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渡我》白日仙

13、第 13 章

　　事出突然，医院早没有了床位。原野冷着脸跑到住院部说项，好不容易给宋嘉琳在走廊加了张床。床正对着的那间病房里住了一个截肢手术后切口感染的病人，护士换药的时候，门口就传来一阵阵恶臭。宋嘉琳不肯躺到床-上，坐在床边，目睹这一幕，直接吐了出来。

　　护士来带宋嘉琳去拍片，看到宋嘉琳满脸嫌弃的表情，破为不悦地扭过头对原野说：“诶，那个谁，还不赶紧带着你老婆过来拍-片？”

　　原野抿着嘴，神色阴郁，没有说话，似乎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带着别人的老婆来医院，干脆背过身去看宋嘉琳，向她伸出手，沙哑着嗓子问她：“需要我背你么？”

　　宋嘉琳笑吟吟地拍开他的手：“我自己走。”

　　她伤了小腿，走没两步就因为小腿处传来的剧烈痛感而弯下了腰。

　　她的手肘也擦伤了，有一种火-辣-辣的疼。

　　原野走在她身后，虚虚地扶着她，看到她这个样子，不知是否内心深处激起了那么一点护花的柔情，竟然一把抱起她，朝着诊室走去。走廊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忍不住向原野投来注目礼。甚至有一个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挂水的小女孩在一瞬不瞬地盯了原野和宋嘉琳半晌之后，兴奋地对她妈妈说：“妈，你看，好像偶像剧哦。”

　　宋嘉琳靠在原野的肩头，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原医生，现在你阻止自己堕落的唯一方式，是去给我找个轮椅。”

　　原野绷着脸，没有回她。

　　宋嘉琳对天发誓，也许那一天晚上她确实存了那么一丝利用他来激怒盛奕，以实现自己顺利离婚目的的小心思，但也只限于那一晚而已。再过后，她就已经想明白了，“出轨”并不是解决困局的唯一方式，也算不上是最好的方式。

　　叶清说得对，她原本是可以通过打官司的。她不该让自己主动地成为过错方，这对于她争取女儿的抚养权毫无意义。

　　“如果有轮椅——”宋嘉琳听到原野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我简直想把你丢在这里。”

　　宋嘉琳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乍然间听到这句话，直接笑出了声。她问他：“你今年多大了？有十八么？”

　　原野的回答冷冰冰的：“二十七！”

　　护士原本在前头带着路，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

　　拍完片，宋嘉琳的腿上绑了一层厚厚的石膏。

　　她的手机从一个小时前起就不停地收到电话轰炸，但她一个都没有接。

　　善解人意、委曲求全，这些美好的品质，宋嘉琳一个都不具备。

　　从某些角度来说，她确实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孩，被娇养得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道吃亏为何物。宋嘉琳不看《三国演义》，但如果她看的话也许会对曹操的那句“宁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有深刻的感触。

　　任何人，哪怕是枕边人，哪怕是父母，只要触及她心底的那条线，她都会毫不犹豫地亮出自己的爪子。

　　谢菀心急如焚地打来第十一通电话的间隙，宋嘉琳按下了关机键。手机呜呼一声，屏幕彻底黑了下去。原野从医生的手里接过消炎片，瞥了宋嘉琳一眼，到底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医生看宋嘉琳埋头看手机，反倒是原野一直忙前忙后，以为他们是一对恩爱小夫妻，打趣道：“回去之后让你先生多炖点排骨汤。”

　　宋嘉琳抬起头，看了医生一眼，又转过头去看原野，露出一个自然的笑，一本正经地扯起谎：“您误会了，我在路上撞上了电线杆，这位先生刚好路过，就送我来医院了。”

　　医生明显梗了一下。直到宋嘉琳被原野搀扶着走出诊室还忍不住喃喃道：“这样吗……现在的年轻人还挺有爱心的……”

　　宋嘉琳一个没留神，听了这句话，转过脸去看原野乌云遍布的脸。可他却很快地别过脸，像是不愿意和她有什么视线上的交流。

　　奇怪。

　　她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还会做从妈妈的钱包里拿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去交给警-察叔叔这样的蠢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帮了她，确实是因为善良、乐于助人，但善良、乐于助人的人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帮的。

　　而宋嘉琳拒绝欠更多的人情。所以当原野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的时候，宋嘉琳只是靠着车门，盯着前视镜，认真地补了一回口红，而后笑着向他摆摆手：“不用了，叶清会来接我。”

　　原野看了她片刻，坐进车里，踩下油门。

　　宋嘉琳坐在花坛上，重新打开手机，先是发了条短信给叶清，让她随便找个公司的司机开辆不常开的车过来接她。

　　宋国平和谢菀的信息一条接一条，像潮水一样涌进来。

　　【嘉琳，你真是太不懂事，太让我失望了。】

　　我也很失望。

　　【你现在在哪？算妈妈求你了，你接一下电话吧，只要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就好。】

　　不劳驾。

　　宋嘉琳的手继续往上拨，目光停在了最后一条父亲发来的消息。

　　【在找嘉琳，今晚不去看你了。】

　　一瞬间，宋嘉琳感觉自己仿佛走进了一座迷宫。

　　酷暑七月，她却突然冷得出奇。

　　原野放下手里新买的奶茶，看着宋嘉琳苍白的脸庞，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指尖：“手怎么这么冷？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要不要再做检查看一看？”

　　宋嘉琳冷静下来，甩开了他的手，亮出了一个略显僵硬的笑：“没什么。你回去吧。”

　　原野犹豫片刻，在她身边坐下：“送佛送到西，我等叶姐来了再说。”

　　宋嘉琳咬着奶茶吸管，听见他的话，随意道：“随你。”

　　-

　　叶清的车约莫在半个小时后抵达医院。

　　甫一从红色跑车上下来，叶清就跑到宋嘉琳的身边，作势要揪宋嘉琳的耳朵，被宋嘉琳躲开了。

　　宋嘉琳轻笑着问她：“你湖心小筑那套房子租出去了吗？”

　　叶清愣了一下，犹豫道：“这倒是没有，但没收拾。”

　　宋嘉琳盯着自己的伤腿，语气却轻松：“那送我去湖心小筑躲一躲好了。”

　　叶清翻了个白眼：“就你这伤腿？”

　　“请个护工很难吗？”

　　她扶着宋嘉琳走到了跑车旁，替她拉开车门。宋嘉琳都已经系好安全带了，却又摇下车窗，朝窗外挥了挥手，叶清顺着她的动作朝窗外看去，看见了树荫下原野挺拔宛若玉树的身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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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叶清的红色跑车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原野才重新坐回驾驶座，踩下油门，缓缓地驶回自己的公寓。

　　到公寓竟然已经是下午五点半钟。外头仍是天光大亮，原野伸手拉下窗帘，于是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暗。

　　原野倒在床-上，连澡都没有去洗，就这样阖着眼，睡了过去。很奇怪，今天发生了这么离奇的事，可梦境却依旧是平和温柔的。

　　在梦境的深处，他又一次见到了原倩。

　　-

　　原倩坐在床边，手里叠着什么东西，见到他来了，很是高兴，朝单人沙发处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又笑着问他：“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东西？什么东西？

　　原野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原倩笑得很温柔，看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虽然语气是恼怒的，眼角眉梢却带着笑：“多大的人了，都要去上大学了。”

　　哦，原来他梦到了自己刚刚高考完的时候。

　　暖色调的画面像是沉浸在一片夕阳的余晖里，原倩的笑颜让人看得不真切：“唉，再有十八年，我的小冤家也该上大学了！”

　　小冤家是原倩刚出生的儿子，尚不满半岁，原倩初为人母，和弟弟一说起自己的儿子，脸上泛着一种母性的温柔光辉。

　　原野笑了起来，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感。

　　母亲在门外催促他们出去吃饺子了。

　　原倩笑着朝他摆了摆手：“你先去，我稍后就来。”

　　可她再没有来。

　　原倩从十八楼的阳台一跃而下，穿着她最喜欢的法式长裙。

　　原野猛地从梦里醒了过来，竟然已经是凌晨一点。

　　那是十九岁的原野第一次接触到“抑郁症”，以自己的亲姐姐离去为代价。原野因此走上学习心理学的道路，但道路的尽头，原倩却不在那。

　　原倩的手机就放在桌子上，早已没有了电。

　　但原野从里面知道了很多的东西。

　　譬如一向在众人面前和原倩以恩爱夫妻面目示众的姐夫在原倩孕期耐不住寂寞出轨，原倩忍耐着一切，从没有告诉父母和弟弟，却因此陷入了漫长的抑郁情绪，直至从窗台抱着自己年幼的儿子一跃而下，结束自己的生命。

　　原倩死后，原野拿着菜刀，砍了原倩的丈夫三刀，在要砍下第四刀的时候被自己的母亲紧紧地抱住了。

　　-

　　原野随手打开一个论坛，竟然看到了一则女子因为婆婆虐待产后抑郁，带着女儿从阳台一跃而下的新闻。

　　底下的评论都在指责她。

　　【有本事就带着婆婆一起死啊，带着孩子算什么？】

　　【恕我直言，虽然产后抑郁很可怜，但孩子是无辜的吧？】

　　【都怪袁隆平，什么抑郁症啊，都是吃太饱想太多。】

　　你，你们，都懂个屁。

　　原野把手机丢到桌子上，发出很沉的一声响。

　　但五分钟后，他又捡起手机，找到叶清曾经给过他的宋嘉琳的联系方式，编辑了一条短信：【腿怎么样了？】

　　她竟然还没睡。

　　原野低头，看了一眼短信的内容：

　　【没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