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藏娇》达火叽

1、第 1 章

　　三点一刻，时针已过了既定的时间，直升机的主旋翼一个劲地转动，头顶上灰蒙蒙的天依旧一副苦不堪言的愁容，像极了对人间这场戏剧无比配合的看戏者，它们挥着风中破碎的袖帕，对那战火纷飞生灵涂炭的惨象摆出一副假惺惺的悯人相。

　　这是时年八月初，老黄历的三伏高温，混着鬼见愁的闷热天气，是一年里最热最煎熬的日子，在M国人民心中，今年的日头，比以往来得格外的炎热、更加的难熬，战火像是从地狱底沸腾开的岩浆从破裂的地表上升蔓延，吞噬着四方万物，马后炮的神棍学家将天气并行分析，言之凿凿地声称这便是世道不平的天兆。

　　此时的M国已经进入战争状态一个月了。

　　下午的天空像发霉的稿纸，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斑驳样，乌云也绑架了太阳半个月之久，M国的子民好久看不到患上斯德哥尔摩症的太阳，人们沉浸在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之中，生怕那战火下一秒就会燃烧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掳去自己不堪一提的宝贵性命。

　　到了三点十五分，那对惜命的夫妇才松开了自己宝贝女儿的手，踏进了直升机。

　　上了直升机，像是阎王爷特赦保住了半条命，臧家顶梁柱的父亲抹去头上的腻汗，一根根无须发蜡就已经分明的湿发海草一般耷拉在他的头皮上，重重地呼了口气。身形硕大的他稳稳地坐在垫子上，好似被风中吹落死死扎根地面的野生种子。

　　另一边的臧妈妈大着肚子，眼角虽挂着天边同款的泪珠，却掩盖不住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激动，她面容精致，只有眼角留有好似昨夜醺酒过度而一抹残红。

　　诚是这样，她还是念及着旧情，不忘扭身对站在安全区域养女儿扯着嗓子喊道：“水水，你一个人在这里，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到时候上了你爹地的飞机，记得和妈妈说。”

　　转动的旋翼刮出阵阵的风，不光卷起了天台上的细小砂石，还将这番分别的叮嘱撕扯得支离破碎，听起来像是个年久失修的收音机：“你……这里……自己……飞机……妈妈说……”
　　什么都没听见光吃了一脸尘土的水水努力压住风吹起的裙子，吃力地回应：“我知道，你放心吧。”

　　飞行员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臧妈妈的叮嘱还水蛭似的吸着那个眼泪都快被吹干的少女。

　　臧水水已经十三岁了，可在肚子里还孕育着另一个新民的母亲眼中，她依旧是那个两岁时候差点就送命在封闭车里的小孩子。

　　虽然这次告别是势在必行，但谁愿意和自己的至亲在这个颠沛流离的乱世就此分离。

　　臧水水虽然是另有贵人相助，另有一个富商爹地扶持，可关键时刻，到底是只有看到上船的那一刻才能安心放心，不用担心自家女儿被这急湍暗流卷个干净。

　　相比之下，臧爸爸就显然淡定随性的多，他只要保住了身边人肚子里的这个，保住了自己，就不愁自家香火人丁。

　　“妈妈再见！”水水站在风力弱一些的区域大吼着回应。

　　默契的飞行员瞅准时机，被延迟滞留的直升机这才有机会发挥作用，缓缓地升起，脱离地表。
　　“水水——”臧妈妈难忍悲痛，隔着舱窗喊。

　　风声很快冲走了一切，原本发出轰鸣噪音的直升机渐渐地化成了天空里的一个小点。

　　挥着手目送着的水水站在天台上。

　　这艘诨名安定798K的私人直升飞机载着臧水水的爸爸妈妈，离开了即将沦陷的Y市，正往靠近中心的首都飞去。

　　原本这飞机的运送名单里只有一人，那就是此刻还站在天台上的臧水水。

　　臧水水的爹地是当地有名的企业家，福布斯榜上响当当的一个人物，因老伴去世见一干儿女为了点财产而争吵不休，另外找了个代孕，想老骥伏枥再折腾出一个新的继承人。

　　代孕也是力不从心，分娩难产，也只产下了乡下人口中的赔钱货。

　　一掷千金的交易换来了一位货真价实的千金。

　　恰好，代孕的臧家有队夫妻，是代孕的妹妹和妹夫，他们想将这个无辜的孩子过继到身边做个念想，老人家念及情理，也没再说什么。

　　于是，这位从出生就远离利益纷争的幸运儿就在高额赡养费中享尽了无上的恩宠。

　　金枝玉叶，所以赐名，臧淼，寓意像水一边无边无际，没有尽头。

　　初长成的臧水水在几天前收到了老人家的电话，老人家到底想起了这么流落外地无依无靠的骨肉，派了专门的人来接送，亡命的臧家父母听到了这个消息，如同饿狼见了肉一般地死缠着这个养女不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软磨硬泡为自己的未来挣出了一条生路——他们先上，等老爷子知道女儿还未接走，还会再派一个另接。

　　说的好似直升机穿越战火纷飞的天空和过家家一般轻松容易似的。

　　天台上的地面还泛着暑气，乌云投下了覆盖万物的阴影。

　　阴影的尽头处站着一个臧淼。

　　她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

　　像是漏豆子一般兜不住似的，她猛然弯起腰，破口大笑。

　　将大难临头各自飞演绎得出神入化的那对夫妻如果还在场，听到这个笑声估计也会忍不住侧目，笑声清脆悦耳，像无知幼童格格嬉戏。

　　她笑了很久很久，她的笑声在偌大的别墅区回荡，像石头砸向了湖心，泛起一圈又一圈散不去的涟漪，召唤出了整栋楼最后一位老管家。

　　“小姐，外面风大，进去吧。”

　　树倒猢狲散，臧水水在上午遣散放还了楼里的一干佣人，现在仅剩这么一位常年伺候左右的忠仆。

　　他从臧水水两岁时入住这栋别墅开始就一直贴身照顾着这个小主人。

　　他循着笑声而来，手里提着一件薄纱，热风吹皱了管家整齐的制服，而孩子的笑声吹皱了他的心。即便是现在的危难关头，血液中流动的那颗真心也是向着这个年幼无所依的少女，在老人眼中，她都是他一眼看大的单薄脆弱的孩子。

　　“黄管家，”臧水水停住笑，轻盈地转身，两边扎起的长马尾划出一条长而优雅的圆弧，黄鉴清以为会看见那孩子的眼泪，却失望地发现并没有，就好像准备进鬼屋的游客发现自己进的是博物馆一般有些泄气，不过少女天真甜美的笑容很快抚平了心中的不适，臧水水兴致很高地拉过老管家的手，孩子气地转了个圈，“他们可算走啦。我们可以开心地过几天了。”

　　老管家任由小主人折腾，配合地转了几下：“下一趟直升机很快就能安排出来。”

　　“不要紧。”臧水水歪头笑，她抬眼看着灰蒙蒙的天，无边苍穹中晃过的太阳的残影像是人间飘上去的火星，假使有长辈哄骗无知的幼童，浑浊不堪的上空是人间当下投射的一面镜子，也会有大把的信徒愿意相信，现在的这种时局，似乎到哪里去，都是没关系的。

　　她不像她父母那么着急，所以她还有心思穿着好看的小裙子，在这个天台上陪着他们演着感天动地的生死别离的戏。

　　老管家伸手正了正臧水水刚刚摇乱的发带，“我的原先那些家伙这回都走的差不多了，负责一层的小敏想问，地下室的那位主人打算怎么处理。”

　　老人半蹲着，少女正面直视着他。

　　穿着讲究的臧水水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自下而上地望着他。她的皮肤白里泛着日下环境的冷青，带着几分苍白，衬得那抹唇色看起来过于鲜艳突兀，像故意油漆上去的甲油，那刺目的双唇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一双大眼，黑眼珠里反射出许多的闪着光的小颗粒，玩味地穿透了老人，汇聚飞摇，缭绕的烟尘一般飘向了许久不见天日的某处：“哦？去看看。”

　　也许那扬起的弧度过于凌厉，像是滞留的断笔留下的污迹，那笑容既不真实，也不好看，活像幽默讽刺画里令人不舒服的小丑。

　　臧水水像闻着猎物气息的上等猎犬，撒开手就往目标走去，丝毫没注意老管家眉头一皱的细微反应。

　　黄管家看着小主人一蹦一跳的背影，那一双马尾富有生命地跳动，活像小丑勾起的两只笑眼。他内心叹了口气，缓缓跟上。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不属于上层系统内，所以没有通电，上下十分不便，可走向地下室的时候，兴致大好的臧水水嘴里还哼着儿歌。

　　举着手电筒的黄鉴清好几次想提醒小主人注意，地下室的那个人也许并没有你这样的那么想见你。

　　木门发出了咯吱的声音。

　　老管家按着门边，臧水水环顾着四周，到底是天天有人打扫的地区，没有那种蛛网走兽尘土漫天的潮气。地下室没有窗子，却不像楼梯那样昏暗一片，里面灯火通明地亮着大灯，一点都不把节能减排放在眼里，丝毫电费不算钱似的从天花板一路亮堂到了地面，晃眼得给人一种自己不是在地下室，而应该在摄影棚无数闪光灯下的错觉。

　　亮敞归亮敞，可地下室里却空无一人。

　　臧水水一句“人呢？”还未脱口。

　　揪斗的声音就从耳边炸开，老当益壮的黄管家已经眼疾手快地将人按在地上。

　　宁雅死鱼一般在管家的压制下贴着地面动弹不得。

　　原来，她刚才是躲在门边，想要偷袭啊。

　　臧水水带着胜利者嚣张地微笑。

　　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失败者手边那个粗陋的工具，一个被抠下的灯泡。

　　还在地面孤零零地滚了几个圈，活像菜市场上不慎掉落的鸡蛋。

　　这个地下室，除了一排爬山虎似的灯光，无法扣下来的投屏，露着棉絮的旧床垫，以及散装的药片，家徒四壁，一无所有，难为这位巧妇还能废物再利用。

　　“嗨，好久不见。”臧水水笑得更加愉悦。

　　七年未打过照面的彼此，这一次的邂逅依旧是如此的充满戏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