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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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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闻初紧随庄白离开后,沈非玉接待了一位意想不到的“故人”。
女子拉下兜头面纱,露出一张清秀婉丽的面庞,皮肤虽因经久风吹,已不似花季少女般光滑,但与隐村村民所露出来的溃烂皮肤全然不同。
沈非玉瞧着,隐约有些熟悉。
“恩公。”
见了沈非玉,女子竟是纳头便拜。沈非玉吃了一惊,连忙托住女子手臂:“姑娘不可。”
心中记挂着庄白或许会去而复返,而女子并无恶意,沈非玉思索再三,决定让她进房说话。
进了屋,趁着沈非玉点灯之际,女子砰的一声跪倒,以头抢地。沈非玉回首,正是手足无措,最后只得软硬兼施,好说歹说将人劝起,叫她坐在床沿,自己则站在一侧。女子见他不坐,也站了起来。
两人相望,沈非玉尴尬得无以复加。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是师父回来看见——
沈非玉猛地摇头,把那个场景抛出脑后。
“恩公可是头疼?”
沈非玉望着她,心道:是啊,非常头痛。
最终,沈非玉在女子关切的目光中泄了气:“恕在下冒昧,姑娘唤在下恩公,可在下并不记得……”
闻言,女子咬了咬唇,语气悲凉:“那日须臾山脚一别,数年已过,恩公自是早就忘了小女,但是恩公救命之恩,小女此生难忘!”
这话犹如当头棒喝,猛地将沈非玉拽回三年前的那场山匪祸乱中。
那年他从柳州城出发前往飞屏山,途经青州须臾山附近,走了“大运”一般,正巧碰上山匪下山洗劫村庄。彼时一户人家接亲,山匪截杀新郎,意图劫走新娘子回寨做压寨夫人。沈非玉趁乱没人注意,钻进新娘轿中,将新娘子救出。
若山匪抢了人回去发现轿子是空的,山下的百姓还要遭殃,沈非玉代替新娘留在轿中,来了一出狸猫换太子,仗着自个儿是男儿身,有一点三脚猫功夫,比女儿家更容易脱身,没成想,山匪头子男女不忌,硬是逼着他成婚。
十来岁的少年人身着大红喜服,孤身陷入匪寨,若不是匪寨内部龃龉暗生,两股势力起了冲突,外加燕林生上山剿匪,那一晚沈非玉定然自身难保。
那日之后,沈非玉记下的是燕林生的救命恩情,倒是把那位被自己救下的女子给抛到脑后了。
觉察沈非玉目光闪躲,女子表情更加哀怨,半晌后,她拢了拢袖子,“恩公记不得小女不要紧,但希望恩公听小女一句。”
“这里的人,人心向恶,为虎作伥,过了今夜,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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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隐村外废弃地牢内,洛闻初与神医盛华茂相顾无言。
准确来说,是盛神医盯着洛闻初手里的锁无言以对。
“罢……”神医挥挥手,抚了抚怀里的小狐狸,小家伙咬住他的袖子,嗷嗷叫唤着。
“你别这么瞧我,你娘亲多半已经不在了。”
小家伙似乎真的通人性,听他这么说,松口哀哀叫了一声,尔后便趴在盛华茂胸口一动不动。
“它的娘亲,莫不是一只尾巴尖带黑的狐狸?”正是今夜被隐村村民献祭的那只狐狸。
眼见盛华茂点头,洛闻初不由沉默。那狐狸,在他离开后,恐怕多半已经……想到这里,再看盛神医胸口上的狐狸,洛闻初神色复杂。
再怎么说,他今晚都扮演了一次见死不救的角色,在这只小家伙面前,不知怎的有些虚。
这话说出去没人会信,第一个怼过来的估计就是贺知萧。
他那师弟多半会是一副牙酸的表情:“你洛闻初有朝一日竟会心虚?哪怕你说母猪会上树都比这有根有据。”
盛华茂没在意洛闻初的走神,他的目光落到没了锁的铁门上,“那个人每天都会来我这一次,明天再来的时候,老头子我估计是活不成了。”
洛闻初颦眉:“您不跟我走?”
盛华茂苦笑摇头,隐晦的看了眼自己双膝以下部分,洛闻初心中一咯噔:“是那畜生干的?”
神医的沉默相当于默认。
“治不好?”
“环境所限,医术所限。”
也是,被关在一个连药罐药杵和药草都要别人施舍的地方,身为医者,天大的本事也治不好,更何况这里还有需要首先医治的患者——隐村村民。
来到此地八年,就为村民治了八年的病。
“您能说一说,您带着那二三十人来到隐村,这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暗淡灯火下,洛闻初神情严峻,眸若寒刃。
盛华茂知道眼前的年轻人不听到真相是不会走的,叹了口气,缓缓开口,叙说当年事——
约八年前,他带领二三十个染怪病的患者来到这座山,开田建房,打算安顿了他们便外出寻找治病药方,可是村民们的体质极弱,来的路上就病死了几个,安顿下来后更是三天两头生病,这个地方他们出不去,鲜少有人经过,游医更是没有,一旦生病发个热什么的,或许没几天就会不治身亡。于是盛华茂决定留下。
留下后,盛华茂先是教村民分辨草药,从中挑了几个病情没那么严重的年轻人传授医术。
许是天怜人,来到隐村后,患病者再没发病,遍布全身的溃烂逐渐停止,但一身脓疮可憎可怖,他们依然无法离开这里。在这段时间里,盛华茂除了研制根治怪病的药方,再来就是修复身体溃烂的方子。
皇天不负有心人,盛华茂无意间发现这座山的某种生灵的血液带有奇异的治愈效果。
说到这里,洛闻初看向盛华茂胸口的狐狸崽子,没有开口询问,静静聆听后续。
某日,有个身负重伤的男人来到隐村,打破了村子一直以来的和平安定。
这个男人,就是庄白。
也是盛华茂新药的第一个实验者。
“当我决定给他用药时,我就应该猜到,这个决定注定会带来祸端。”
那时的庄白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皮肉,活像被人剜了一身血骨,后来才知道,庄白是遭受了一场凌迟。
灵狐血的效果出人意料的好。
盛华茂救过一只金目灵狐,正是用它受伤时流的血制成药引,辅以其他药物调制成药膏给庄白敷上,按照他的比例,所需灵狐血其实非常少,而灵狐得了他的救命之恩,投桃报李,春日衔桃枝、夏日摘野果,为盛华茂枯燥的生活增添许多生趣。
庄白能重新下地走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冬天。
被迫隐居深山的村民对山下的世界带有强烈的好奇与想念,庄白休养期间,理所当然的成了村民打探的对象,他长相敦实憨厚,提到一身的伤只借口说替好友挡灾,谈及江湖事、天下事眉飞色舞:飞花楼最近又有谁上了版头、凌绝派依旧无人参加名剑大会、沈家那极少见外人的大公子竟然和杨家最跋扈的二小姐订了婚……
村民目露憧憬,愈发频繁的来找庄白。村民眼中毫不掩饰对外界的怀念,对山下生活的向往。
其中不乏阴暗怨怼:凭什么我不能生活在阳光下?
庄白敏锐的捕捉到这一丝怨念,而忙于其他事的盛华茂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小细节。
盛华茂坦言:“我当时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给村民用药。”
一旦掺了灵狐血的药大量投入使用,带来的后果无法估计。
“不能因为自认万物之长,便以为可以凌驾在所有生灵之上,人,不过是万千生灵中的一种。”
这个说法甚是新奇,洛闻初唔了一声,他已经料到了后续。
“他们还是那么做了。”
剥皮放血。
洛闻初打晕沈非玉往回走的时候听见了刀子划开皮肤的声音。
“是庄白?”
盛华茂疲惫的闭了闭眼,算是默认。
半晌,盛华茂调整过来,继续说道:“那日我正在调药,没成想他早就打上了灵狐的主意。”
庄白对人隐瞒了真实身份与性格,实际上,他是一个极端虐杀狂魔。
“他来之后,村子里莫名其妙多了一些惨死的动物尸体。”
庄白捉住灵狐,便要行使一贯手法,然灵狐慧极,抓伤他便要逃走,庄白吃痛,也在灵狐身上落下伤口,灵狐血流到伤口处,伤口奇迹般的开始自动愈合,数分钟过去,伤口不治而愈,庄白自觉抓住了自己一身伤痕痊愈的关键。
恰在此时,盛华茂被一人一狐闹出的动静吸引过来。两人相对,盛华茂看见了庄白眼中毫不掩饰的疯狂。
盛华茂喘了口气,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他就是个疯子。”
这之后,他就被庄白敲断双腿控制起来,而庄白用灵狐血可以修复伤口为名,煽动村民对灵狐大肆捕捉残杀。
“几乎整座山的灵狐都被他们捉住,流血至死。”
偏安一隅的小村落,隐藏着如此可怖的阴暗面,被囚禁在地牢的每一个夜晚,盛华茂闭上双眼,都能看见那些活泼可爱、极具人性的小家伙被拧断脖子,悬挂在家家户户门前的场景,——鲜血顺着早就被拔干净皮毛的身体流下,滴入下方的木桶的。
啪嗒。
啪嗒。
血滴不断。
那是他一辈子的噩梦。
亦是隐村村民偿还不了的罪孽。
可悲的是,他们并不认为自己做了多么令人发指的事情。
“我治得好他们的病,治不了他们的心。”
“在他们眼里,光滑的皮肤,可人的容貌,漂亮的外在才是支撑自己一身空壳的骨架,才能有‘面子’的下山,出现在世人眼前。”
洛闻初目光微动,喉结滚了滚:“那您……为什么要他们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