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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   梵尘回来了,带着数车轩辕国提供的武器、防具、毒药以及详细的制作方法。同时还有岚无阙亲笔写给我的一封信,信中说轩辕国已经封住扶苏国与南王朝互通的航道,这样扶苏就不能再向南王朝输送任何补给。而扶苏为了控制南王朝,并没有将寂静等药品和武器的制造方法告诉他们,南王朝没了补给来源,便无法再用这些东西攻击我们。

      可真正的硬仗,还是要鲛人自己来打。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快,我命北王朝所有工匠药师日夜赶工,制出大量的寂静、无音、海箭、兵甲。此时所有的新兵也大都完成了短期的训练,准备赶赴前线。新兵中有许多人自愿洗掉一切关于唱月之术的记忆,学习听螺之术。这些人都经过选拔,唯有神力深厚的人才可以进行学习。我一直监督着这些人的训练,毕竟北王朝知道如何学习听螺之术的只有我一人。经过这些时日,大部分受训的新兵都已经可以将唱月术的能量吸收并转化为攻击,只有少数的一些人被反噬,并且伤得不重。

      这期间,南王朝又发动了几次进攻。一目城虽说还没有被攻下来,但守得已经越来越吃力。他们围住了城,切断了运送粮草的通道。十天之内必须派出援救的军队,否则一目城被拿下来,互人城和北溟城便都危在旦夕。

      我看着跪在下面的几名将军,他们都向我上书请命,要带兵去援救一目城。我对这几人了解不多,一时拿不定注意到底要谁去。

      “几位先回去吧。明日早朝,朕自会有定论。”

      话刚说完,忽然苏筱急匆匆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污迹斑斑的卷绡。他在我面前站定,我才发现他的手有些微颤抖。

      “陛下。。。一目城,失守了。。。”

      话音一落,众人都是一愣,然后两个将军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我一把抓过那份战报,一个字一个字的看。

      是溯汐,他动手了。他利用了我的力量,几乎把整座城的城墙都摧毁了。

      这是早晚的事,毕竟已经攻了这么久都没攻下来,如果我是他,也会这么干。

      不过他为什么等了这么久才动手?

      难道。。。动用我的力量,会有什么副作用?

      “陛下!不能再拖了,请让臣去吧,跟南蛮子们拼了!!!”

      “是啊!陛下!”

      “陛下!请下旨吧!”

      我被吵得头疼,沉下声音,“好了!你们几个都下去!”

      见我动怒,他们面上有不甘,但也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退了出去。我抬起头,看向墙边的北王朝版图。永昼城,戊己城,彩螺城,蓝瑚城,洗练城,一目城。。。一座一座的,都被抹了下去。现在北溟城前,只剩下互人城这一座壁垒。而且还是没有城墙的壁垒。

      互人城。。。每当想到这个名字,心里就有种奇怪的感觉,说甜不甜,说苦不苦,可那味道却一直缠绕在记忆里。那颗通体火红的珊瑚树,仿佛母体一般。我在那里“降生”,在那里遇见灵枢,在那里与洛卿相爱,在那里学会听螺之术,那里是一切的开始。

      现在,那里将会成为一切的终结么?

      还有那条沉船,那条埋葬了我与洛卿的记忆的船,灵枢就睡在那里。如果互人城破了,那片净土很快就会被玷污。

      我不能让溯汐把灵枢带走,决不能。

      第二天早朝的时候我告诉满朝惶惶不安的文武官员,我要亲自到互人城去。这种行为有一个颇为雄壮的名字:御驾亲征。

      此语一出,有一半儿的官员都跪下了,让我不要去,太危险。我听着都笑了,要是互人城丢了,北王朝基本也就离覆灭不远了,那个时侯要我这个海王,还有什么用?

      这一战必须胜,不胜便亡。

      我一句“朕意已决”就把所有反对票给否了,任命了几名将军,并决定次日就动身。朝政以及北溟城的守备都交给泷鲸暂理。

      下了朝不久,就有一个侍僧前来求见,是海神派来的。我见了他。

      那个侍僧只是来传个信儿,说是两名海神此次要同我一道去互人城。我料到那两人一定会有动静,毕竟溯汐动用了神识的神力,只有他们这两个神可以同他匹敌了。

      虽说不想再同他们有什么交集,但此时,也唯有指望他们。

      这种时候,无力感就越发明显。明明希望能自己打败溯汐,可却没有那样强大的力量。

      无所谓了,只要能杀了他,拿回我的力量,用什么手段又有什么关系?

      这场战争结束后,我们都会活着么?如果活着,我以后又该往何处安身?

      如果继续当海王,我就可以一直拥有着这无上的权利,没有人能再骗我、耍我。

      可就算拥有再多的权利,只要禺强在一天,就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至于回到原来的世界,我已经不再指望。我连自己原来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个鲛人,而且还杀了那么多人,甚至还成了一个会怀孕的怪物。我已经回不去了。

      这一天的晚上,我本来想早点睡下,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烦躁得很。在床上辗转了一会儿,我就披衣下床,打算到千华苑去走走。

      千华苑里植满了各种颜色花纹的海葵,在海流里缓缓开合,海草抖动着修长的枝条,柔软得像舞姬的手臂,几小群散着淡蓝色荧光的小鱼盘桓着,像萤火虫一样。我张开颈上的鳃,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的腥气夹着某种大概只有鲛人闻得到的清香。

      海葵丛深处,仿佛还有一个人影,正聚精会神地摆弄着什么。

      我没有让随从跟上来,而是自己朝那个人走过去。

      海蓝色的长发,柔顺地垂下来,星光在上面流淌。有这样一头美丽的海蓝长发的人我就只认识一个。

      “北斗。”我叫他。

      他抬起头看到我,一点也不惊讶。我发现他正在给几棵玲珑泪浇溯水。

      他站起身来,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又把眸子垂了下去。

      “这么晚了,你还在浇花?”

      “玲珑泪,只能在晚上灌溉。”他低着声音。

      “玲珑泪啊。。。说起来,你跟禺强以前是一个人吧?你爱素珑么?”

      “我们。。。确实一直在用一个身体。在素珑之前,我们一直在一起,谁也不会离开谁。”他微微歪着头,“为什么问这个?”

      “只是好奇而已。只是奇怪为什么禺强可以和素珑在一起,素珑不也是神识么?”

      虽说答案已经不再重要,可我还是想知道。

      想知道我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只有我?

      他摇摇头,“你知道禺强上一世为什么要自杀?

      “因为他无法承担天罚降临的责任,只好用自己的血来洗清罪孽。”

      我说,“我不明白。”

      他轻轻叹了口起,“那时候,我一直劝他不要爱上素珑,不要与她在一起。那是□□,是肮脏的。可是他不听我的。

      他说,素珑跟我们的母亲,或者说是父亲,并不一样。他只想跟她在一起。

      那时,鲛人与人类积怨多年,战争一触即发,他却还是不管不顾,不论我怎么说,他都不听。

      其实,我觉得他之所以会爱上素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们都太想念我们的母亲。她明明说了要留下来,最后还是只剩下我们。可是他却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一错再错。”说到这了,他瞟了我一眼。我装作没看见,“然后?”

      “然后,战争爆发。本来鲛人就处于劣势,而此时,天罚也降了下来。一场从未有过的海啸席卷了整个北王朝,甚至延伸向陆地。不管是鲛人还是人类都死了很多很多。可即使是那个时候,双方还在相互厮杀,血的颜色把大海都染红了。那时候鲛人差点就要灭亡。禺强知道若想让天罚停止,只有自裁,结束这一段孽缘,用自己的血来洗清罪孽。”

      “所以他就自裁了?”

      “不错。”

      “呵呵,还真伟大。是不是当神的都这么伟大?”

      他严肃地看着我,“他当时很痛苦,痛苦到不想再当海神,所以他才会与我分开。但是我们一直是一体的,他是我的半身,我不能没有他。”

      以前听人说过,双胞胎本是由一个灵魂分裂出来的。

      看起来还真是这样。

      “所以,请你不要带走他。”他的面上忽然现出一些祈求的神色。我有些惊讶。

      “什么?”

      他睁大海蓝色的双眼,凝视我,“请你,不要把他带走。不要让他离开我。”

      我理解不了他说得话,只能茫然地看他。

      “伦理上,你是我们的父亲,也是我们的母亲。我们轮回这么多世,就是在等待你的降世。可这样是不对的,你跟禺强不应该是这种关系。海神是大荒神和伏羲的儿子,这是永远不可能改变的。”他闭了一下眼睛,“伏溟,在唱月苑那段日子,你是第一个让我感觉到家的人。我那个时候就觉得,你很熟悉。我后来那样对你,只是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

      “伏溟,请你让他不要与我分开。你的话,他会听的。”

      我往后退,因为实在不明白他说得话。

      什么叫“不要让他与我分开”?

      他们两个不是已经分开了么?大不了下一世再合在一起不就好了?

      他的话,让我莫名的心慌。“分开”那两个字仿佛暗藏着捉摸不透的玄机,让人忐忑不安。

      .

      .

      北溟城外,太阳初升。我披上一身金甲,骑上银白色的海豚。

      今日跟着我一同上路的,还有八十万的新兵。他们站在我面前,腰板挺直,有些脸上稚气还未褪尽,可那眼中却有着赴死般的坚毅。

      北王朝即将覆灭的恐惧,将他们性子中潜藏的无畏都激发了出来。这支新军虽缺少经验,可未必会逊色于多年受训的老兵。

      我骑着海豚从每一对兵士面前掠过,然后停在最中间。我努力摆出一副英勇王者的样子,虽说不知道学的像不像。

      “将士们!朕也不多废话了。今天朕就问你们一个问题。南蛮子,已经打到咱们家门口!要抢我们的阳光!夺我们的土地!杀我们的亲人!咱们能这么任人宰割么!!!”

      “誓死卫国!誓死卫国!”八十万的男儿一同大声呐喊,不带有任何唱月之术,而是从灵魂深处迸发而出,撼天动地一般地回荡着。他们高高扬起手中的兵器,喊得声嘶力竭,再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柔弱。

      我抽出腰间的屠魔剑,大喊一声,“上路!!!”

      从北溟城到互人城并不远。一路上有很多逃难的鲛人,狼狈地往北溟城的方向前行。这些人的脸上都只有一个表情——恐惧。

      其实逃到哪都是一样。如果这一战败了,谁都逃不掉。

      互人城的红珊瑚树依旧光鲜夺目,可架在上面的城市却已满目疮痍。至少有一半的房子都空了,店铺食肆也都关了,路旁的海葵也死了大半,腐朽的尸体释放出的毒素另得原本清澈的海水有了些奇怪的腥臭味。从一目城撤下来的军队就驻扎在珊瑚树旁,伤兵横七竖八地躺倒在营帐内外,肮脏的军服,粗陋的包扎,触目所及尽是战败的惨景。

      我在大帐内见到了重伤的祁阳。脱下了铠甲的他只是个消瘦而虚弱的中年人,原本锋锐的视线也变得有些涣散。他挣扎着要行礼,被我制止。

      上一次见到他,我还是个没心没肺的二百五。所以这一次见面,我们俩都有点尴尬。

      “元帅辛苦了。”我说。

      他却满面羞愧,再找不到当初的威武,“臣无能。。。守不住一目城。。。臣万死!”

      我其实挺同情他,毕竟这场战争,实在太不公平。

      小髅站在一旁,脸上还残留着血污。看到他的时候,我其实松了口气,毕竟人还活着。

      我决定在互人城略作修整,并派了一小队斥候摸到一目城附近探探溯汐的动静。当天晚上的回报中说,一目城外几乎被南朝的营帐覆满,看阵势,大概所有的兵力都集中过来了。他们大概是想要一战拿下互人城。

      溯汐知道我和海神都来了,他想与我们决斗。

      这样也好,一切都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完结。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我将所有将军召集过来,连祁阳也给请了出来,商讨对敌的策略。我没看过什么兵书,在这些方面,还是要听祁阳的意见。

      祁阳的建议是,用老兵以及一部分的新兵从正面佯攻,而将比较强的骑兵暗暗调到两侧,待双方厮杀正酣时,再突然从两边包抄过来。

      “听起来不错,只是溯汐多疑。他既已知道朕亲自临战,必会猜到朕带来了援军。如果与他正面相遇的只是些老兵的话,难免会起疑。”

      而且,溯汐擅长攻心。他对我和祁阳都太了解了。

      我看向小髅,他还是默默地在旁边一语不发,十分没有存在感。

      “怀浩将军,你来说说。”

      小髅抬起头来,有点吓了一跳的样子,“我?”

      我很严肃地冲他点头。

      在这帮资深的武将面前,他的脸有点微微泛红。他看了看周围的人,慢慢走到地图前。

      每个人都盯着他,他有些局促,抿着嘴唇,踌躇了一会儿。祁阳似乎有些不耐,张口要教训他儿子,我冲他摆摆手。

      “如果是臣的话,臣会把我军分成弱中强三个组,不论新军还是老军。新军未尝败绩,心中无畏,可选数名作每组头阵,老军紧随其后,再后再接新军。溯汐与我军数次交手,臣发现他的右军最强,左军最弱。当以我军最弱对其最强,最强对其最弱。”

      “荒谬!”还没等小髅说完,一个性急的将军已经沉不住气了,“用最弱对他们的最强,这不是找死么!”

      另外几个将军虽然没出声,但看神情,也是一副不敢苟同的样子。

      我没说话,示意小髅继续说下去。

      小髅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一目城与互人城间地势平缓,藏不住伏兵,不会有太多变数。我军的强兵要迅速歼灭敌方的左军,然后与中兵合并,一道击败敌方的中军。我军的弱兵可携带陛下此次带来的大部分武器,穿最光鲜的兵甲,让敌方无法估计我们的实力,也可以多拖延上一段时间。只要能撑到对方中军失利,我方的强兵和中兵便可以赶来,三组合并,齐力歼灭对方的右军。”

      听起来不错,“可如果溯汐把最强的左军放到中间来进攻,该怎么办?”

      小髅想了想说,“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也对,他不了解小髅,不一定会猜到这样的部署。

      祁阳却冷下了脸,“那么那些弱兵该怎么办?任由他们去送死么?”

      小髅说,“战争中总会有伤亡,这已经是最小的代价了。”

      牺牲一部分士兵的性命,这不是祁阳的风格,也不是以前的我会干出的事儿。

      也许可以一试。

      因为祁阳伤重,我任命小髅为这次的主帅,并让各个将军下去,将自己的领兵中的强兵弱兵都挑出来,分编成组。当然真实意图是绝对不能让士兵知道的,毕竟没有人希望去送死,就算再弱,人也是希望活下来的。

      就像小髅说得那样,弱军得到了最新的武器和兵甲。会听螺术的人多数被分到强军和中军,弱军只分了几名过去。

      天明时分,大军出发。

      行了几个时辰,前方的荒原上现出一条黑色的线,向着左右延展开。再离得近些,便可看出那其实不是一条线,而是一个面,一个由无数人组成的面,黑压压的在大地上铺展开来。

      是他们了。

      此时天地寂静,白沙无垠,数十万鲛人腾空而起,遥遥相对。

      我看不到溯汐,可是我知道他就在那片黑色的人群之后,睁着一双血色的眼睛,慵懒地笑着。

      南王朝,北王朝,几千年被一道归墟分隔两侧。可这么多的仇怨,终于还是把无底的大壑给填平了。

      此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当初南北两朝为什么会打起来,海神又为什么会放弃他们?

      好像一直以来,我们都把这个问题忽略了。每个人只知道南王朝是敌人,要杀,要杀光,却没有人问为什么。

      不过,知道为什么又怎么样呢?难道仇恨能化解么?

      这一战,终是避无可避。

      倏然,对方有了动静。那黑色的人群向着这边冲过来,如同一片翻滚着涌来的乌云。小髅抬起手,战鼓响起。弓箭手将海箭齐齐射出,漫天的利箭织成一阵暴雨,向着那“云雾”扑射过去。

      有很多黑色从中掉落,但他们的来势却不见减弱,还在不停地涌过来,即使离得这么远,我也能听到他们发出的嘶吼。

      三轮箭雨过后,我方的鲛人也迎了上去,锐利的尖啸划破寂静。唱月术,听螺术,不断地碰撞冲击。也有人抽出长剑,相互砍杀。此时我已经分不出谁是南王朝的,谁是北王朝的,我只看到不同颜色的鱼尾纠缠在一起,每个人都奋力地将手中的兵器刺入其他人的身体。被杀死的鲛人变成一具具残缺的尸体,纷纷扬扬掉落下来,黑色的血液在海蓝中蔓延。

      如果没有战争,这些人也许正在海藻田里耕作,也许正在蚌壳床边抱起初生的婴孩,也许正与情人依偎在一起,也许正给爹娘奉上一杯热茶。也许大家本来都是好人,都没想过要这么不顾一切地剥夺另一个,或几个人的性命。也许大家对于未来都有着完整而充满希望的规划,可就在利刃刺入身体的弹指一挥间,一切都化为乌有。

      每个人都变成了野兽、疯子。所谓的“正常”好像一下子从世界上消失了。

      或者,这才是世界本来的面目?人与人之间,相互残害,你死我活。

      人影纷乱,长啸声,惨叫声,喊杀声,甚至是皮肉撕裂、内脏破裂的声音,都混成一团。我从没听过这么刺耳的声音,好像是从地狱发出来的。

      我回过头,却看到了禺强和北斗。他们骑在海豚上,就在我的不远处。

      他们很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与前面的疯狂是多么格格不入。

      禺强,似乎又恢复成了原来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黑色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完全不见了那时候孱弱的样子。

      他已经恢复了吧?

      过了不知多久,有一名士兵喊着“报——”跑过来。

      “陛下,敌军左军已经被歼灭!”

      我点点头,心里高兴不起来。这只是开始而已。

      战场上的时间过得很慢,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无数鲛人死去,让人觉得这厮杀永远不会完结。我低头看着手中的屠魔剑,有几分紧张。

      中军胜利的消息迟迟不来,阳光却已经渐渐变得绯红,这一战已经持续了一整天。

      忽然,我看到前方的战场上有了异动。那混沌的黑色中,仿佛被什么力量强行打开一个缺口,一个红色的身影正在急速接近。

      我心下一颤,集中视线向那里望过去。

      那身影越来越近,周身好像被一层银色的光华笼罩,凡是接近的鲛人都被弹了出去。那一身辉煌的红是如此熟悉,熟悉得让人全身发冷。

      那是溯汐,他来了!

      我握紧屠魔剑,死死地盯着他向我冲过来。

      他想杀了我,还是抓住我?

      我往后退,有人大喊着“护驾!”

      他离得已经很近了,我能看到他耀眼的金发,以及血红的双眼。我已经能感觉到那灭顶一般的压力,整片海仿佛都被他的力量笼罩着。没有人能挡得住他。

      他在笑,笑得像一个魔鬼。

      我刚要抽出屠魔剑,忽然一道黑色的身影冲过来,挡在我身前。禺强打开双手,在我面前展开一道金色的屏障,同时发出一声长啸。那声音化成一道光,刺向溯汐。

      溯汐一个旋身,避开了那道攻击,停了下来,幽幽看着这边。

      北斗也走上来,站在禺强旁边。

      两股力量对峙着,形成一个球型的空间,把我们几人同外界分割开来。一时间所有的厮杀声都变得遥远起来,我的眼中只能看见那个红衣人。

      溯汐笑了,红润的唇稍稍咧开,“两位海神,果然都在啊。”然后又故意看看我,“呵呵,伏溟,别来无恙?”

      我没吭声。禺强也没吭声。

      北斗开口了,“溯汐,你单方面挑起这场战争,害得整个鲛人王朝生灵涂炭,你不觉得羞耻?”

      溯汐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不觉得。”

      北斗倒也没生气,声音很是淡漠,“你不配为鲛人。”

      溯汐大声地笑了起来,笑声嚣张,“我不配为鲛人?还是你们不配为海神?是你们先放弃了南王朝的子民,怨不得我们。”他慢慢抬起右手,华丽的红色战袍在海流中飒飒作响,“不废话了。朕一直想知道,是海神的神力比较强,还是神识的神力比较强。”

      话音一落,一道血红的光芒在他掌心迸绽而出,强大的海流一瞬间就冲到面前,好像有一座山迎头压下。北斗口中念了什么,双掌倏然推出,蓝色的光华与红色碰撞,溯汐的攻势被硬生生地顶住了。此时禺强略略回头瞥了我一眼,然后忽然纵身向着溯汐扑过去。

      淡金色的鱼尾从他的下摆中延伸而出,他腾空而起,念动咒语,向着溯汐扔出一团燃烧着的光团,呼啸着冲向他的面门。溯汐双臂一振,北斗被逼得向后退了几步,僵持的局面被打破。溯汐微微侧身,似乎轻松无比地避开禺强的攻击,然后长袖一挥,竟将那团“火球”打散于无形。

      那样的攻击,从我这里都能感觉到扑面的热流,却被如此轻而易举地化解。

      禺强稍稍愣住。北斗也面色微变。

      本以为毕竟是抢来的神力,溯汐不可能用得太顺手,可如今一看,他还是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北斗化出鱼尾,游向高空。天光越来越暗淡。深蓝色的海洋化成一道天幕,他们三个衣袍烈烈,长发飞扬,周身各自被金色、蓝色、血色的光华笼罩。海水渐渐变得躁动起来,海流回旋着,在他们三人中间翻滚涌动,自上而下形成一道总管大海的漩涡。这漩涡周围的一切洋流都被卷了进来,我吃力地立住脚,感觉全身都在被那力量拉扯着。有一些躲避不及的士兵已经被卷了进去,转瞬间就没有了踪影。

      忽然北斗和禺强同时张开双手,高声吟唱起一段诡异的旋律。他们的嗓音时而尖锐,时而低沉,音调回转着,仿佛一条从悬崖峭壁上曲折而上的路,布满暗藏杀机的边角。虽然离得遥远,而且有禺强张开的屏障,这声音进入脑中却仍然像炸弹一样冲撞着颅骨,疼痛浪潮一样连番袭来。我连忙戴上无音,同时运起听螺术阻隔这段致命的歌声。我看到屏障外面的很多侍卫已经开始七窍出血,甚至倒在地上抽搐。

      也许应该用治愈术来救治他们,否则这些人就算不死,也很可能会聋掉、瞎掉。

      可是我还是没有救他们。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我不能用掉太多神力。

      在如此的攻击下,溯汐却并没有太多反应,他甚至都没有还击,只是稍作抵御。禺强和北斗吟唱的节奏忽然改变,越发的激烈紧凑。两名海神的神力沿着这声线磅礴而出,整个大海都在震颤。

      溯汐双手在胸前结印,打开双唇,一段幽幽的歌声化成一道透明的泉涌了出来。没有歌词,只是纯澈的吟唱,一丝丝一缕缕围绕着他飞旋。这看似空灵毫无攻击力的声音,却将禺强和北斗的攻击尽数挡住,严丝合缝地将他保护在其中。并且被这声音笼罩的领域在渐渐扩大,一点点向着两名海神的方向延伸。那两人的声调再一次拔高,幻化盘结成一条狰狞的恶龙,嚎叫着张开巨口冲向溯汐。那让人胆寒的怒吼声响彻天地,海水翻腾得越发厉害。

      可那条来势汹汹的龙撞上溯汐的音壁,却突然消失了,仿佛是被那悠远空旷的声音给溶解了一般。那样摄人的攻势,竟然就着么无声无息地没有了。

      我手心渗出冷汗。

      为什么会如此?为什么连分毫都伤不了他?

      他不可能没有弱点的!

      此时的海面上,应该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太阳似乎已经完全落了下去,月亮还没有上来,正是最黑暗的时刻。

      战场上双方依然在厮杀。没有人能接近这里回报战况,我也不知道小髅那边究竟怎么样了。

      对这一战,我越来越没有把握。

      该怎么收场?

      难道要鲛人灭亡么?

      溯汐的声调倏然一变,一道锐啸突破那道音强以迅雷之势射向那两人。禺强和北斗运起神力堪堪挡住,那啸声却越来越强。最终我看到那两人的身影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冲撞到,身体弹了开去,仿佛失去了生命力一般。禺强有些狼狈地稳住身形,却捂着胸口。我想他大概呕血了。

      而北斗则停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情况似乎也很不妙。

      这就是神识的力量么?连两个海神都无法战胜。

      为什么我原来完全没有感觉到?

      溯汐向着禺强游过去,身上红光倏然炸开。我仿佛看到他邪邪地笑着,眼中尽是嗜血的残忍。

      他想杀了禺强!

      北斗挣扎着扑向他,全身的蓝色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他一掌打向溯汐胸口,溯汐竟然没有挡住,被打得向后连退几尺。他暴怒起来,红色的光焰绳索一般缠上北斗的身体。那蓝色的身影仿佛痛苦不堪,毫无挣扎的能力。

      禺强直起身体,看样子是想去救北斗。我化出鱼尾,向着溯汐快速游过去。

      他看见了我,红眼睛让我想到吐信子的蛇。

      “溯汐。”我抽出屠魔剑,指着他。

      他看向我的,缠绕着北斗身体的红色渐渐褪了下去。北斗的身体向下掉落,鱼尾也渐渐变回了双腿。禺强将他接住了。

      溯汐挑起眉,“呵呵,穿着皇甲,还拿着剑。才几个月不见,你倒是越来越出息了。”

      我放下了剑,也学着他挑起眉毛,“这还要多谢南海王你的‘照顾’。”

      “没了神力还能当海王,你也挺有本事的。”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视线一直在我的腰腹间游移。那样的目光,让人作呕。

      他邪魅地笑着,“咱们俩也算是数夜‘夫妻’了,怎么样?是不是已经有了朕的皇子了?”

      我一剑刺过去,被他双指夹住。明明是那么一对白皙纤细的手指,却如磐石一般坚韧,不管我怎么用劲,剑尖都无法再接近他分毫。

      “娘子不要生气,为夫这几天太忙才冷落了你,这不是来找你来了么。”他悠闲地看着我,猫戏老鼠一般。

      我深深吸入一口气,然后用力抽回剑。他想玩儿,我就陪他玩儿。

      “灵枢死了。”

      他的眼神微变,却企图掩饰一般地微微扬头,“是么。”

      “被你亲手打死的。”

      “……那又如何?”

      “我把他埋了。”我冲他和蔼的笑,“但是我绝对不会告诉你他在哪。你永远别想见到他!”

      他脸上那慵懒而邪魅的笑终于挂不住了,他盯着我,吃人一般的目光。

      我不应该再激怒他,因为他随随便便就能捏死我。但是我却忍不住要说,“溯汐,真对不起,你弟弟最后还是不要你了。”

      红色的眼中暴露出刻骨的憎恨,他的金发和长袍都张扬开来,金红的光在他的双手间迸射着,仿佛是来自地狱的烈焰。我已经感觉到那毁灭的力量冲击着我的皮肤,针刺一样的疼,头发被海流拉拽着,全身的衣甲都要破碎了似的。

      手中的屠魔剑有了些异动。在那红光袭来之时,那柄剑忽然有生命一般横在我身前,剑身金华弥漫,震颤着,低吟着,挡住了那致命一击,剑身上出现一条裂纹。

      而此时我看到禺强从溯汐身后袭来,一掌拍上溯汐的后背。溯汐盛怒之下没有防备,身体一震,唇边有红色晕染开来。

      然而也只是这样而已。他挥起长袖,我猛一个旋身,将将避过他的掌风,却仍被扫到,右臂撕裂一般地疼,剑都拿不稳了。

      禺强与溯汐再次斗在一处。他们不再用唱月之术,而是单纯地用神力相互攻击。禺强几乎不怎么闪避,可手中射出的光团却一次比一次耀眼,简直是不要命了一样。海神和大荒神识的力量相互碰撞,余波一圈一圈扩散,整个大海都在这对决中战栗咆哮。就连远处的厮杀似乎也停滞下来,每个人都被这毁灭性的壮丽场景摄住。

      有一会儿,他们俩都停了下来。溯汐问他,“海神殿下,莫非你不想活了?”

      禺强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他,深不见底的黑眼睛里,有着某种决绝,和恨意。他低声念起咒文,全身燃起日光一般辉煌的光亮。这光明一轮一轮流转着,划破夜晚大海的黑暗,把整个战场都笼在其中,亮如白昼,让人恍惚觉得它已经射出海洋,冲入天际。

      我看着这样的光,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太明亮了,明亮得有些声嘶力竭,把他整个人都吞没了。眼睛被刺得生疼,眼泪直往外冒。

      溯汐身上的红芒也灼目起来,一个火球在他的身前渐渐成形,他也在吟唱着什么,有许多红色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到那团火球之中。它翻滚着,密密麻麻覆盖着金黄的点,沸腾的热浪一波波涌向四周翻涌,皮肤上有被烧灼的疼痛。

      溯汐忽然双手一推,那巨大的火球排山倒海般向着禺强飞过去,留下一条殷红的痕迹。

      我以为禺强会躲开。

      毕竟被那样一个东西打中,就算是海神,也活不了。

      更何况他只是一半的海神。

      可是他没躲,我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那一团金红之中。

      我睁大眼睛。

      突然周围都寂静了,连海潮的声音都没有了。

      心脏好像也停滞下来。

      不会吧?不可能的吧?他没有躲?

      他怎么能不躲呢?

      就算条件反射也应该躲开的啊?

      他是不是疯了?

      全身僵硬着,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死了么?

      不会的,他是海神啊,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正在此时,一道金光突然从那团暴烈的金红之中冲出来,箭矢一般射向溯汐。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等到我回过神来,却看到禺强毫发无损地立在溯汐面前,手掌陷入对方的前胸。

      溯汐睁大眼睛,不敢置信一般望着禺强。

      禺强轻轻撤开手掌,溯汐的身体渐渐向后倾斜,金黄的长发向上飘起,挡住了他的脸。他像羽毛一样堕落下来,静静地,无声无息地。

      禺强浮在高高的海幕中,全身金光流转,神色平静,美貌倾城。

      “陛下!!!”南王朝的鲛人们忽然爆出撕心裂肺般的呐喊,好似濒死的野兽最后的哀嚎。

      本来已经要赢了的他们,却在一瞬间就失去了一切。他们的帝王死了。

      可战争还在继续。

      原本的战术战法忽然之间都被抛弃了,他们再次厮杀起来,仿佛要把面前看到的一切拖入地狱一般。

      我走向溯汐。

      虽然这样有些卑劣,但我只想拿回我的东西。

      他颓弱地倒在地上,红衣凌乱,金发蜿蜒,魅色横生的眼眸此刻有些涣散,胸口急促而慌乱地起伏着,却是出气多,进气少。

      我垂头看着他。这个剥夺了我的尊严我的神力,害死灵枢的人,终于要死了。

      他不会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不会再夺走我的任何东西了。

      他的神力,他的国家,最后都会是我的。

      他这一生所希望的一切,到最后都没有得到。

      我应该很高兴。所以我咧开嘴笑。

      我蹲下来看着他。

      他的眼神一开始有些茫然,然后突然看向半空中某个地方,因为染了血而格外妖艳的嘴唇缓缓拉开,眼角弯成一个月牙,笑得单纯而幸福。

      “潇翎,你终于回来了。”

      话音还没落,我便把剑插入他的心口。他没发出任何声音,仍是痴痴地笑着。

      熟悉的光芒从他的胸口流出,顺着剑身源源不断涌进我的身体。这一次没有痛楚,没有任何不适,只是觉得很暖和,全身都很暖和。那温度顺着经脉流过我的胸膛,手臂,手指,小腿,脚踝,我感觉自己在被一点点注满。

      可是那光芒很快就流尽了,比原先少了大半。

      是因为刚才与北斗和禺强的决斗么?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溯汐一直不肯动用这力量,他大概猜到这一战会耗费大量神力。毕竟是抢来的,用得不顺手,就要大量地用。用得太多,便会耗损得很快。就像幻颜的神力明明那样深厚,我用起来却发挥不了一半的威力。

      不过剩下的这些,也已经足够了。

      溯汐吐出最后一口气,绯红的眼睛中,代表着生命的光亮一点点消散,嘴角还保持着一点点的笑意。

      我站起来,转过身。禺强站在不远的地方,身上的光华已经散尽。他遥遥望着我,眸色深深。

      我走向他。战场上已经一片混乱,有几个士兵打到我跟前,我用神力震开他们,一路往前走。

      禺强却往后退了几步。

      我在几步之外停下,“谢谢你帮我。”

      他轻轻摇头,什么也没说,转过身似是想离开。

      我没追他。看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心里空空荡荡。

      一切都结束了吧?

      真的都结束了么?为什么感觉如此不踏实?

      忽然他的身体摇了摇,脚下一个踉跄,没有一点预警地倒了下去。

      我脑子里嗡然一声。等到我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大步跑到他身边。

      他伏在地上,身体在发抖。

      我转过他的身体,却发现触手的皮肤冰冷得让人心寒。他刻意伪装的若无其事都褪了下去,急促地喘着气,像搁浅的鱼,黑色的眼睛竭力想睁大,里面有点痛苦,有点留恋,有点害怕。

      他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好冷。。。”他低声说着,仿佛只是一声微弱的叹息。我拥住他,却发现自己也在抖。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来告诉我?

      他仰躺在我的怀里,手抓着我的衣袍,仿佛害怕我走开一般。他的喉头滚动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一样。

      “伏溟。。。”气若游丝的声音,挣扎一般贴着耳边响起,飘渺得海流一吹,就散了。我紧紧搂住他,却发现双手怎么也用不上劲儿。

      他怎么这么瘦?怎么这么凉?

      “伏溟,对不起。。。”我抬起头,他正用贪恋一般的目光凝视着我,“溯汐。。。死了。你恨得。。。都消失了。。。别再。。。恨了。。。”

      他的声音在颤抖,呼出来的气好像结了冰。仿佛他体内的热,都已经散尽了。

      我全身僵直,只能傻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努力撑着眼睑,聚起散开的视线。

      他这副样子太陌生了,陌生到不真实。

      “你。。。”这是我唯一能发出来的声音。

      我不知道此时自己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只是死死抓住他,本能一样。

      有什么无法控制的事正在发生,可我想不通那是什么。

      他深深吸进一口气,睫毛颤了颤,轻声问,“你。。。会。。。原谅我么?”

      我怔怔看着他。

      原。。。谅。。。?

      这两个字在我的脑子里转来转去,却找不到它们的意思。

      我的嘴唇颤抖,什么也说不出来。

      长久的寂静,他一直凝望着我,好似在期待,好似在乞求。可我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

      最后,他终于放弃,了然一般微微弯了弯嘴角,笑得有些苦涩,有些苍白。他深深地看进我的双眼,一时间黑色的眸中流光漫天,依稀还是很久以前那双温柔而绝美的眼睛,不再有半分掩藏。

      “真希望。。。一直。。。一直。。。做你的洛卿。”

      说完这句话后,他轻轻合上双眼。我过了很久以后,才发现他不再抖了。

      他的脸,晶莹仿佛透明,眼睛微微上挑,睫毛又浓又长,鼻子很挺,嘴唇殷红。他的头发黑如鸦羽,微微蜷曲,散落在白色的沙地上。他的脖颈修长,锁骨很明显。他的身形挺拔,此时却安静地躺着。他绣着金色海浪的黑袍铺展,仿佛张开的翅膀。

      我把脸颊贴在他的额头上,双眼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有多久,没有这样和他依偎在一起了?

      他竟然也会这么乖地躺在我怀里,像个睡着的小孩。

      我好像,并不难过?

      是因为我不爱他了吧?

      可是,为什么胸口好像空了一样,什么都没有了。

      他为什么不动了,为什么合上眼睛,不说话了。

      他不是说,在一切结束后,会给我个交代么?

      他是不是害怕我会为难他,所以逃跑了?

      什么东西在我的身体里翻滚着,堵得很难受很难受。

      他真的走了么?

      以后,这个世界上都没有他了?

      就算我去他的寝宫,也找不到他了?

      就算我游遍整个海洋,也找不到他了?

      他是海神啊。他怎么能离开呢?

      不是还有他的子民,他的鲛人天下么?他为了这一切放弃了那么多,到最后却都不管了么?

      我抬起头,月光已经渗透海洋,像以前的每一个夜晚一样照射下来。身边是不断摇晃的人影,他们还在拼杀着,叫声,兵器碰撞声都那么遥远。

      他们在干什么?

      难道他们没看见他们的海神已经离开了么?

      为什么没有人在意?

      为什么还要吵?

      鲜血、尸体、狞笑、哭号,一切都是这么丑陋。

      他就是为了这么一个世界,牺牲了我们的情,我们的忆卿,甚至是他自个儿的性命?

      这太疯狂了,太荒谬了。

      这一切到底都是为了什么?

      我们经历所有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仰起头,看不到一切的尽头。不论是大海,还是这些厮杀争斗。

      而我的洛卿,安恬的睡吧。

      以后再也不管什么海神,什么天下,什么苍生。

      在我怀里睡吧。

      心中一直翻涌的东西从喉底迸射而出,我看到一道刺目的光柱冲上天际,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看见海水咆哮着沸腾着,向着两边分开,整个海洋都裂开了一道缺口,几万里以外的天空裸露出来,星月模糊。大地在震颤,从地心深处传来悲切的哭号,地面上的一切都在摇晃着,坍塌着,仿若末世来临。我仿佛看到无底的归墟在渐渐合拢,所有的过往都被埋葬在归墟下面,再无踪迹。我仿佛看见厮杀的人们停住了挥舞的利剑,所有的仇恨都被这海潮打得烟消云散。

      停止吧,停止吧。

      不要吵了,不要闹了。

      让睡着的都安静的睡吧。

      以后,不会再有恨,不会再有怨,我们都好好的过日子,好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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