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长安刺客某》喙熄

32、夜探裴府

　　“我听隔壁院儿的人说啊，二公子在外流连吃花酒，回来又挨主君一通训呢。”
　　“这不能吧，往日里二哥儿也不少去秦楼楚馆的，不见主君如此发作啊。”
　　白亦乐贴了墙，低头福身，与那俩打着灯笼闲话的女侍擦肩而过。这后院里头院墙低矮，人多眼杂，她不好翻墙走瓦，只能在廊道中轻步快走，好在这袁家节俭，廊道不曾燃灯，她这一路也没碰见几个人。
　　那两个女侍本顾着说闲话，也没细看墙脚那人长什么模样，待人走过了一反应，又觉得不对，那衣着打扮不像是家里人，走起路来却也没声音。那两个大着胆子一回头，更是吓得魂儿也没了，这才三两步的工夫，哪儿还有人影儿啊，便当见了鬼，两人互相扯着快步跑了。
　　“你说，那身形像不像先前二公子房里的云香……”一个女侍怯着问。
　　另一个胆子稍微大些，轻声怒骂道：“别胡说！那云香偷了主家东西，被乱棍打死了拖出去的，你我都看得真真的，怎么还会是她！”
　　“可她死之前哭喊着说自己是被冤的，而且那日火也烧起来了，莫不是——”
　　“你且住嘴！主母叮嘱不可再提这事儿，你忘了？就算，就算她真成了小鬼儿，我们头上还有主家顶着，找不到你我头上来，怕什么！”
　　胆小的还是不放心，又嘟囔一句：“要不咱还是买点纸钱烧给她吧，好歹以前也在一处吃过酒饭的。”
　　胆大的那个也似是记起了什么，叹了一口气，道：“就这么办吧，之后万不可再提了！”
　　待两人胆战心惊地进了一处院子，一直贴墙脚的“云香”才敢露出真身来。这误打误撞的，还真让白亦乐琢磨了点什么出来。
　　这裴成蹊育有一子二女，娶过两位妻子。第一任妻子为他留下一女，便不幸病逝。据说他思念亡妻独身多年，偏房妾室也无一个，后来经人好说歹说才又续弦，得了一子一女。那位大姑娘早已出嫁，三姑娘是个娇生惯养的，尚未许配人家，不过这皇城里想与他家结亲的那是多了去了，估计怎么也得容他家细细挑选一番再论。
　　再说这位独一个的嫡公子呢，也是个奇人了，不爱文章古人，偏爱古玩器物这一类的，也不尽心谋求功名，整日里混在勾栏瓦子。若是你三五日地不见他来，必定知道他是被抓在家闭门思过，或挨了打下不来床。反正只要他还走得动，甭管风吹雨打，三伏还是三九，这位公子哥儿总要出来寻欢作乐的。
　　这人白亦乐之前也听闻过，只是不曾结交过。旁人指点她：这位公子家里人官儿做的顶大，玩得好了自然有数不尽的好处，但要是惹出祸事来，一定先拿你顶包。
　　白亦乐不想招惹他，也就躲得远远的了。
　　今夜听那两个侍从闲聊，原来那日他家不仅走水，还打杀了一个奴婢。这事本也不稀奇，经了人牙子卖给这些深宅大院的，也就成了这家的人，要打要杀也是随便的，这年头，人命才值几何啊。然而说这事可疑，却是因为这位裴大人官做到右仆射，却没甚的官威，除了该有的体面，平日里最是亲厚，连马也舍不得狠狠抽打。也就这几年对自家儿子狠些，听说常有责骂，都说是早些年管教不严，心软犯下的错，如今须得严厉，便在旁人眼里也算不得什么，父母管教子女本就是分内的事。
　　这么再看，这样和善亲厚的主家，如今不分青红皂白打杀了家中女侍，还不由她分说，便有了一二分可疑。好巧不巧，又是在长安客纵火的那天。这裴家当时说幸而发现得早，火势不大，不曾丢失财物，只是烧了几间没住人的空屋子，那边却又因什么失物处置下人，似是矛盾。又是疑上加疑。
　　白亦乐偷潜进来，自然不是为了这些闲话。只是她先前看过，这裴家简朴，虽有些家财却不显露，四处摆设，她偷摸看了看，并没有什么金啊银啊的，看着反倒比个三四品的官宦人家还不足。
　　白亦乐不信这家人无财。裴二公子在外玩乐的钱，还有为了抓捕长安客所出的百两义财，这些都不算小数目。有钱又不花，那这裴成蹊花了大半辈子官场沉浮，他为的是什么啊？
　　当然了，白亦乐眼拙，并不认得裴家屋里许多摆设的来历，还只觉得古朴无华，不是富贵之相，于是四处翻翻看看，以为有什么机关暗室，谁知她刚动手挪开的一只不起眼的花瓶竟是前朝名家的作品，但这一个就值千金，更别提这儿还有一对。
　　“你是哪个院儿里的！”背后一人呵斥白亦乐，显然只把她当做不懂事的女侍，还未疑心她的身份。
　　白亦乐便只低头卖弱，捏着嗓子道：“奴婢是二公子房里的——”
　　那人也不等她哭哭啼啼地说完，显然是颇不耐烦，道：“既是二公子房里的，何故到主君的屋里头胡乱翻找。想不到这家里竟出了不只一个贼，今日拿你到主人家面前，必定叫你好看！”
　　那个女侍是个力气大的，也没那么多弯弯绕，许是觉得白亦乐软弱可欺，自己又得理，便不掩饰，径直上来要拎白亦乐的领子。白亦乐哪肯让她如愿，趁她不防备，将人敲晕了扔在院子里。不知道这大晚上的又有什么人来访，突然侍女们都忙活起来，白亦乐趁着这段忙乱跑了出来。
　　虽有几分惊险，好歹全乎进去，活着出来了。
　　她刚潜行两条街，就见易陶陶站在马车边上踱着步等她。见她出现，连忙将人拉过来塞进车里，命车夫回家。
　　“你怎么知道在这里等我？”白亦乐好奇。
　　易陶陶被她给急死了，道：“你以为那裴府是什么地方！怎么容你想去就去！”
　　白亦乐不以为然，“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你怕什么！”
　　“还不是多亏了三哥！”易陶陶知道自己声音大了，连忙压低下来，接着道：“自裴府门口一条街外卖芽糖的小贩，到后门口扎纸风筝卖的老头，那全是裴府的手下！一般人就是在门口张望两眼，这裴家人都知道这人眼珠子是朝东看还是朝西看。只怕你前脚溜进去，后脚他们就在院里拿人了。”
　　白亦乐咂嘴，觉得惊奇，但仍有几分不信，“可我刚进去了又出来，也没见有人追捕我啊。”
　　易陶陶其实也不太懂裴府里头的事，只当外头防备重重，里头理应更加守备严密才对，便推测道：“也许，你没去到要紧的地方？”
　　白亦乐一想，倒也正是这样，自己在人家后院吃喝睡觉的地方晃悠，当然不会受阻，不然这些下人侍从们平日里怎么走动呢？早知道应该去书房之类的地方，那里必然有秘密，看来还得再去一次。
　　易陶陶看出这位心中所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揣在怀里，叮嘱道：“你可别再想着以身犯险了，三哥可再找不出理由深夜拜访了啊。”
　　“坏了！”白亦乐突然想到自己刚打晕的那个女侍，她是趁乱跑了，那易观云这反常的举动岂不嫌疑大了。
　　白亦乐使劲把手从易陶陶怀里抽出来，就要再进去偷个东西出来给易观云打掩护。还好易陶陶点醒了她，“这会儿她若醒了叫人来，你再去就是自投罗网，证据确凿，到时候你和三哥有八张嘴也说不清！现在那裴相顶多只是怀疑三哥，却找不出这两件事的干系，你可千万不能再去。”
　　白亦乐知道自己莽撞了，听了易陶陶的劝才算定下心来。是啊，他们这圈心计谋算的弯弯绕儿，到底不比草莽直来直去，自己险些帮了倒忙。
　　及至家中，易家两兄弟看到小妹带着白亦乐平安归来，这才安心。四个人聚在堂里一起等易观云，闲谈了几句，不知是谁把话题扯到了祖父身上。
　　易庭芳不语。
　　易陶陶自知身世，与易家祖父相处也不久，便也没多说什么。
　　易晣煇好意疏解，跟白亦乐讲了大侠古一刀和叶涧筹的故事。
　　这故事白亦乐听过许多版本，都是她东拼西凑的，其实谁也说不清楚，也没人知道他们后来如何了。
　　易晣煇讲故事很烂，拖沓无趣，但总归让白亦乐听明白了古一刀就是她父亲的师父，救她于仇人刀下的白老头。而叶涧筹，就是长安的名医易班，易家三兄弟的祖父，也是抚养她长大的白老头。
　　他们都有不止一个身份。
　　白亦乐想到失踪的白老头其实是回了长安，假装不经意地问了一句：“那古一刀还有什么家人朋友吗？”
　　易晣煇叹惋不止，“没有，他醉心武学，唯一的朋友便是祖父。他此生仅有一徒，姓白，二人感情之如父子，又似朋友，可惜——可惜那刀法，恐怕是失传了。”
　　这话似乎也在试探白亦乐，她却只装哑，一块接一块地吃糕饼。
　　易庭芳作为大哥赶紧出来缓和气氛，道：“别谈这些旧事了，说说以后吧，白姑娘，你有什么打算？”
　　白亦乐不知这是不是赶她走的意思，可她还不想走。好在外头进来一个人替她解了围。
　　“先让她把肩上的伤给治好，别的以后再说。”
　　易观云总算逃出裴府，咕噜噜给自己灌了半壶茶水，接着道：“大哥，这事还得劳烦你帮忙。”
　　易陶陶跳出来搂着白亦乐，“那是，我大哥是京城神医，你背上的伤他指定给你看妥。”
　　易庭芳不置可否。
　　待人散了，白亦乐尾随易观云，想道一句谢。别扭了半天，尾随至屋里，与阿言相对无言，更是没能开口。
　　最后易观云催她，“早些回吧。”
　　白亦乐不动。
　　易观云又想了些话来说：“明早大哥为你医治肩伤，你不用去衙门，在家里等我消息吧。”
　　白亦乐还不开心。
　　易观云：“以后行事谨慎些，最好先同我商议，免得招惹祸端。”
　　白亦乐：“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是个惹祸精，讨人嫌？”
　　这回换易观云没话说了。
　　阿言的眼睛早就困得往一处黏了，支撑不到这俩打哑谜似的说完话，小脑袋歪在易观云手臂上就睡着了。
　　白亦乐看了，细声来了一句：“他有两分像你，应该是更像他母亲吧。”似也不打算听易观云的回话，阖了房门就跑了，没给易观云说话的空儿。
　　易观云端详着怀里的小人儿，轻柔一笑，喃喃道：“眉眼不像，但性格像我。”

---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写垮了，但垮有垮的写法，我后面还有好长一串案子我得给他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