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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   偌大的落星殿被烛火照得明亮,和殿外漆黑的夜色一对照,像被谁不小心遗落在此的一颗明珠。
      “魔君。”星垂跪在殿下。
      修长的手伸向桌上翠绿的玉杯,手指在杯沿上缓慢地抚过。
      青竹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刚从暗室里调息出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白泽的修为还是超出了他的意料。
      “魔界三十六族,连个临时加上去的结界都挑不出人来对付?”
      “尚未有人想到应对之策。”星垂回答道。
      三界之上的白泽仙君亲自下的封印,谁敢说自己能破?纵使真能破了这结界,白泽的身份摆在那里,虽然魔界各族归顺了天狼族,但真要第一个站出来同白泽作对,众人心里还是有些犹豫的。
      “哼……”青竹冷笑一声。
      一个个都盼着自己在前面替他们身先士卒,算盘倒是打得如意。
      “那几个派去驻守清渊的,提来问话了吗?”
      星垂身子一僵,后背登时便冒出了冷汗。
      “回魔君,他们都说……清渊近些日子……并无任何异样……”
      玉杯被青竹一下捏得粉碎。
      突然的碎裂声吓得星垂身体一颤,他将身子伏得更低了。
      “人都跑了,还真是没有异样……”青竹的手指轻轻压过桌上的碎粉,“杀。”
      “……是。”
      “明日辰时,你随我去清渊。”
      星垂抬起头,满脸担忧地说道:
      “魔君今日元气受损,清渊的结界之力强大,若是强行……”
      青竹冷漠的眼神投向他,使他一下止住了话。
      “退下。”
      “……是。”

      翌日清晨,白泽十分难得地起了个早。
      他昨日夜里心里总挂念着事情,竟失了数万年来的第一次眠。
      时值秋日,熹微的晨光显得有些暗淡,待穿过了层层叠云照进他起云殿中时,已剩不下几分生气。白泽推开内殿的大门时,便看到梵离已经在里头了。
      他站在内殿中央,徐徐打开的殿门将光线一点点镀在他的身上,他转过头,寥落的神情来不及收好,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落进白泽的眼里。
      白泽觉得很神奇,他好像每次看见梵离的时候,他都是这样,一半溺在阳光里,一半又隐在黑暗中。
      “来了。”
      梵离不过怔了片刻就恢复了往常的神色,淡淡地开口道:
      “你今日倒是起得早。”他走到方几的一侧落座,伸手沏了两杯茶,“还以为要再等好一会。”
      “你……昨夜不曾休息?”
      该不会一直呆在殿里吧?
      梵离抬头白了他一眼。
      “想着你应该有许多问题要问,所以早些起来打好腹稿,才能将故事讲得生动些。”
      白泽也走过去,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你昨日问我,祭天大典之后身体可有异样,其实是想问,我掉进清渊之后可有异样吧?”梵离端起茶盏对着轻轻吹气。
      “其实是有的。清渊之下有一个巨大的深潭,当日我山穷水尽退无可退,就抱着必死之心投身了清渊,谁曾想潭水上竟有道结界将我困住了,本来确实都快魂灵脱壳了……”
      那道热气被他吹了好几次,他略停顿了下,轻啜了一口。
      “我灵台混沌之际,只感觉有道金光裹住了身体,那道金光的力量异常强大,将那些束缚住我的水流都隔开了……但我那时实在没什么力气睁眼,等我再醒来时,已经掉到潭底了。”
      “潭底?”
      “潭底下是个镜像四方天地,我掉的那个地方……”梵离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捏紧,“正是食腐花生长的地方。”
      “食腐花专门食人腐肉,清渊之所以被封做天狼族的禁地,正是因为当年食腐花异生,妖气四溢,引得魔界祸乱。你掉到那里……也是他把你护住的?”
      梵离没有回话。
      过了许久,他才深深地吸了口气。
      “记不太清了,大概是吧。”
      “那之后,你还有感觉到他的存在吗?”
      梵离摇摇头。
      “他好像睡着了。”
      白泽皱了皱眉。
      是救了梵离这一命,耗了他太多灵力吗?
      “但我觉得有些奇怪,当初九层深涧的两把神兵,我和青竹各得其一,后来祭天大典一战,他的实力也远胜于我。若是真要这么算起来,轩辕大帝的元神也应该是在他体内才对。”
      “或许轩辕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迷惑众人,谁知道这人的心思,我们不也是被他耍得团团转吗?”
      “那你……要进入我的元神问问?”
      白泽盯着他,有些迟疑。
      “梵离,你可知元神宿生,待他的元神修复好之后,你会如何?”
      梵离扯了扯嘴角。
      “看你这副表情,应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你还是先别告诉我了,我怕我听了反悔。”
      “梵离……”
      白泽正欲说什么,却见梵离的脸色突变。他抬手捂住胸口的位置,眉头逐渐皱起,片刻后,猛地抬头朝前看去。
      “有人在动清渊的结界。”
      这句话说完,梵离已经冲出去了。
      白泽不过愣了一瞬,便也迟他半步凝形而去。

      他们抵达清渊上方的时候,断崖下已几乎被寒气包裹起来了。涣日的吼叫声震得人心神欲散,它拦在清渊的入口处,脚下踏着的正是已经结成寒冰的潭水。
      梵离睁大了眼,正要冲下去,被白泽堪堪拦住。
      “梵离!别冲动。”
      “怎么会……结界怎么会……”
      他口吻中充满难以置信,但心中却已有了隐隐的预感。
      “阿离来了。”
      梵离抬头。
      “白泽仙君竟也来了。”青竹状似惊讶地说道,“白泽仙君和阿离当真是感情好,怎么他去哪里,你都要形影不离地跟着?”
      “青竹……”梵离看着他开口道,声音嘶哑,“你要做什么?”
      青竹冷冷地看着他。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清渊对你的修为并无助益,被封在里面的食腐花早被我一把火烧了,你强行打开结界,不过是徒耗修为罢了……”
      青竹笑了起来。
      “那可未必。”他说着,凌空朝涣日挥了挥手,“我可是在里头找着了件了不起的东西。”
      涣日得了指令,一声嘶吼,双脚朝着已被冰封的寒潭用力一踏,张开了血盆大口。
      一具被寒冰冻住的尸身被吐了出来,浮在了青竹的面前。
      “十方!”梵离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而后终是攥了攥拳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要如何?”
      “你随我回去。”
      “好。”
      青竹眼睛眯了下。
      “你知道父君现在在哪里吗?”
      梵离没有回话。
      “我把他关起来了,关在清寒洞里,还有锵珏。”
      “我还把他的眼睛挖了。”
      “你不怕我也把你眼睛挖了关在里头吗?”
      “你要想对付我,迟早要走到这一步,”梵离回到,“但是十方如今只剩了这么一具破损的肉身,何必要牵连他。”
      “呵…”青竹突然扯开一个笑来。
      待他再抬起头时,脸上早已换了副表情,布满了阴霾。
      “百年前你如此回护他,百年后他不过一具肉身,你还是愿意为他付出性命……”
      “一个连元神都没有的傀偶……”
      梵离的心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他张开嘴想喊住青竹,却见他抬起的右手手指微曲,一道术法闪过,眼前冰封的尸身顷刻化成了碎粉。
      他甚至来不及最后看一眼被裹在重重寒冰中的那个人。
      碎粉在半空中好像突然变了颜色,变成了一个个闪着光的火星,这些火星四散而开,像要燃起滔天的大火。
      白泽看着梵离的双眼倏忽变得通红,他垂着的双手长出了锋利的尖爪,甚至连骨骼都发出了轻微的咔嚓声。
      要生狂了。
      “梵离……”白泽担忧地叫了一声,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身旁的人听见声音转过头,眼睛被火焰烧得望不见底,空洞洞地没有任何感情。
      “杀……”
      白泽听见他低语一声,声音带着野兽的低吼,他的眉头越皱越深。
      不行,再这样下去,可就不是生狂这么简单了。
      天狼族见血生狂这一特性之所以令人惧怕,还因为他们时常在生狂中控制不住自己,严重的譬如当年的锵珏将军,杀到最后已不分敌我。
      白泽将另一只手也放到了梵离的肩上,两只手用力握住他的肩膀,温柔地和他说道:
      “梵离,你看着我,不要被扰乱了心神。”
      “我在这里,我还在这里。”
      青竹一道术法飞了过来,他将有些怔忪的梵离拉到怀里,一闪身避过。
      那道术法却是刺激到了怀中之人,他眼中的杀气愈盛,一抬手,毫不留情地震开白泽的禁锢。
      “我要杀光你们。”
      梵离说完,已是飞速冲向了青竹。
      涣日一声吼叫挡住了他的去路。
      梵离右手一甩,正要召出承天来,身后一道力袭来,在他尚未反应前,劈向他的侧颈。
      白泽这一掌用了十足的力道,他一手将梵离搂住,一手击向涣日,将它逼退了几步后,一挥袖子,瞬间消失在清渊上方。

      “元音!”
      内殿的门被人呼啦一声推开,力道之大甚至叫元音忍不住抬眼往自己的殿门上仔细多瞧了两眼。
      “仙君怎么今日能来我这里?有什么事情传个灵笺来便好了。”元音确认了自己的殿门无事之后,站起来招呼白泽道。
      “来不及等你来了。”白泽走近几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这…这…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元音瞧着他的神色登时便紧张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天就要塌了,三界都要重归混沌了。
      “梵离生狂了。”
      “见血生狂?这不是天狼族与生俱来的吗?”
      “不一样。”白泽皱着眉解释,因为着急甚至有些磕绊,“今日清晨,他感应到了清渊结界的异动,可惜我们去时,结界已被青竹毁掉,他还当着梵离的面,将你当初造的那个傀偶毁了。”
      “那个傀偶百年竟也未腐烂吗?”元音感到吃惊。
      “我也以为梵离将他带进潭底不过是为了好生敛葬,没想到还保存着他的肉身。”
      “那如今……”元音担忧地看着白泽,“小殿下是因此生狂的?”
      白泽点头。
      “我想应该是这样,那时他差点同青竹打起来,我看他的神情便觉得不妙,担心他因此出了什么差错,只能先将他打晕带回来了。谁知他醒来后情况却无好转,现在连我也认不得了。”白泽说到这里的时候,沉默了一下,“我怕他这股子戾气没有泄出来会伤了元神,只能先将他困在内殿里头了。”
      仿佛是想起他方才的模样了,白泽的眉皱得更深。
      “仙君……”元音伸手扶了下白泽的肩膀。
      “我不曾经历过这些,不知该如何叫他冷静下来。元音,或许你能懂他一二?”
      “若真如仙君所说,小殿下将十方的肉身护了这么久,一朝痛失,已在心中生成执念。若是执念,恐怕没有这么容易解开。”
      “执念……”白泽低声念了一遍。
      “明白了。”
      白泽转身正要走,听见元音在身后问了他一句:
      “小仙当日问过仙君的问题,仙君如今可想通了?小殿下可是仙君心中所属之人?”
      白泽的脚步停下,像是回忆起什么,眼神有些失焦。
      “元音,你曾同我说过,终有一天我会遇上那么一个时刻。”
      “那时我看着他生狂的模样,我……”他突然神情变得激动,“我就想,此生我都无法忘记他当时那个眼神了。”
      “这一世,我再不愿见他有这么绝望的眼神了。我记得你从前问过我,为何自魔界回来之后便不再以原身示人,那时我还同你说,觉得变来变去的实在麻烦……如今我似乎想通了,这十几万年的光阴过得太久,许多事都忘记了……若是重回原身,大概曾与他相处的这短暂数日,终有一天也会如同可有可无的记忆,说忘也就忘了。”
      “可我不愿意忘记。”

      待白泽走了许久,元音还呆呆地站在原处。
      “所谓执念,有时候或许是永远也无法从心头抹去的。”他在心里叹气。
      已是深秋,想必桂花都开满枝头了吧。他用力吸了吸鼻子,仿佛这样就能闻到些自遥远的凡间飘来的桂花香。
      真想念桂花的香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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