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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泗水城之所以被称为泗水,盖因城中有四条源源不竭的河流,可供应城内百姓日常用水,而此时,沈非玉就来到了青雾江边。
准确说,是逃。
清晨与日落时分,江边漫起大雾,周遭皆是青山绿水,透过雾看去青一色的,因而得名青雾江。
此时,清晨大雾已散,露出江边民生原貌,一些渔民靠着打渔为生,虽然每日捞得数量不多,但也够一家人整天的吃食。
与繁荣的主街道不同,这里好像另一个世界,听着江水声,激荡的心慢慢落回原处。
微风细细的吹,江水青青,波澜翻跃,渔民打着号子下江,恰在此时江风骤急,那一叶扁舟便如细叶滑入江水,湍急而下,连连躲过几处暗礁,瞧着很是凶险。沈非玉抱膝而坐,看着那些激流勇进的渔民,颇为感慨。
再强大的人面对这股浑然天成的力量都仿如螳臂当车,难免心生畏惧退缩,偏有人迎难而上,与这股不可抗之力斗争不休。
与之相比,自己的小儿女作态,实在上不得台面。
收回目光,沈非玉忽然发现一点不同寻常。
江边有一儒生打扮的青年正一步一步,缓缓向江水中心走去。
竟是想要轻生!
沈非玉顾不得其他,飞奔过去,褪下外衣和鞋子,涉水入江。
青年很快在他眼前沉入水中,连一根头发丝儿都见不着。沈非玉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扎子潜下水,四肢极有规律的刨水游动,幸好还在江边,水不深,礁石少。
不多时,他便寻得那轻生的青年,攥住衣领,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捞出水面。
刚一出水,沈非玉便扯开嗓子喊救命,水里阻力巨大,仅凭他的力气,顶多保证两人不再下沉。
很快有渔民注意到这边,组织起人手,把两人捞了上来。
青年瘫倒在地,昏迷不醒,只有口中不断吐水。
有渔民认出青年:“这不是成家那小子吗?”
沈非玉拧干衣摆,抹去脸上水珠,微喘着气问:“老伯,您认识他?知道他家在哪儿吗?他的家人应该在等他回去吧。”
渔民摆摆手:“他哪里还有什么家人。成家小子也是惨,全家的积蓄都给他当盘缠去考功名,结果这小子不争气,落榜了,回来就写写画画,不务正业。前些日子他家中来了一批江湖人,听说是因为写的东西得罪了那些人的主子,他爹娘当场就被吓死了。”
渔民说这话时,沈非玉注意到青年眼角有泪滑过,便问了他家住何处,渔民指了方向,沈非玉谢过,扛起人便走。他们身后,周围的人依旧在指指点点。
到得没人的地方,青年忽然说:“放我下来。”
沈非玉依言将他放下,他注意到青年早就醒来,因为渔民戳破了伤心事,又不愿在人前清醒遭受指摘,便带他离开。
谁知好心没好报。
青年瞪着眼睛,恨不得冲过来揍沈非玉一顿,凶狠道:“你我素不相识,就不能放任我死了?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沈非玉不是那般滥好心之人,闻言脸色一沉:“若是早知道你的情况,我便不救了。”
青年一噎,显然没想到刚刚救了他的人能说出这么冷酷无情的话,一时惊呆了:“你、你这人怎的这般没有善心。”
“救了人还要被骂,我为何要对你有善心?”
青年转念一想,确实是自己胡搅在先,而且救都救了,他转头再去投江的话总觉得不得劲儿,眼下不由客气了几分:“在下成是非,先谢过公子救命之恩,不过,公子还是别和在下扯上关系为妙。”
沈非玉哦了一声:“那我走了。”
“诶等等,”成是非上前一步拉住沈非玉的手,沈非玉吃痛,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成是非连忙放手,“我什么都没做啊。”
沈非玉咬唇不答,成是非方才拉的是他右手,之前救人的时候不觉得痛,现在一看,掌心上的伤口再次裂开翻起肉花,又因为泡了水,肿得不成样子。他望向一脸无辜的成是非,颦眉问道:“你还有何事?”
“是这样的,公子可否借在下几文钱买碗面吃,”这人仿佛天生不知羞耻,一通话说得毫无滞塞,“在下腹中空了几日,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断不会寻死。”
沈非玉:“……”
半个时辰后,街边一处面摊,成是非毫无形象的大口吃面,吃得满嘴油沫。
在路上听成是非提起,他本来靠写话本杂谈和卖字画为生,不过前些日子家里被人砸了,不仅几个月的心血付之东流,甚至还与亲人天人永隔,眼下凄楚万分,觉得再没有前程可盼,这才想着寻死。
有的人,即便不惹是生非,是非却偏要来找他。
沈非玉想,可能还是跟名字有关吧。
至于成是非如此落魄的原因,则是因为他写了一篇不同于主流的杂谈,大肆抨击江湖上的歪风邪气,这才被人家找上门。至于具体是何门何派何人,成是非打死不说,只说真相越少人知道越少人遭殃,他爹娘已经被那些人害死,他不能再害了沈非玉。
渐渐地,桌上的面碗垒成小山,沈非玉怀疑的盯着成是非。
这怕不是饿了几天,是饿了几个月吧!
身上带出来的银子,转眼就不剩多少。
成是非注意到沈非玉的眼神,也意识到自己过分了,忙说饱了饱了:“对不住啊沈公子,让你破费了。”
沈非玉僵笑两声。
街上忽然糟杂起来,人潮都往同一个方向涌去,沈非玉先前看过,知道那处立着泗水城内贴风云榜文的告示牌。
待人群散去,沈非玉走过去一看,没想到居然是谢卫河发出的榜文,依旧是召集天下好手去捉那无名剑客,不过这一次,明确写了剑客身受重伤正在某处休养。
沈非玉觉得有些搞笑。
如此大张旗鼓,旁人就不会疑惑那剑客知道了跑路吗?
可是看周围百姓的模样,沈非玉默然。
与知道些许内情的他不同,这些平民百姓多数认为剑客是名饮血狂徒,大门派的人死绝之后,就轮到他们小老百姓了,这种祸害就要快快除了才好。
正想着,耳畔忽然传来暴怒的喝骂:“谢卫河这个狗娘养的无耻之徒又要耍什么花样欺世瞒众!”
沈非玉骇了一跳,侧首看去,说话之人竟是成是非,他当即有了猜想。
砸了成是非家,又害得成是非爹娘双双离世的人,莫非就是谢卫河?
为了什么呢?
未等他想完,成是非已向他作揖拜别:“今日多谢沈公子,在下找到了接下来要做的事,不会再轻易寻死了。今日之恩,无以为报,只愿此间事了,再为沈公子当牛做马。”
“当牛做马就不必了。”
“沈公子心善,那今日的饭钱也一并……”
“不成。”见成是非一副被震住的表情,沈非玉嘴角带笑,“日后你有了钱,直接送往飞屏山凌绝派便是,自有人收钱。”
想来贺师叔人在家中坐,钱从天上来,心里肯定美翻了。
送别成是非,沈非玉遥望天色,靛蓝色从远方席卷,不片刻便吞噬了落日余晖。
收回视线,提步向客栈走去。
因自己情难自禁的举动勾出的天雷地火,不论是引火焚身还是隔离疏远,总归是要面对的。
哪知一进门,就被敲了个脑瓜崩。
“你还知道回来?”
沈非玉下意识抬手去捂,抬到一半忽然顿住,暗道不好,果然,洛闻初面色微沉,用了些力度攥住他手腕,叫他想藏也藏不了:“手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了?”
经过半日,手心的伤更显可怖,除了伤口,别处的皮肤也破了皮,看上去全是令人头皮发麻的白点。沈非玉心知瞒不下,索性将下午之事全盘托出。
听完,洛闻初脸色更臭,心里就跟打翻了调味瓶似的,很不是滋味。
他一面给人上药,一面冷声说:“下次,不许逞英雄。万一你要是跟他一起沉下去,你是想让为师白发人送黑发人?”
沈非玉觑了眼洛闻初一头乌发,没敢顶嘴。
“就你这点儿身量还去救人,别把自己搭进去就该谢天谢地了。”
“师父教训的是。”
“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你手上还有伤你搁那儿瞎掺和啥?”
“师父说得对。”
“今天晚上不许去其他地方,就在为师这儿睡。”
“徒儿都听师……”
沈非玉忽然住了嘴,紧接着他就被提着后领子扔床里面了,一具火热的身体迅速贴过来,手臂压下锢着他的腰,将他死死摁在床上。
洛闻初的吐息近在耳边:“非玉今日落了水,为师怕你晚上着凉,所以今夜抱着你睡,可有意见?”
沈非玉:“……”
有,大大的意见。
可不敢说。
“这次怎么不说‘师父说得对’了?”洛闻初用鼻尖去蹭沈非玉冰凉的耳垂,发出一声尤带问询的嗯字。
沈非玉瘫在床上装死。
“小缩头乌龟,”洛闻初嗤了一声,不再逗他,“睡吧。”
沈非玉摩挲着手心,药味萦绕鼻息,心中半是甜蜜半是愁苦,回来前的心理建树被一股摧枯拉朽的狂风给摧残得渣都不剩,他念着,要么还是跑吧,跑到天涯海角,或许就不用受这份甜蜜的折磨。
半夜,沈非玉试着直起身,想要一点一点从洛闻初固若金汤的臂膀下挪出来,还不等他挪一下,洛闻初便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沈非玉立时一动不动。
黑暗中,洛闻初眼睛睁开一条缝,暗笑不止。
还想跑?
跑得掉么你。
.
第二日下午,洛闻初带着沈非玉来到歇花宫,原来谢卫河专门派人给洛闻初送了一张榜文,其意思不言而喻。
沈非玉强打精神:“师父,谢前辈是真的查到了剑客所在吗?”
洛闻初拧了一把他软乎乎的脸:“你不是都猜到了。我本以为他的不要脸程度与我不出左右,现在么,我甘拜下风。”
沈非玉:“……”
标榜自己不要脸的,他师父也是独一份。
洛闻初呈上榜文,门口弟子将他们带到大殿。粗略一数,已聚集有十来名叫得上号的江湖侠士,沈非玉在其中发现了曲靖之,立马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到。
然而曲靖之已经看见了他,正要过来找他算账,恰在此时,谢卫河带着若干弟子步入殿内,原本吵嚷的大殿顷刻间安静下来,曲靖之决定忍一时之气,只气鼓鼓的瞪着沈非玉。
在谢卫河斜后方,燕林生沉默不语,嘴角的弧度似乎往下陷得更深。
“诸位,”谢卫河朗声道,“老夫先谢过诸位大驾,不过此次本是为了协同一致,力除我们共同的敌人,老夫就不与诸位客气了。”
一莽汉道:“谢老头儿,勿要废话,快快告诉我等那厮身在何处,去晚一步,说不定就要叫他逃了。”
“逃不了逃不了。”谢卫河眯眼一笑,“老夫收到情报,那贼人如今正在城西密石林。”
城西密石林,又称迷失岭。
山上怪石嶙峋,树木参天,据说是按照八门遁甲的方式来排列的,但凡有人误入,一着不慎便会迷失方向,被永远困在山中。先前疑心情报真假的侠士听到这消息,倒是安心了不少。
若是那无名侠客伤重之下误闯密石林,倒极有可能跑不掉。
众人此时倒也不急了,有一道人说:“谢前辈两月前说的话可还作数?”
指的是谁擒住剑客,就给谁黄金千两一事。
在场有不少人是冲着钱来的,另一些则是真正的侠义之士,只想为武林除祸。
还有一些,则是谢卫河的“自己人”了。
比如这位名叫云容的道人便是谢卫河花钱雇来的托儿。
谢卫河捋着胡须,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自然作数。”
云容早就与他串通好了,这会儿只管背台词:“好!有前辈这句话,也有诸位同道见证,到时候便各凭本事,谁也莫在背后嚼舌头。”
众人都点头称是。
就在此时,洛闻初忽然侧身,与沈非玉耳语道:“这个道人不对劲,一会儿离他远些,还有那背头刀客,以及那笑面书生,最后,那个颈子上绣着花绣的男人也别靠太近。”
前面几人沈非玉倒是看出来了,这是组队来的,“最后那个又怎么呢?”
洛闻初神神叨叨的嘀咕道:“为师看了一圈,发现就那小子长得好看点,你不许乱看,知不知道?”
沈非玉:“……”
说曹操,曹操就看了过来,沈非玉与对方四目交接,习惯性的露出笑容,对方稍作吃惊,微微颔首算作回应,沉静的眸中蛰伏的情感缓缓流动。沈非玉没有注意到对方那奇怪的眼神,吸引他的是对方颈上花绣竟然蜿蜒至另一半边脸上,如藤绕花,此时脸上那朵花正闭合着,含苞待放,透出诡异妖艳的美感。
除开名人榜百位侠士,其他有名气的侠士里,没听说有这么个花绣男。
正想着,猝不及防被敲了个脑瓜崩。
“疼。”
“疼就对了。”洛闻初懒洋洋的一打扇,那花绣男一见他,皱了皱眉,洛闻初回以挑衅的眼神,花绣男不悦的移开目光,这时,谢卫河已组织起人手,准备带领众人前往城西密石林。洛闻初与沈非玉落在最后,就在即将踏出大殿时,沈非玉听见耳畔传来一句询问:
“花绣与为师,孰美?”
洛闻初:你只准看我
沈非玉:师父怕是疯了
洛闻初:那也只对你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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