约,年轻人不知早起,中年人一直晚睡,所以道晚安的任务是属于她的,为了那句“大叔,睡了哦”,我甚至会紧张到不敢动弹,悦耳的声音像电流一样流窜于我的身体,在她的轻声呼唤里我第一次在坑底感受到心脏的不规则跳动。那声音太大了,大到我甚至害怕另一边的她会听见,光想到这点,我都会不觉得面上一红。幸好,道晚安的她看不出来,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她甚至听不见蜷缩在角落的我蚊蝇般的那句“好”。
      除了早安与晚安,我们时不时会一起聊天,相互开着玩笑,每天的话题都是不一样的,有次我谈着我的工作业绩,她说着她的学习表现,然后两人各自沉默同时笑了,这是生活仪式里我们各自认为最无趣的部分,可我们都悲哀地发现投入了时间的我们的生活里也只剩下这些了。
      “大叔,你一定很好看。”某天,她突然说。
      我笑了,“你怎么知道?”
      她的声音像夏日炎炎里冰镇啤酒一样心旷神怡,她说,因为有一次我听见了打雷声,是你一直陪着我安慰我鼓励我。你一直跟我说,别怕,有叔在,别怕。
      可我没能阻止雨砸到你身上,也没能改变雷声。我心中满是歉意。
      “你知道吗,听到你的那句话时,我突然发现,雷声不那么可怕了。”
      有什么微妙的感情破土而出,迎风招展,风雨飘摇着。
      那句话的威力还不止这点,轻柔的声音从另一端的石壁边冲了过来,“大叔,如果不是这个石壁,那一刻的我们应该会在一起,一起拥抱于风雨,一起拥抱在电闪雷鸣。”
      她的语气坚定,她在问我:“大叔,我想出去,到时候,我可以拥抱你吗?”
      我们相爱了。我们的爱情近在咫尺,凭什么不能有交互的可能。囚笼是关不住人的精神的。
      这次,我的回答不再细微,它气势如虹,掷地有声。
      我抬头看那个狭小的缝隙,光源来自遥远的太阳,盯久了让人红了眼睛,错看成了那素未平生的爱人灼灼的眼睛。
      “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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