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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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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师爷说过要在裴家祖坟候着他回来,可临死的那一刻都没跟他说多久去接他。
人死族没,这一候就是百来年,好好的裴世家变成了特管局,他迎来送去十位当家,走了多少人罐盖就在裴家祖坟上等了多久。
祖师爷是被先祖诅咒过的人,不死之身不得入轮回,好不容易得了法子死一回,他记得祖师爷是笑着离开,当时是有多高兴?活腻了终于能去轮回走一遭的高兴。
可一转就是五百多年,如今他都走过一遭回来了,祖师爷连个影子都没见着,他记得祖师爷可比他早走好久,莫非在轮回遇到了红颜知己舍不得回来?
罐盖坐在坟头上望着半牙月叹气:“十任已满,接下来不知道又要等多久,我都差不多快要忘记祖师爷的模样了。”
今天是上一任特管局局长的头七,罐盖身上还残留着祭祀时的香火气,风一吹,香味若隐若无的飘到每个坟头上。
话音刚落一道幽光从近半个人高的杂草中窜出来,罐盖听到动静再一次叹气:“殮,在这等了几百年,还没逛够吗?消停会行不,想想办法让祖师爷从轮回里出来……”
无人应声,闪光飘近,罐盖的半边脸被照了个惨白,他眯着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强光是从半空中那块小石头里发出来的。
殮是祖师爷留下的信物——一块刻着殮字的暗红色不规则石头,是祖师爷贴身随带之物。
那块石头从祖师爷去世后就没有发出过这么强烈的光。每任当家上位,它都是意思的闪一下,后来干脆连一下都不闪了,像是怕浪费电似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罐盖皱眉沉声命令:“闭。”
石头非但没听他的话反而越发明亮,半个山头都给它照亮了。
半夜的荒山野岭连鬼影都没有,罐盖倒不是怕惹出事端,只是这一座山头埋着可不只是裴家祖先。
殮是从隔壁山头回来,不巧的是,隔壁是季家祖坟,死过一回的人都知道,季家和裴家是从先祖那辈积攒下的血海深仇,见面必定见血。
一山不能容二虎,可两家祖坟不知怎么就埋在同一座山了,每年清明祭祖两方人士相遇必有一小吵,甚至还会动手。
不过他似乎好久没遇到过季家人了。罐盖沉思片刻后,领着一个巨大电灯泡朝季家祖坟走去。
那条路不知道是被山上的野兽走过还是怎么着,已经被踏成一道寸草不生的小道。
夜晚下了一场小雨,罐盖走了小会已经满脚泥,本以为还有一段路程,一个不留神他闯进了季家祖坟的结界。
踏入的那一刻,铃声一响他稳住了风铃,隐去身上的气息才继续走。
闯入别家祖坟被发现了终归解释不清楚。
同一座山,两家的祖坟完全两个样,一个被收拾得不像个坟头,草恨不得修出花,另一个杂草丛生,草比人高。
罐盖嘴里发出啧啧叹声:“看来季家还没绝后,人丁兴旺啊。”
身前行走的电灯泡亮得不像话,百米之外都给它照得清清楚楚,罐盖看到坟地上的一副棺材便起了疑心。
谁家祖坟的棺材摆在明面上任人参观,这可是大忌。
心里这么想着,步子却没停,罐盖手掌慢慢聚力嘴里低吟着咒语,棺材盖在微微震动,这是要开棺的预兆。
就在罐盖准备用念想时,身后的石头一个飞冲撞上了棺材,棺材板立即被掀翻,石头收起亮光掉落在棺材内。
罐盖见到这一幕以为殮要吸魂,垂下手后无奈道:“这是季家祖坟,能不能有点出息,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不给你饭吃……”
他边走边说低头望向棺材,话语截然而止。
棺材里躺着一个人,一个身穿白色寿衣的年轻男人,罐盖阅尸无数,泡发了的,开膛破肚,缺胳膊少腿的,当然也有像这人一样整整齐齐下葬的,只是这一身寿衣他越看越觉得眼熟
——寿衣上的图案是传承入殓师一脉的符咒,用的线是金蚕丝,纽扣是珍珠,看着成色是上品,除去这两样寿衣上并无其余装饰。
就是普通的一件寿衣,罐盖想:躺在棺材里的这位季家人在季家的地位高不到哪里去。
罐盖的眼珠子从男人身上转了个遍,除了有副好皮囊,没什特别的。
棺材里的殮忽然又发起光,在亮光下,罐盖看到男人手袖缝了一叶竹子,当头一棒猛地想起来,这是当年祖师爷一针一线亲手缝的寿衣,竹叶盖住的是祖师爷缝错的符。
他把目光再次移到男人的脸上,片刻后扶额,他果真没想起来祖师爷的模样。
不过他确定躺在棺材里的是祖师爷,殮已经埋头伏在男人的颈边。
随身之物已经认主。
虽然不知道祖师爷为什么会在季家祖坟入世,但人终归是回来了。
罐盖把手掌盖附在男人的上方,微弱的气息缓慢地传上来,从轮回到入世应该不足一天。
“殮,他回来了。”罐盖轻声道,周边无人回答,声音随风而逝。
水滴落在男人的额头顺着眼角流下,天下雨了。
罐盖想把祖师爷从棺材里弄出来,刚入世的魂魄不稳定,下山的路崎岖颠簸,背着和抱着不可行。
最佳的办法其实是等人醒过来自己走,可这鬼天气又下起了雨,这还不算什么,最糟糕的还是祖师爷入世在仇家的祖坟,如果这时有人上来,吃亏的是他们。
罐盖深深叹了一口气,朝棺材里的人说道:“得罪了,祖师爷。”
入殓师有一绝,能操控魂魄,资历越深,控制的时间越久。罐盖粗略计算了下,以他的资历应该能走到山下。
罐盖把手伸进棺材里嘴里念念有词:“魂有七,魄有六,魄无命不生,命无魄不旺,跟。”
棺材里的男人慢慢起身,长腿一跨迈出棺材,活得像个正常人一般,长得更是比一般人俊,身形优越,比罐盖高半个头。
罐盖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披在祖师爷身上,遮盖身上发着金光的符咒,又将帽子戴上,帽檐遮住了男人紧闭的双眸。
罐盖急匆匆地下山,后面的人紧跟其后,如果细看的话,一前一后两人的行为动作一致,摆手的幅度,跨步的大小,就连鞋子落地的声音都一样。
身后的人仿佛是一具傀儡。
不过半小时,两人抵达山下,罐盖的车就在山脚的空地,那有个监控,罐盖上山前就把它闭了,所以下山就没管。
罐盖把祖师爷安顿在车上前,又说了一句:“得罪了,祖师爷。”
“闭。”
字句一落,男人的身体软了下来,罐盖一截一揽把人塞进副驾驶,动作快得像拿着个烫手山芋一样。
回祖宅的路上,罐盖打通了纸虞的电话,正值半夜,扰人清梦,纸虞接通电话的声音非常不耐烦:“今晚不是我值班,没我的事,挂了。”
罐盖说:“回来了。”
三个字足以让人清醒。
除了祖师爷,还能是谁配得上“回来了”这三个字,特管局上下只有罐盖见过祖师爷,但谁都敬畏这位没见过的人。
纸虞早在山下候着,等了一段时间脚下满是纸屑,她嘴里念念有词,手上撕着自己的手指,一根食指很快被撕没了,不多时十根手指被撕了个遍。
远处一盏车灯打过来,纸虞的心瞬间被吊了起来,车停下后,她只盯着副驾驶那一抹白衣。
罐盖停车下地:“让你的人出来。”
纸虞问:“什么人?”
“祖师爷还没清醒,需要让人抬上山。”
罐盖把副驾驶门打开,车里的人比从棺材出来的时候虚弱了不少。
纸虞把两个小纸人放在地上,红唇一动,小纸人变成了两个窈窕女子。
“有男的吗?”罐盖看着那两个妖艳的女人说,“男女授受不亲。”
纸虞走上前终于瞧见副驾驶里的人,祖师爷比她想象中年轻很多,不,应该是非常年轻,模样放在现世,看着不到25岁,不像爷,倒像个未经世事的大学生。
“你什么时候看见过我身边有男人。”纸虞说,“现在只有三种选择,要不她们抱,要不我抱,要男人的话,只有你来了。”
刚入世魂还不稳定,控魂这个法子不能再行,那就只能第三个法子了。
祖师爷不喜欢与人接触,相比之下他更喜欢与魂相处。如果醒来之后让他知道自己又抱又碰的,也不知道怎么死法。
罐盖第三次朝祖师爷说:“得罪了,祖师爷。”
只是这一次他朝祖师爷双手做了个揖,希望祖师爷醒来轻点罚。
纸虞看着罐盖怀里的男人问:“殮去哪了?”
罐盖听出纸虞话里的怀疑:“在祖师爷的内衫里,这么多年你看过殮这么亲人吗?”
从来没有。
纸虞问:“所以,真的回来了?”
罐盖说:“这么多年,也该回来了。”
祖师爷姓裴,名深,别人出生便是由父母和长辈取名,可这名是他识字后自己取的,由来便不得而知。
不过大家都不叫他的名,从一开始一口一个裴家那小子到最后的人人惶恐一声的入殓师,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世无血脉,他也不在乎死后有没有名讳,去世后一句祖师爷传到至今。
裴深这名记载在族谱顶端,后来百年无人再呼。
裴深睁开眼睛,引入眼帘的是两个人头,一男一女,一左一右匍匐在床头边上。
两人看到床上的人醒了,惊得连眼睛都差点瞪出来。
罐盖张了张嘴,半晌后才从嘴里崩出两个字:“少爷。”
裴深定眼看了他会儿,似乎在回想,许久他嘴角弯了下:“恩。”
这一声答应,罐盖足足等了好几百年,好好一个八尺男儿就这样潸然泪下哭得不成样,仿佛要把这几百年受过的委屈一一哭诉出来。
罐盖从跟在他身边就是个爱哭的小屁孩,这一遭回来还是没有变。
裴深这人也不是个安慰人的主,换在以前他还会说声闭嘴,再哭把你扔去喂魂,但这一次可能死过一回,脾气被磨得差不多了。
呜咽一声一声地传来,纸虞首先受不了:“哭丧呢,人醒了还在这哭。”
裴深起身后把眼神转到纸虞身上:“纸玉珊。”
时隔多年开口,裴深的嗓音又冷又低。
罐盖被冷到了瞬间收起眼泪刚想开口,纸虞说:“纸玉珊的后人,纸虞。”
纸虞倒不怕这个大名鼎鼎的祖师爷,看着他问:“我和先祖长得很像吗?”
裴深的记忆还停留在死前,几百年前的事就像昨日发生的一样:“像,又不像。”
他一晃神又觉得像了。
纸虞听闻后朝罐盖喊道:“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我和先祖长得像。”
罐盖翁着鼻子说:“我回来了几百年,你那会才多少岁,小豆丁一个,牙还没张齐呢,况且我连少爷的模样都记不清还记得你先祖的样子吗,又不是什么国色天姿。”
纸虞:“起码比你长得好,先祖都嫁人了,你死过一回还没娶妻呢。”
娶妻这词内涵到罐盖这个单身狗,两人像一对活宝,一人一句吵得裴深头疼。
裴深不耐皱眉:“闭嘴,再吵把你俩扔去喂魂。”
这语气活脱脱就是老一辈吓唬小孩的,但出自在一个年轻人身上却有种莫名的诡异,反正这两人被吓唬住,消停了。
裴深的心思不在他们身上,环顾房间里的装饰,大部分物品都是他以前房间的,可还有小部分东西他觉得很陌生。
例如那方方正正的大玩意,冒着青烟的小玩意,发出呼呼暖风的长玩意。
他问:“我轮回多久了?”
罐盖脱口而出:“五百年,很久很久了。”
是有够久的,他只是想去轮回走一遭,体验一下死去的滋味,人生在世总得尝一次,可谁曾想到这一尝就过去这么久。
裴深望了下身上的衣物:“我身上的寿衣呢?”
罐盖说:“扔了吧,留着干嘛?”
“留着,下次穿。”
罐盖听到差点没背过去,难不成还想死一次?
可他没敢说,他怕祖师爷真的把他扔去喂魂,所以只好把放在一边的寿衣叠好放进衣柜等着下次用。
罐盖见裴深捧着那块假装安静的石头巡视房间:“祖宅没了,这里是后来新建的,格局还是和以前一样,祖宅里的物品我找不全,能找到的我都找回来了,只是有几样依旧没有下落。”
裴家本就家底丰厚,到了裴深这一代更是翻了好几倍,房间里的东西都是稀罕之物,不过越重要的东西越不会摆在明面上,不重要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吧。
裴深说:“没了就没了,不多。”
罐盖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们的家底就只剩下这个房间里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都没了……”
其实他回来的时候还有一点,只是他把剩下的钱用来重新装修了一下祖宅,风里雨里总要有个地方等祖师爷回来。
裴深细点着房间里东西,只是还没开始数就已经结束了。
“剩下的呢?”
这一质问就显得罐盖格外的卑微:“被官家收了。”
裴深一脸冷然:“谁敢收裴家的东西?”
当年裴家也是受皇家重视的一族,没有一官半职,却能在一众皇家贵族底下有一席之地,无非就是靠裴深的出神入化的入殓术,地位说高不高,但无人敢得罪,更别说有人敢动裴家的东西。
纸虞打断他们两人的对话,一针见血:“祖师爷,时代变了,现在古董都是要上交给国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