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算计》钟敬言

4、chaper4

　　叶胜楠接了通电话。

　　她吃完饭后没着急回教室，而是转身往图书馆的方向走，那里有块背阴地，教职工用泡沫盒种些瓜果蔬菜。

　　“喂？”

　　“班长……”手机里的话音断了又续，“对不起。”

　　前面的丝瓜藤上开了一朵浅黄/色的小花，半垂着，风吹即晃。灰色水泥墙将学校和破败的居民房隔开。

　　叶胜楠挂断电话以后抬头往上看，顶上的天空被下面的墙壁生生压断一截，从中间折开，像被打折了的脊梁骨，拖着半边身子残废。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十七年来她比谁都还要努力活着，所幸命运待她不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估计也是顺利太久，无预告间的突然转折不亚于是当头一棍，打得她措手不及、眼冒金星。

　　到底还是高估自己的适应能力。

　　从图书馆回来，还没走进教室叶胜楠就先跟纪律部的人对上了眼。

　　右脚悬在门槛上。

　　生死较量一线间，正在三班自习的同学纷纷如雕塑凝固，摒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纪律部检查卫生仪表的同学没有离开，站在讲台桌上好以整暇看热闹。粉笔盒离他们三步不到的距离。

　　往前一步是错误，纪律部的同学肯定会铁面无私在黑板上写下“仪容仪表扣两分”；

　　往后一步是个坑，坑谁就像薛定谔的猫，结果出来之前没人能说准。

　　关键时刻，叶胜楠机灵行事。

　　她站在门口撩了把高马尾，故作不觉地冲第一组最后一桌刚睡醒的男同学搭话。

　　“同学，您好，请问你们班有没有以为叫林羡妮的女生，我是她的姐姐，刚从国外回来，找她要回家的钥匙。”

　　刚睡醒的男同学声调很冷，“谁……”

　　叶胜楠撑住脸上客套陌生的笑脸不变，“林羡妮。”

　　“姐！”关键时刻终于有人接住话茬。

　　林羡妮几乎是连拖带拉，拽着叶胜楠到走廊上，她激动到变形的声调像打鸣鸡，“你怎么才回来，我真是太想你了。来，我们教室在检查卫生，咱们去外面聊。”

　　叶胜楠：“好好，妹妹，我刚好也有这种想法，咱们去外面聊。”

　　教室里头，气氛静了一静。

　　纪律部的同学没着急走，领头那位甚至靠坐在讲台桌上，右手捻起一根新粉笔，挂在脖颈上的红色吊牌晃晃荡荡。

　　他眼神微眯，拉着视线转到黑板右下角写值日生姓名的地方，粉笔有意无意敲击桌面。

　　“笃——笃——笃——”不断刺激人的神经。

　　终于有人忍不住站出来，“同学，刚才你也看见了，那人是林羡妮的姐姐，不是我们三班的人。”

　　“我不拆穿，你真当我蠢？”讲桌上剃着平头的少年提起嘴角懒懒一笑，样子要多混有多混，他对那人歪头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粉笔敲击桌面的声音清亮。

　　值日生低下头，不情不愿吐出三个字，“叶胜楠。”

　　少年转身，将粉笔丢进凹槽，他拍了拍手，大步流星走下来，随便拿起一支笔，扯下一张便签，飞快地在上面写着什么。

　　教室外头，天朗风清，云片像打盹中的一个梦，脆弱而单薄。

　　叶胜楠正跟林羡妮展开激烈的争论。

　　林羡妮双手叉腰，气势咄咄像热油下锅的红辣椒，“叶胜楠你能不能要点脸，上午才领来的校服，你中午那么长时间都还不换！”

　　叶胜楠这边也气势不短，“什么叫我能不能要点脸，林羡妮你看看你越长大越会给人扣大帽，政治课本实事求是四个大字怼在你脸上，跟瞎了一样看不到。十中校服又肥又大，我特地报小一个号码它还能装下两个我，不送去改改裤脚能行吗？再说现在开学一个星期，裁缝店正是生意好的时候，人家老板忙得手忙脚乱没空搭理我，衣服送过去她抬头一句下午放学过来拿，我能怎么办？”

　　林羡妮加足了攻击劲头，“你在学校是来读书还是臭美，一件衣服怎么穿不是穿，非要折腾跟别人不一样的花样。”

　　叶胜楠哼声笑：“素质教育要求当代高中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不做专注课本的书呆子，我培养培养自己美的教育怎么啦？再说我就修改一下衣服尺寸，一没把裤子改成裙子，二也没把上衣加长尺寸玩失踪/诱//惑，你看看你一点点小事就颅内风/暴，各种偏离原来纯洁尺度的不良脑补。妹妹，别刚过了青春/期，你就到了更年期吧？”

　　林羡妮：“你！……”
　　到底谁最擅长扣大帽？

　　两人横着下巴互相瞪眼谁也不让。

　　教室前门忽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林羡妮和叶胜楠甚至没抬头看一眼，立刻就互拉着手说起亲密话来。

　　林羡妮下足狠劲掐叶胜楠脸，佯作心疼地说道：“姐姐，好久不见，你瘦了好多。”

　　叶胜楠不甘示弱，拧着她的胳膊扯出笑来，“妹妹，好久不见，你肌肉也扎实好多。”

　　林羡妮哼哼笑：“姐，忘了告诉你，我现在是体育特长生，就凭你那跟猫一样的力气，碰我就跟挠痒痒没两样。”

　　叶同学终于在林羡妮面前狠狠地踢了一回铁板。

　　纪律部里剃着平头的那个人拖着步子朝她们慢慢走来。

　　他身上挂着一根写有班级姓名和社团职位的红色吊牌，中间方框里的照片没贴，校服外套的链子只拉一半，踩着AJ球鞋，双手插兜，宽背微含。

　　他/塞/给叶胜楠一张便签。

　　不正经人要站出一副正经样子，一只脚尖并脚尖，手揣在裤子口袋里，笑也觉得浪费力气，只提一边嘴角，他靠在栏杆上，对叶胜楠戏谑着笑道：“姐姐，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叶胜楠展开便签看，Q/Q、微信、电话号码，最上面龙飞凤舞是他的名字——越泽。
　　信息倒是一应俱全。

　　越泽胳膊撑在栏杆上，“姐姐，以后在十中的高中生活希望我们能友好相处。”

　　她们的把戏，在他看来不过尔尔。

　　叶胜楠顿时觉得面上无光，她和林羡妮像跳梁小丑，除了自取其辱，也就博得越泽的一声好笑。

　　鹅黄的便签展开，叶胜楠看也不看，直接撕碎，“叫谁姐姐，指不定你要比我老呢？”

　　“那叶胜楠同学——”他拉长调子叫她，故意凑到她面前，挤着蹭着，两人鼻尖差点碰上鼻尖。

　　他看她不躲不害羞，更觉得有意思，笑里掺杂几分真，像看到什么有趣的玩具，“啧，你直挺挺杵到我面前，等着亲吗？”

　　林羡妮怕叶胜楠冲动，拽住她的胳膊往后拉。

　　叶胜楠气得要炸，口不择言，“你脑子……”

　　“三班仪容仪表分我没扣。”

　　他一句话堵住她所有没开腔的骂。

　　“不过一个星期内，我可以任何反悔的机会。毕竟人人都看到，三班转学生叶胜楠在开学第一天没穿校服。”

　　“你到底要怎样？”叶胜楠很不耐烦。

　　越泽朝她手中撕碎的便签努了努嘴，“那要看你怎么表示了。”

　　七零八散的便签乱在桌上，教室两边的墨绿窗帘盖住所有的光，说是午休自习，结果三班人人都抓紧时间趴桌上午睡。

　　叶胜楠万分疲乏地叹了口气，这才开学第一天，净碰上破事。

　　林羡妮回到座位后，脱掉外套蒙住头，直接跑去跟周公约会。

　　后桌的红烧肉跟窝窝头在快乐地互换小说看，压着嗓子呵呵笑。

　　叶胜楠撑着脑袋，看面前一堆纸屑，敲手指犯难。

　　教室后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金屑般的光斑从缝隙里跃进，灰尘浮动。

　　叶胜楠转头，她看到李柏池从光耀中走来，披戴满身过滤过尖锐的温柔。

　　某一刻竟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想法，在看到他的瞬间，觉得秋天很好，十中也没那么糟。

　　李柏池对上她的目光。

　　叶胜楠心中生出一股被抓包的心虚，她避开李柏池的视线，没话找话开了个腔调：“刚刚你去哪了，一个中午没看到人。”

　　李柏池拿起肘弯里的三本书，晃了晃，“图书馆。”

　　叶胜楠点头，“哦，去借书啦。”

　　他随手把书放在桌上，然后从校服的口袋里摸出两颗水果糖，葡萄和西瓜口味，搁在叶胜楠的课桌上。

　　两人一站一坐，李柏池跟她讲话的时候不得不半弯下腰。

　　海盐沐浴露的味道擦过叶胜楠的鼻尖。

　　“刚刚我在图书馆看到你了。”

　　叶胜楠下意识攥紧手指。

　　“应该是你，我人在二楼，也就经过窗户那会往外瞥了一眼。还真是巧。”

　　手指松开。

　　李柏池从不说让叶胜楠为难的话，他知道她的情绪，所以安慰给的悄无声息。

　　“你现在还喜欢吃糖吗？”
　　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糖。

　　叶胜楠撕开西瓜口味的硬糖包装纸，低头咬住糖果，舌头一卷藏在口腔里面。

　　化学添加剂带来的廉价酸甜，的确有很好地取悦到心情。

　　她拿起另外一颗葡萄口味，递送到李柏池的面前，目光不躲不藏，直直迎上去说道：“李柏池，我们和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