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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你可算回来了!”
      元音端着笑脸目送着梵离离开之后,一把将白泽拽进屋里,脸上立刻换了副表情。白泽正有事要问他,反手闭了房门,又在房内布了道结界,方才对他开口道:
      “你同我说实话,此番下魔界,是不是和轩辕有关?”
      元音正有诸多话要说,被他一问,倒是怔了片刻,终究叹了口气拱手作揖道:
      “仙君既然有所察觉,我也无需再瞒。仙帝自乾灵宝境中探得了轩辕大帝的仙灵,那仙灵气息极弱模糊难寻,只隐隐约约指向了魔界,正逢六百年前魔星降世之说,故而派我下来探查。仙帝并非有意隐瞒于你,只是轩辕大帝身归混沌已有数十万年,此番突然有归元的迹象,仙帝生怕判断有误叫你白欢喜一场,所以才把消息压下来的。”
      元音抬首望向白泽,见他面无波澜,甚是平静,只是听了回话有几分怔然,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仙君可是在九层深涧中,遇到什么事情了?”
      白泽:“当年轩辕设下两个大结界,一个在昆仑山,一个就在九层深涧。这次去九层深涧取法器,梵离把承天戟拔出来了。”
      “什么!”元音站了起来。
      白泽斜眼扫了下他,说道: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倘若真的是轩辕的元神宿在了他体内…唔,其实还是有些奇怪的……”白泽想起之后的第二次异象,“算了,没什么。”
      “可若是……镇守结界的承天戟被拔了出来,九层深涧不会异动吗?”元音有些担忧。
      白泽摇头。
      “三界形成已有数十万年,期间各方力量相互平衡掣肘,不是那么容易就打破的。不过这也是件大事,不知道魔族得了承天戟会不会想到同轩辕有关,我即刻回仙界一趟,此事还是得同仙帝商量出个对策来。”
      元音点点头:
      “我也有件事要同你说。你不在的这几日,我左右无事,想起临走前龙族曾托我的人情,便去探了探那老龙君的下落。他确实是被天狼族劫去的,身上的避云珠也被取走了,此刻正被囚在暗牢里。天狼一族里若说需要用到避云珠的人,也就只有那位青竹殿下了。可之前梵离大张旗鼓地去抢龙太子的避云珠,如今他父君又如此掩人耳目地取走龙君的避云珠,那位青竹殿下倒不像传闻中这么不招自己父君的待见。也不知为何,我每次见着他总觉得他那条青绫显得阴森森的,总觉得他看得见我似的。”
      白泽沉默了一下:“此人确实不太寻常,你多注意着点。”
      “那我便走了,你万事小心。”
      白泽说完,闭目间便要移形离去,忽然他又睁开眼,像是想起什么事一般,说道:
      “此番同行有些忘形,未免梵离生疑,你还是寻个由头先把这具身体藏起来吧,免得他倒时候看出端倪。”
      元音心生警觉,忙问道:
      “什么意思?仙君你是不是又同他说了不该说的话,我走前同你交代的……”他话音未落,只见对面之人双眼一闭,再睁眼时,已是移形后的傀偶十方。
      “……”

      梵离瞪着眼前笑的十分无害的元音。
      “抱歉殿下,小人的傀偶尚未修好,还无法让殿下见到他。”
      这已经是他们回来的第四日,他来的第三次。承天所伤非同小可,梵离心中担忧,可每次来都要吃闭门羹。常人被神器所伤尚有元神俱灭的危险,十方不过是灵气聚化做成的傀偶,不知此时伤势如何。可他不管何时过来,如何逼问,这个叫元引的傀儡师永远端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就是半点情面不给。梵离咬牙切齿地想,等着十方修好了,非得把元引剥皮抽筋了不可。
      元音面上僵着张笑脸,心里头一腔愤恨全都化作银针将白泽扎了个穿透。只盼着这位老祖宗能早些自天界回来,将他捅出的漏洞亲自填一填。
      梵离吃瘪而回,见青竹正在他殿门前站定,手中拎着两坛酒。他方才的败兴顷刻消散,嘴上不自觉挂起笑来,大步朝青竹走去,一拍肩膀:
      “来找我呢!”
      青竹转过身来,嘴角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朝他扬了扬手中的酒,道:
      “找你喝酒。”
      “那便去院子里喝吧!”
      梵离伸手扯过他的袖子便往殿中走。
      侍立在一侧的掌事闻言,躬着的身体往下又弯了弯,谄言道:
      “二位殿下手足情深、埙篪相和,真是令小人艳羡。待祭天大典之后,青竹殿下又做了殿下的属将,届时携手并肩,我天狼族统领魔界指日可待。”
      青竹脸上神色淡了淡:
      “托承吉言。”
      梵离却是停下脚步,走到掌事的身前,他脸上还挂着方才的笑意,话音里却带了冷意:
      “属将?是谁这么和你说的?”
      “呃…小人…小人只是见二位殿下关系亲密,擅自…擅自…揣度……”
      “历代属将,必为其主浴血在前,他是我至亲兄弟,你是要我让他替我去挨打送死吗?”
      掌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肩背忍不住地颤抖,他原本想着说几句奉承话叫这位魔星高兴,谁知竟是触了他的逆鳞,急忙连连喊道:
      “小人…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小人怎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怎敢?哼,若是让我再听到类似的言论,不论出自何人之口”,梵离俯下身,凑近到他耳旁,“我都会扒了你的皮。”
      他说完,一把揽过青竹的肩膀,头也不回地离去。

      青竹将酒放到院前的小石桌上,平静地开口:
      “你也无需如此动气,我本来就想,等你继承了父君的帝位,我便做你的属将,只是我素有眼疾……”
      “青竹”,梵离打断道,“你是我的弟弟,是父君的儿子,你不是谁的随从。还有你的眼睛”,他攥紧了拳头“你放心,我定会想办法给你治好的。天狼族的禁地玄晶清渊里,不是据说长着可以重塑肉身的奇花吗?再不济,魔界之外还有仙界,总有办法的。我不会叫你一辈子都看不见。”
      青竹怔然,张口似有话说,半晌过后,还是拍了拍梵离的肩膀:
      “好了,今日来是向你贺喜的,说这些做什么。”
      梵离搓搓鼻子,重新咧开嘴笑了笑,他拿起桌上的酒坛拍开封泥,凑近闻了闻,醇厚的酒香立刻溢了出来。
      梵离:“那你这喜贺得可太没诚意了些,就这么两小坛子,还不够我一个人喝。”
      青竹轻笑:“这酒埋了六百年,烈得很,怕你喝不了半坛就得醉了。”
      “六百年!你……你哪来的这种好东西?”
      青竹却是怔了下,婆娑着酒坛子回答:“是我娘埋的。”
      “可能原来想着,等我长大了尝鲜,还特地去寻了凡界的方子。这酒还有名字,叫‘女儿红’。”
      “女儿红……”梵离轻声念了一遍,终究是叹了口气,“我娘就没这心思了,什么也没给我留下。”
      他将桌上的酒杯斟满,端起面前的一杯同另一杯磕了下,仰头一饮而尽。酒香温润,入喉却是热辣,像是有团火焰顺着他的喉管一路灼烧到胸膛里。
      已是秋末,他们不过坐下来饮了半坛子酒,暮色便褪得一干二净,夜色浓粹,只余了一轮未满的月亮,孤独地挂在半空。
      “只有酒喝未免无趣了些,我给你吹个曲子吧。”
      梵离说完,自怀中掏出一支骨笛来。那骨笛不过手掌般长,于成年人来说颇不趁手。年月久远,骨笛已有些泛黄,发出的声音也显得喑哑。他喝了酒,气息有些不稳,吹得断断续续极为难听。一曲吹毕,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还留着啊,早该旧了吧?”青竹问。
      梵离斜睨了他一眼:“我要是扔了啊,怕某些人会生气。”
      “我有那么容易生气?”
      “可不是?生了气也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几天都不跟我说话。”
      烈酒入肠,勾得人神思也飘远了,好像回到了少年快意轻纵的无暇时光里。那时候是什么年纪呢?唔…大约是两百岁?他听说与自己只差了一天出生的弟弟终于从清寒洞里出来了,急匆匆地跑去落星殿,便瞧见一个小少年站在殿侧,眼上缚了条青绫,听到声音便朝殿门的方向偏过头来。他从小听着人夸奖长大,说上天入地怕是再难找到比他更好看的人了,可见了殿里的小少年,就觉得旁人的上天入地终究是小了些,他不过活了两百岁便找着了。
      父君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同他说:“这是青竹,以后离儿要多照顾他。”
      他重重地点点头,走过去拉了小少年的手便往外跑,小少年跌跌撞撞地被他扯着,却依然一言不发。天狼族性属火,梵离握住青竹的手,感觉就好像握着一块冰凉的玉石,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好像散发着阵阵寒气。梵离只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从小就因病被父君养在清寒洞里,今日才晓得原来是眼疾。他忍不住伸出手偷偷在青竹眼前晃了晃,见他毫无反应,才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少年心思简单,父君要他多照顾,他便去哪儿都带着青竹。摸鱼打架带着他,修行练法时也带着他。青竹不爱说话,有时候他同别人一起玩闹,青竹便一个人坐在不远处发着呆。
      可他生性贪玩,长大了是叫人头疼的大魔王,小时候也是混天混地的小魔王。时间一久,渐渐生出不耐烦来,好像去哪都带着个累赘,不论玩得多疯,总忍不住要回头看看才能放下心。
      有一日他疯玩回来,见青竹不再发着呆等他,而是埋着头,便问道:
      “青竹,你在做什么?”
      那玉雕的小少年正支着脚专心致志地忙着手上的东西,额上还渗出了薄汗,闻言抬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在做骨笛。”
      “哇,这么厉害,快给我看看!”
      “还没做好呢……”
      少年人被夸张的语调羞得脸色更红,犹豫了下,还是将手中的骨笛递于他。
      “后日是我生辰,这支就送给我做贺礼吧!”
      少年人听完,急着伸手去夺,他眼睛看不见,在空中胡乱抓了几下空,叹了口气道:
      “做的不好,你生辰送这个太寒酸了。你若是喜欢,我重新做一个给你。”
      “行啊!”梵离眼珠转了转,他刚和旁系的族胞们讨论过明日去山上狩猎一事,总觉得带上青竹有诸多麻烦,如此一来刚好寻个由头抛下他,“那我明天带你去个好地方,那里凉爽得很,正好我明日有事,你在那儿等着我回来!”
      “……嗯。”
      他次日一早便将青竹带到山下的一座山洞里,还煞有介事地在洞口划了个刚学的结界护着。他在洞口犹豫徘徊了半晌,安慰着自己:青竹素来喜静,平日里也不同其他人玩闹,狩猎这种事情想必他也不爱参与,再说这山洞里清凉舒爽,待个一日的也不是什么难熬的事情。他心中的玩性终究战胜了愧疚,一咬牙还是转身离开了。
      那一日骄阳如火,天气却闷得让人透不过气,叫人无端地心生躁郁,连带着野兽们也像开了灵智般狡猾难猎,才到日头西斜时分,梵离便觉得兴趣缺缺,嚷嚷着要回去。
      一行人簇拥着下山,不知谁起了个头,便聊起了青竹。
      人群中有人神秘兮兮地说道:
      “听说他一出生,生母便暴毙了,连带着侍从们都死光了,这不是不详是什么!你看他那双眼睛,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魔君将他关在清寒洞里关了两百年才放出来。”
      梵离心里一沉,转过头冷冷地看着他。那人似是才反应过来,磕磕绊绊地解释道: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梵离你是天降魔星,和他自然是不同的。”
      有人出来扯了扯梵离的袖子,低声劝他不要动气,梵离默不作声地转回头,心里却是更加烦躁。
      天狼族这一代的魔君不重礼教,不讲地位出身,只崇尚实力。是故顺带着小辈们也不拘礼节,常常玩闹在一起。都是棱角分明的少年心性,也常有口角之争,顶多是打一架众人劝两句便抛在脑后了。梵离自小到大不知跟人打了多少的架,有时打得鼻青脸肿地回来,还要被父君斥责两句无用,所以像青竹这般看起来便不经打,性子又孤僻的,在众人面前还能端一端殿下的架子,背后多半是要被嗤笑的。
      那人见气氛缓和,忍不住又开始同其他人玩笑起来,他们这些寻常一道玩耍的同伴,也是有自己的圈子的。他见梵离出来狩猎并未带上青竹,自以为他也是瞧不上青竹那副病怏怏的模样,自己方才不过提起了生母暴毙之事,才触了他的逆鳞,故而揣摩着他的心情,故意取笑起青竹来:
      “我来时的路上,你们猜我瞧见谁了?”他环视了众人一圈,压低声音道,“那位青竹殿下啊,自己猫在山脚下的一个山洞里,也不知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梵离心里咯噔了下。
      “堂堂魔君之子,体质却阴寒,你看他平时,总窝在清冷僻静的地方,今日还在那潮湿的山洞口设了个结界,简直是贪生怕死到了极点。这山上无非就是些飞禽走兽,还怕被叼走了不成?”
      众人哄笑了起来。
      “我前些日子刚学了掌心焰,正巧想试一试效果,便在他结界前施了法……”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众人抬头,只见梵离冲到他面前,单手攥起他的衣领,湛蓝的双瞳此刻通红似血:
      “你说你做了什么?”
      “不过是放了团火,他……他又不是没手没脚,真有危险不晓得跑出来吗!”
      “他眼睛看不见,洞口被火堵住了,怎么跑?”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生狂,只觉得眼眶里被点了火,看什么都是红色的,只想把目之所及的所有东西都毁掉。耳朵嗡嗡作响,满胸膛的戾气压也压不住。那一日同行的六人,皆被他所伤,尤以那人为重,直接被废了两条臂膀。他在下山的路上纵马狂奔,从马上跌下来两次也觉察不到伤痛。抵达洞口时,山里下起了淅沥的小雨,但洞口的火焰乃是法术所化,并不会被熄灭,他捏了个术法熄了火焰,冲进了山洞里。
      洞口的火焰使得洞内温度升高,空气被烤得滚烫,于梵离来说尚且觉得难以忍受,何况青竹体质和他相克,此时想必更糟。
      山洞尽头的角落里,一个白色的影子窝在那里。他双手抱着膝,把头埋在臂弯里,身子不停地颤抖着。听到了脚步声,身子顿了一下,却不抬头,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青竹?”
      梵离低着头,半跪在地上,他想伸手拉起青竹,胳膊却有千斤重一般抬不起来。
      “青竹……我是梵离啊。”他轻声叫道,只觉得那个少年的身体绷得像只受惊的小兽一般。
      白色的小人儿动了动,抽出左手来,将紧紧握在手中的东西放在地上,然后又抱紧了自己。
      地上的骨笛像是变成了一方巨石,压在他胸口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伸手抱住青竹。
      “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抛下了你。
      他不停地道歉,好像除了这句话其他什么解释都变得无力。
      不知说了多久的话,洞外的天色都暗下来了,青竹睡了过去,他将他背在背上,用外衫把他裹了个严实,冒着雨背回了家。
      许是他生狂之事叫父君感到意外,他虽重伤了族人,却没有受到多大惩罚。他日日往青竹的寝殿跑,那寝殿冷冷清清,又落在阴面,好似永远被一双大手笼罩在阴影里。青竹原本就寡言少语,从前和他呆在一起还能玩笑两句,如今干脆闭口不言,整日就呆坐在殿前的台阶上。他就变着法地哄他说话,给他讲自己如何被父君惩罚在锵珏那领了十二鞭,讲他又偷偷溜到放火之人家中在他的床褥里下了招蛇咒,讲到最后他说:
      “青竹,我用你做的新笛子吹曲子给你听好不好?”
      他吹得不是很熟练,音调时高时低,好不容易磕磕绊绊地吹完一首曲子,迫不及待地问道:
      “好不好听?”
      身旁坐着的少年还是不说话,但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其实并不在意自己吹的曲子会不会得到肯定,只是想让青竹开口说话。见他终于愿意回应自己,高兴得不得了,急忙道:
      “那我再吹一曲给你听!”
      他把平日里不甚上心听过的那些曲子全从脑子里掏了出来,吹得嘴唇都发麻了,一直到暮色四合,落日都挂在了大殿的飞檐上,突然听见身旁的少年开口说:
      “你是不是讨厌我?”
      梵离怔了怔。
      “是不是很烦我?”
      “你那天,只是找个理由甩开我,对不对?”
      梵离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想说不是,却无从解释。
      青竹未听到他回应,便觉得是默认了,他低头自嘲地笑笑:
      “其实无需这样,我在清寒洞里也是一个人,你不必勉强自己。”
      “我没有想过要甩开你,从未有过。”
      梵离转过身,面向着他:“那日是我做的不对,我向你道歉,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说着,扬起手上握着的骨笛,在他看不见的双眼前晃了晃:
      “呐,这是你送我的骨笛,我梵离对着天地起誓,会永远带着它,就像我永远会护佑着你一样,永不离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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