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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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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沈天宁都觉得自己的世界不是灰色,便是黑色,宋萱萱对他表示过善意,沈天宁很感激她,但也明白,宋萱萱的世界是被各种糖果搭建起来的彩色小屋,他本性地向往这样美好的世界,所以不敢在宋萱萱面前展露一点黑暗的本色。
如果今天看到他满身伤痕的不是姜亭而是宋萱萱呢?沈天宁想象了一下。
一定会被吓哭吧。
沈天宁不希望那个象征着美好的糖果屋产生一丝裂痕。
“姜亭?”
沈天宁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今天过得似乎没那么糟糕。
夜色已经深了,沈天宁却还在外面。
有个路人大爷看到这个背着书包面色阴郁的少年,好心道:“孩子,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家,你爸妈会担心的。”
沈天宁礼貌道谢,向道路尽头走去。
爸妈?沈天宁自嘲地笑了。
他走进昏暗的楼道,墙上用红色粉刷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却好几年都没有得以实现,阴暗潮湿的环境使得墙上到处都是黑色的霉菌,虫子在裂开的缝隙里来回爬走,俨然在此安家落户,成了这个地方的半个主人。
说半个主人也不准确,因为住在这里的,可不都是些“虫子”吗?
沈天宁刚打开门,就有一个酒瓶朝他飞过来,他闪身躲过,酒瓶在他身后炸裂,“砰”的一声打开了今天这场戏的序幕。
“哟,少爷回来了……嗝……您身份尊贵,怎么还要回这种肮脏的地方?”
沈天宁没有说话。
男人半瘫着躺在沙发上,酒气冲天地笑,桌上的烟灰缸里又积满了烟头。
他东倒西歪地站起来,随手从桌上抄了一个空酒瓶握着,朝沈天宁走来,瓶底对准沈天宁的鼻尖。
“嗝……我差点忘了,你叔叔大张旗鼓地要找你,不是为了让你继承沈家,而是……嗝……要把你杀了,哈哈!”
就在男人越说越起劲的时候,女人从厨房走了出来,她面如黄蜡,身材干瘦,但是眼里的狠毒劲比起男人来过犹不及。
女人踹了男人一脚,盯着沈天宁:“钱呢?”
沈天宁习以为常,将下午老板发的工资交了出去。
女人攥着钱,一张一张数着,总算满意了,嘟囔着:“要不是因为你,我们用得着东躲西藏?丧门星!”
沈天宁没有回嘴,只是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绑架犯”。
女人不客气地把钱悉数装回了自己的口袋钻回厨房,女人不在,男人的气焰又嚣张起来,骂骂咧咧:
“当年你们沈家内斗,我和贼婆娘好不容易把你弄出来,谁知道到头来半毛钱没捞到,他娘的还被沈曾海追杀!”
沈曾海是沈天宁的叔叔,当年沈天宁的父亲意外去世,沈老太太昏迷不醒,整个沈氏集团乱成一团,沈天宁还是个小孩子,所有的事情都只能仰仗沈曾海。
沈曾海一开始表现得尽心尽力,但时间一长,身边的人都察觉到了他想要独吞沈家的野心。沈天宁也是经过一次毒杀未成才明白自己信任的叔叔竟然如此狠毒。
当时在沈家干活的两个佣人,一对胆肥的夫妻,看到了沈家的内斗,就想干票大的,趁乱绑架了沈天宁。
他们原想拿他跟沈老太太敲笔钱,哪里知道沈老太太早被沈曾海隔绝开来,沈曾海没有掣肘,吞并沈家的速度惊人,他们二人偷鸡不着蚀把米,反而上了沈曾海的追杀名单。
两夫妻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手上的沈天宁竟成了烫手山芋,眼下不管撕不撕票都拿不到钱,还不如攥着沈天宁,日后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
他们逃到这个城市,像老鼠一样地活着。
男人“操”了一声,手中的酒瓶子就要往沈天宁身上招呼。
沈天宁举起胳膊躲避,酒瓶子被撞碎了,沈天宁的手臂鲜血淋漓。
“吵什么!”女人在厨房里尖叫。
男人踢了踢地上的碎渣,又躺回到沙发上装死。
女人从厨房里探出一个头,对沈天宁道:“去收拾干净。”
沈天宁强忍着失血产生的晕眩,将满地的碎玻璃渣扫掉。
还剩一次了,沈天宁心想。
姜随流回别墅的时候,整个别墅都已经收拾妥当,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担上的白布,自然,他的房间也不存在了。
别墅的佣人都已经走了,姜随流待在楼梯上望下去,徐母正在客厅看着电视,神态也蛮轻松的样子。
明天就要走了吧,远离了旋涡中心,这一生都会过得平平安安的。
姜随流日常跟进了一会手镯中夏钰和流玉的修炼进度,夏钰激动地表示他现在已经能变个人脸出来了,于是当场展示了一下。
不得不说,夏钰修出的人脸卖相还是不错的,像个活泼的少年郎,就是脖子下面还是绿皮的妖身,别提多维和了。
姜随流唯心地赞叹两句,然后朝手镯里丢了几本书。
流玉狐疑地捡起书,念叨:“会计学……概论?”
一脸震惊地问:“师叔,这是何物?”
姜随流语重心长地说:“流玉啊,你和夏钰修炼之余,不要忘记研读一下这些书籍哦。以后你就是我的财务总监,夏钰嘛,就做我的男、秘!”
流玉:“……”
夏钰:“……”
两人被小师叔安排地明明白白。
其实姜随流这么做的用意他们很理解,小师叔要想在这个世界生存需要助力,为了不被轮回司探测到异常,很多事情小师叔都不便出手,而流玉夏钰则不一样。
夏钰本身就是被轮回司放逐到这里的小妖,自然行动自由,而流玉拥有在多个时空穿梭而不被任何一方察觉的天赋。
小师叔这么做是想让他们未来能以人的身份出现。其实两人早有这个想法,只是他们私下里商量的是给小师叔当当保镖什么的,哪知道小师叔竟然要培养学术型人才。
流玉小可怜提着夏钰小可怜,两人委屈巴巴地读书去了。
姜随流摊开课本写了一会作业,烂石坡道人虽然懒,但是为了维持住自己好学生的人设,还是很拼的,这几天学院布置的作业都完成得不错。
流玉不知是不是故意气他,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切断神识,带着夏钰,两个人大声朗读着姜随流给的书。而且念得磕磕绊绊,断句都没有断对。
姜随流忍受噪音写了两道题,终于受不住了,放下笔扶着额,露出一个渗人的微笑:
“两只小乖乖,你们既然如此勤奋……正好,师叔这里有两道绝美的竞赛题,不如你们替我解了吧。”
脑子瞬间安静,流玉想都没想,立即切断了神识,机灵地十分彻底。
姜随流重获太平,但是看着眼前的作业,他却没有再动笔。
如果徐母马上就要离开,那么徐乐白就是孤苦无依的状态,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心情做作业的吧。
姜随流对着镜子练了会忧郁的眼神,十分满意。
看了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姜随流预备休息。只是现在房间空荡荡的,他就靠在墙角对付了。
姜随流的生物钟特别准时,该是几时睡便几时睡,睡眠质量也极高,中间不论怎样都是醒不了的。
早些年姜随流还不知道这个规律,只是觉得自己比较容易犯困而已,只要忍忍便不会真的睡过去的。
直到某一年元宵节,姜随流听说山下出了一个绝世大美人,会在当晚出现。姜随流对任何名字里带“绝世”二字的事物都非常有好奇心,心道这美人莫非能比小亭子还要好看?非得去求证一下不可。
于是姜随流爽了张卿亭给他做的晚饭,一个人溜到了山下的城镇中。人间的元宵节果真热闹,那美人就在最热闹的地方。
姜随流望过去,美人原来是个女孩子,戴着面纱站在高台,果然是风姿绰约。美人在台上舞蹈,周遭的人看得如痴如醉,姜随流却莫名怀念起张卿亭那一桌子菜来。
一曲舞罢,美女的芊芊玉手搭在面纱的一边,众人凝神以待,都想看看这是怎样的惊世容貌,姜随流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困了。
美人被万众瞩目,心中十分自得,她缓缓地摘下面纱,只听见台下传来一阵阵的惊叹声以及……“砰”的倒地声。
姜随流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他烂石坡的小屋里了。后来从张卿亭的口中才得知他差点当了人家的压寨新郎。
昨日山下的美女原来是一只魔界中刚刚修出人形的小妖,到人间游历,对自己的美貌自信满满。姜随流在她摘面纱时晕倒,让美女误以为姜随流是被她丑晕的。这位思路清奇的美女顿时觉得姜随流不同于凡夫俗子,决定趁他昏迷把他拖回魔界做新郎。
幸好张卿亭来得及时,保住了姜道长的处男之身。
这个美女,就是流玉。
后来流玉拜入离尘派门下,姜随流还问她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张卿亭又是如何把他带回来的。
可是流玉却怎么也不肯说,还让自己这做小师叔的晚上睡觉要关好门窗,裹紧被子,嘴里还说着“小师叔一个人睡觉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这种他听不懂的话。
总之从那天起,不论有什么事,姜随流晚上一定找个地方按时睡觉,可不能再出一次丑了。
过往的记忆回笼,眼前也是诸事繁杂。
姜随流心里装了很多事,包括他接下来的人生安排、徐家那一家子难对付的人、沈天宁有没有给身上的伤口涂药,想着想着困意便涌了上来,姜随流缩在墙角歪着头睡着了。
入了夜,整个别墅显得空旷又安静,楼下电视机还开着,似乎是在播狗血言情剧。
电视里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到楼上来。
【你骗我!你骗得我好惨!你对我的好都是假的!】
【你这个蛇蝎毒妇,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和心爱的女人分开!】
【XXX,你不得好死!】
……
姜随流待着的房间,从里面看,门把手缓缓地向下——
憋闷的电视剧声音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剧情里男人和女人的嘶吼尖叫遮盖住了房门开启的那点微小动静。
徐母站在门口,眼神幽深。
她像一个木桩子笔直地挺着,目光在房间内四处逡巡,手里松松地握着一把剪子。
最终,她的视线锁定在角落的姜随流身上。
脑子里有个念头在和她说:这里什么也没有,就是一间空房。
她摇摇头,目光重新聚拢,原本松松握着剪刀的手此刻抓得紧紧的,就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依托。
徐母缓步上前,一把揪住姜随流的领子,手中的剪刀狠狠地朝姜随流的胸口上扎去,一下便捅出了一个血窟窿。
血汩汩地从伤口中涌出,地上的少年没有叫一声,还是保持着入睡的样子,只是身体随着动静侧倒在地上。
徐母被殷红的鲜血吓软了脚,双手握着还在滴血的剪刀颤抖不止。她的胸腔难受至极,仿佛有什么在炸裂开来,她望着已经被她捅死的少年,是她这几天拼命让自己不能忘记的——自己的孩子。
不,不对,这是别人假扮的,她的孩子一定被徐家的人掉包了!幻觉和现实交错,几乎让徐母发疯。
然而,就在她六神无主的时候,徐母却看到地上的尸体伤口在迅速恢复,以她肉眼可见的速度。很快,胸口的血窟窿消失不见,好像连地上的那滩血都是假的。
“这……到底是什么……”徐母身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紧接着,她就被房内突然出现的另两人吓得彻底失了言语,一个是长得美艳的女鬼,还有一个是人面兽身的绿皮怪物。
就见绿皮怪物说:“师姐,这下怎么办,这位太太的性命咱们留还是不留?”
女鬼斥责道:“既然你已入了道门,便不能轻言杀戮,还是等师叔醒来再决断吧。”
徐母感到一阵晕眩,整个人倒了下去。
在她昏迷之后,流玉迅速施法,开启了一个虚无空间,把徐母暂时关了进去。
姜随流悠悠转醒,这一次他比往常醒的要早很多。睡梦中他的灵体受到了巨大的震荡,似乎是肉身受到了重创,不得不抽调出一部分灵力去修复伤口。
他原本是倒在血泊之中的,经过一夜血液凝固,姜随流被起身时衣服和血液分离发出的“撕拉”声给吓了一跳。
流玉和夏钰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断断续续把事情告诉了他。
“师叔,都怪我们没有及时发现,我们一直没敢动你,生怕你出了岔子。”
姜随流安慰惊惶的流玉:“无事,这次原是我考虑不周,离散咒对执念深重的人效用大打折扣,是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这个世界虽然是轮回司构造出来的虚拟世界,所有的角色都按照既定的路线粉墨登场,但直到此刻,姜随流才真正意识到这些角色拥有自己的想法和处世之道。
用离散咒这种低阶术法企图粗暴地跳过剧情,但没有考虑到徐母本身的怨念深重,造成她精神混乱,反而弄巧成拙了。
姜随流思虑再三,心中已有了决断。
他让流玉开启了虚无空间,只身走了进去。
徐母早就清醒,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个和她孩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凭空出现在她面前。
然后她看着这个“人”突然像失去了所有精气神一样,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在躯壳完全倒下之前,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稳稳地拖住了后背,然后将徐乐白轻轻地放到地上。
徐母顺着那只手,眼珠缓缓向上转动。
那人水蓝色的道袍大约洗过太多次起了毛边,宽松地套在身上,长发在尾部松散地绑了绑,只是长身玉立,一点也不显得邋遢,神色泰然自若,像一位谪仙。
姜随流既已现了真身,便没有再存什么隐瞒的心思,只看这位年轻的太太能否承受得住了。
“孩子,想听吗?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