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 10 章 ...

  •   梵离十分郁闷,他觉得非常有必要立刻同十方好好彻谈一下,关于如何做好一个随侍的傀偶,恪守作为奴仆的本分。
      这事情十万火急,比巨兽什么时候反刍,是把他们吐出来还是吃进去还要紧急。
      他一掀衣袍,也盘腿坐在了十方对面。
      “十方,你晓得为什么我要带着你吗?”
      白泽懒懒地掀开眼缝。
      梵离也不在意,继续说道:
      “譬如方才我们遇着龙族的人,你就要在前面替我对付敌人。再譬如现在,”他停顿了一下,以显示接下来要说的话更加重要,“我们困在这两眼一抹黑的地方,为什么你如此怡然自得地在那里运功打坐,我却在这里替你托着掌心焰呢?”
      他说完,将掌心焰往他面前递了递,那火苗也配合地跳了一下,仿佛有满心的委屈。
      “啊……”白泽恍然大悟。
      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可他此刻惫懒得很,又见着梵离一本正经同他说道的模样有趣,所以存心不想遂他的愿。
      “可我的手受伤了。”
      他把缠着布的手举到梵离的眼前,就差没盖在他脸上了。
      “疼得很。”
      梵离把他搁在自己眼前的手拿下来,刚才攀在壁上的时候,十方就是拿这只手抓着自己的,大概是因为撕扯的力道太大,此刻布条上已经染上了渗出的血迹。
      他冷着脸一边小心将布条拆开一边埋怨道:
      “既然手上有伤,方才逞什么强?你不抓我我自己也能上去。”
      “这不是为了保护你嘛……”白泽回他。
      梵离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将布条与伤口粘连的地方小心撕开,边拆边轻轻地吹着气。
      白泽只觉得有一道轻柔的凉风拂过自己的手掌,还带着点微弱的痒,若有似无地挠着他手心。
      当真要命。
      不该提什么伤的,这剑伤对他来说无甚大碍,更何况这具身体本就不是他的,对疼痛的感知就更加弱了。
      失策啊失策。
      他抽手也不是,不抽手也不是,抿着嘴直到梵离将他的手放开了,心下才松了口气。
      “先休息吧。”
      白泽话说完,背过身躺倒在地,这次就算天崩地裂,他也不打算再睁眼了。

      十二个时辰着实有些长了。
      梵离睡了个足觉,再睁眼,四周依旧漆黑一片。他十分惆怅地叹了口气,连掌心焰也懒得起,就着这墨一般的“夜色”,静静地想事情。
      入九层深涧以来风波不断,有许多事情他都来不及细想。
      进九层深涧之前,他曾和青竹谈论过,父君召了随从与他们同行是何目的。那时青竹说,或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这里面需要来取。
      他当时对此猜测并未深思,但依照父君的性情,不可能放任他们二人脱离自己的掌控,必然要派个人跟着的。父君身边最信任的便是锵珏,锵珏已经不可能入九层深涧了,他便自然而然地认为,父君派的人应该就在这些挑选的随从之中。
      因此他临时将元引踢出去,只留下了十方。
      但如果,不是元引呢?
      这一路下来,有许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如果有什么人跟着他们,没法藏得这么隐蔽。
      既然不是隐在暗处的人,不是元引,不是十方,不是自己……

      青竹。
      梵离在黑暗中无声地念道。
      那么青竹当时和自己所说的猜测,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呢?
      或许父君对青竹并没有表面所见的那般无情。
      梵离皱着眉头翻了个身。
      如果照着这个思路细想下去,天钜没说完的话中之意似乎也呼之欲出了。假设龙族的魔君是被父君掳走的,为的应该就是他体内的避云珠,避云珠于天狼族其他人没有什么助益,但青竹体质生性阴寒与他人不同,要修炼元丹,避云珠却是再重要不过的。天钜是龙君的属将,自然能感知到避云珠的气息,如果龙君的避云珠已经在青竹的体内了,那么就无怪乎天钜与他对峙之时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还有进入第七层之后,青竹的异常行为,他似乎在指引着他们走向某个地方,并且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目的。那么他想带他们走去哪里?现在这个地方就是他想要带他们来的吗?那为什么,他又和他们走散了?
      还是说,他还有别的要去的地方?
      梵离侧着身子,手指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敲着。
      他在心里梳理着每一个细节,每一道猜测,企图将它们串联成一条完整的线索。
      哎。
      他又将身子翻了回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黑暗中他的面前有个影子猛地坐了起来,一团昏黄的光亮起,照着白泽满脸阴沉。
      “你吵着我睡觉了。”
      梵离也坐了起来,颇为愧疚地挠挠头:“你睡你睡,我不动了。”
      他说完这句话,猛地意识到不对。
      为什么一个傀偶如此理直气壮地要求他安静点啊!
      他可是主子!
      他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便见十方摆了摆手,将火焰又亮起了几分。
      “罢了,不睡了。你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一个人唉声叹气有什么用?”
      梵离抱着手忍俊不禁。
      “烦心事倒是有,不过同你一个傀偶,有什么好说的。”
      对面的十方突然往前倾着身子同他拉近了几分,压着声音说道:
      “莫要瞧不起傀偶,有些傀偶可比你想象得厉害。”
      火光照着他乌黑的眼瞳,显得明亮而神秘。
      梵离觉得他说话时呵出的白气好像都笼在自己的脸上,叫自己视野都朦胧起来。
      他突然生出一股冲动,想伸手将面前的人再扯近一些,好像现在看得不够清楚一样。
      好在他这个念头还没变成行动之前,十方已经坐回自己的位置,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梵离低头眨眨眼,他觉得这只巨兽的肚子里可能有惑人心神的东西,老叫他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白泽:“离这巨兽反刍的时辰还早,左右无事,不如我们来聊聊?”
      梵离瞧了一眼他抱手的姿势。
      “说起来,倒真有一事想问问你。”
      白泽挑了下眉。
      梵离:“你说你来之前看过书籍上关于这只巨兽的记载,都说了些什么?它是出自何处,何种属性,用于什么?”
      “目前没见着他的真身,不知道猜测是否准确。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只灵力极强的灵兽,而且它在这九层深涧中应该许久不曾见过活物了,你看他腹内空空如也,连半片魂灵都不剩。”
      梵离点点头,顺着他的话继续补充道:“我们之前遇见刀剑冢的那个地方,应该是第七层,那么这里很大可能是第八层或者第九层。你可见过有什么相关的记载?”
      我连书籍都是胡扯乱诌的,怎么知道什么第八层和第九层的区别?白泽心想。
      他只好换了个方式回答这个问题。
      “这里应该是第九层。九层深涧里摆着的这只灵兽应该是上古时就留下来的。但上古神兽都已坐化,只有可能是他人用灵力造出来的,如此劳心竭力,恐怕守的是个了不起的法器。”
      出了名的刀剑大多有魂灵守护,但能得灵兽守御的可就屈指可数了,再加之上古时期这一层……
      梵离惊诧地抬起头看着十方,自对方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上古时轩辕大帝曾有两件出了名的法器,皆是由灵兽来守御的。不过轩辕大帝身归混沌后,他的法器皆被仙族收敛起来,这两件法器到底在何处谁也说不清,若是假设它们就在这第九层里,倒也不是不可能。
      “那这只灵兽,是承天还是涣日?”
      “承天属火,涣日属水,究竟是哪一只,要等出去了才能知道。”
      梵离皱起眉头,上古灵兽非比寻常,他和十方从未见过,不知等会出去了该是何等的情形。单就修为上来讲,恐怕这修了几万年的爪子一掌拍过来,自己脑袋都该要被拍烂了。
      白泽好笑地看着梵离低头思索的模样,满心的愁苦都要堆满整张脸了。
      到底是个刚出世六百年的小娃娃啊……他忍不住感叹。
      “我与承天属性相同,若是运气稍好一些,遇上的是承天,我还可以拖上几分。出去了之后,你先往后面去,找一找它守御的法器在何处,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将它拿到手……”
      “嗯?”白泽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这小魔星是打算自己单打独斗么?
      “你可知这上古法器为何会被放在这里,只留了一只灵兽看守?”
      梵离抬头。
      “除了这灵兽力量强大之外,还因为法器本身蕴含的灵力浩荡,只认自己的主人,旁人勉强取走只会被力量反噬,伤了元神。”
      “况且,我不是同你说过吗?”他又一次凑近了梵离,压着声音说道,“有些傀偶可比你想象得厉害。”
      梵离身子未动,微微眯起眼睛:“比如你么?”
      白泽满意地点点头。
      对面突然伸来一只手,朝着他的脑袋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白泽瞪大了眼睛。
      “屁点大,我一只手都能把你举起来,瞎逞什么强。”
      起云殿门口的两座玉狮日晒雨淋放了许久,有一只耳朵都要磨光了,得寻个日子将它收起来修整一番,空着的位子……不如把这个家伙绑起来栓那儿吧。
      白泽认真地考虑。
      “十方,此次的对手不同以往,不要掉以轻心,好好站在我身后。”梵离突然正经地对他说道。
      “你对青竹也时常说这句话吗?”白泽突然话锋一转。
      “嗯?”
      “你要知道,有些人或许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更强大得多。”白泽隐晦地提点道。
      梵离扬了扬眉。
      许是以为他没有听懂,白泽又说道:
      “譬如世间万物皆会的障眼之法,有时候会故弄玄虚,张牙舞爪地吓退敌人,实则外强中干。有时候又会故意露出孱弱之态,引人轻敌,在你最放松的时刻,给你致命一击。”
      白泽的眼睛紧盯着梵离,却瞧不出他听完之后有任何情绪上的变化,倒像是早已知晓了一切般。
      “你觉得,青竹给你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梵离问道。
      白泽思索了一下。
      “像一把锋利的刀。”
      “锋利的刀?”梵离重复了一遍。
      “刀身却裹着柔软的绸布。”
      梵离没有说话,仿佛在仔细思索白泽的这句话。
      突然身子一转,整个人伸展开来大咧咧地躺在地上。
      呼~他长舒了一口气。
      “十方,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这个世道很奇怪。”他轻声说。
      “我从前以为,所谓人心,便是以一换一,纵使身处迷局,也能守住初心。”他将手背盖在眼睛处,把脸上的表情都隐在了黑暗里。
      “可是……倘若有一天,你发现所处的世间,和你心中认为的大相径庭。那么你奉执的一切,还守得住吗?”
      白泽抬起眼。
      “算了,”梵离将手臂拿下来,自嘲地笑笑,“我同你一个傀偶讲这些做什么?”
      “守得住。”
      “什么?”梵离吃惊地转过头。
      “守得住。”白泽又重复了一遍,眼睛定定地瞧着他。
      黑暗中唯一的一点亮光端在他的手中,照亮他苍白而冷漠的脸庞。
      他的那一双眼睛,平日瞧着如同死寂的永夜,如今真被放在这片探不进光的黑暗中,却又显得有些不一样。
      明亮的,深邃的,如同浩瀚无垠的夜空。
      夜空中,有璀璨的星辰。
      “或许有一天,你一觉醒来,发现这世间已经翻天覆地,身外的一切不再像你所看见的那样,但只要你知晓自己的本心在何处,纵使天地生变,神魔共弃,初心不改,就能守得住自我,有些东西就永远不会改变。”
      梵离看向十方的眼睛轻轻眯了下。
      仿佛被火光刺激到了,眼前笼起了一层模糊的雾。
      那个人的神情在雾中显得遥远起来,像他记忆中小时候曾在祭坛上远远见过的一尊石像,明明不过一尊普通的雕像,莫名叫人想抬头仰望。仙魔两族自早便不合,只有这一尊石像所表之人,听说纵然归了仙籍,也得三界供奉。
      梵离别开眼搓搓鼻子,自己真是魔怔了,不过见了一次的石像,连模样都记不大清楚,怎么突然又想起来了。
      他突然有一股冲动。
      “给你看个东西。”梵离对十方说。
      白泽不解地歪了下头。
      梵离朝十方身边挪近了些,盘腿坐直。
      他身子朝前探近了几分,略一思索,说道:
      “我们天狼族,天生见血生狂,不论瞳色如何,见了血都要变成红色,这你晓得吧?”
      白泽点点头。
      “譬如我,一出生眼睛便是蓝色的。”梵离指着自己,眨了眨眼睛。
      “若是见了血,就会有第二种颜色。”
      仿佛为了证实自己的话,他食指化了利爪,朝自己原本刚愈合不久的掌心又划了一道。
      眼睛瞬间便染成了红色。
      白泽皱起眉,这小崽子在搞什么鬼?
      “但其实,我还有一个瞳色。”
      梵离看着他说,将右手放到心口的位置,他闭上眼睛,仿佛在调整身上的气息。
      片刻后,他睁开眼。
      白泽原本盯着他的瞳孔倏地缩小了。
      他坐着的身体猛地立起来,一把握住了他的肩膀。
      “黄金瞳……”
      “你……你怎么……”
      梵离十分得意地眨眨眼。
      “你没见过的吧?仙族我是不敢说,但在魔界我还没有见过第二个人有这个瞳色。”
      何止魔族,三界里都不会有人拥有黄金瞳了。
      天地间唯一一个拥有这个瞳色的人十几万年前就已经坐化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能变出这个瞳色的?是一出生就有的吗?”白泽紧盯着他。
      “也不是。”梵离努力回想了一下,“大概是我第一次生狂后不久吧。”
      “你父君知道吗?”
      梵离摇摇头。
      他突然一脸神秘地凑近白泽,压低了声音说道:
      “莫说父君,连青竹我都没有说,这天上地下就你一个知道,若是将来泄露出去……”
      “剥皮抽筋是吗?”白泽挑挑眉。
      梵离哈哈大笑,一把揽过十方窄瘦的肩膀:
      “怎么?已经吓不着你了吗?”
      糊弄小孩的套路。
      白泽心里想。
      “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是什么了不起的术法吗?”白泽试探道。
      “哪有什么特别的用处。”梵离不在意地说道,“不过……我总觉得它有什么我没想明白的含义,所以暂时不想告知他人。”
      确实够让人想不明白的,元音说他是魔星降世,可白泽九层深涧一路跟过来,也没发觉这位魔星到底有什么搅动风云的特别之处,可如今……
      如果和轩辕扯上了什么关系,倒还真是值得他镇守四海的元音仙君亲自下界一趟了。
      “或许是什么哄女孩子的花招呢?”白泽说道。
      “那可真是了不得的用处了。”
      梵离说完,意味深长地朝他看了一眼。
      藏了许多年的小秘密轻易便吐露给了一个傀偶,梵离此时觉得又茫然又轻松,他重新躺回地上,四肢都舒展开来。
      “十方,等出去之后,你就留在我身边做属将吧?”
      “我找那个元引把你要过来,怎么样?”他转头看向白泽。
      “你要封也应该是封元引啊,封我一个傀偶能做什么?”白泽说。
      “能打能扛,还不怕死,挺好的。”
      梵离突然想起他冲向那块石碑化出的剑灵时,奋不顾身的模样。
      “但是……若是下次再遇上之前那样的劲敌,你还是乖乖呆在我后面吧。”
      “把你留在身边,不是为了让你去送死的。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你只要呆着就行了。”
      白泽抱在胸前的双手轻轻攥紧,他有一瞬间生出了一个了不得的想法。
      但这个想法在看向梵离的那一瞬便打消了。
      那个人啊……
      怎么会在这样一个小娃子身上。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白泽忽然说。
      “什么秘……”
      梵离话未说完,便被一只手拽了起来,整张脸被按进了温热的胸膛里。
      “唔……喂……”他手脚并用地挣扎。
      “别吵。”按在他后脑勺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你听。”
      嘭,嘭,嘭。
      是心跳动的声音。
      梵离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十方,对方一脸平静地回望。
      他难以置信地将脸又贴在十方的胸口处听了一会。
      “你……”
      梵离将他的手臂一把拉过来,探了他体内的灵力。
      确实是傀偶……
      他又将脸贴过去,这次胸腔中空空如也,什么声音也没有,仿佛连那一点余温也消失了。
      “怎么会……”
      “大概也是哄女孩子的花招吧。”
      白泽笑道。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