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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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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将军说的不对。
他根本没有侠肝义胆,其他人的死与活,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侠者以武犯禁,在王朝规则之外惩恶扬善,审判正邪。而他呢?武不是自愿学的,正义和责任也是和他风马牛不相及的词。
在这世间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寻常生活的普通百姓各有各的挣扎,钟鸣鼎食之家亦有龌龊勾心中的绝望。
他之所以坚持活着,只是因为无数人、无数双手将他推往生的那条路,因为师父在路的终点,接住了他。
仅此而已。
实际上,师父死后,他就彻底只是他自己了。
“剑的事,于我而言,不过还债而已。”
崔浪抬手移开周彧点在自己胸口的手指,神情冷淡:“所以小将军莫要再说什么侠肝义胆。”
说话间,他转身离开,跳至另一边的瓦檐上。
周彧定定看着那双蒙尘无光的黑瞳,张了张嘴。
他迈出一步,脚下瓦片的晃动令他陡然意识到自己被这位江湖高手带到颇为危险的高度,然而这并未阻止他奔向崔浪的步伐,反倒冲得更疯了起来。
直至屋檐尽头,周彧见再也无法追上他,脱口而出:“若我替你还了债,就算你欠我,可好?”
崔浪衣摆微抖,却没有停下。
承诺和假设都似月光,虚无缥缈,抓握不到,在他心底激不起半点波澜。
他用余光瞥向小将军,触碰到他炽热的眼神,倏然移开视线。
呼吸之间,崔浪彻底消失在月色里。
本以为这样就能躲过那份投射到自己身上的热浪,殊不知那一眼只是开始。
何家被查处的消息从街头巷尾钻出那天,崔浪才意识到,天真良善的小将军没有食言。
他确实帮萧家取回了剑——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不属于何家的东西悉数物归原主,不止萧家的剑,所有被何家欺占的财物珍宝、良田沃土都物归原主。
周彧的名声随着飞霞镇百姓感恩戴德的称赞,传到了崔浪的耳中。
萧润云喜不自胜,甚至以为他至以为是他这个江湖中人以武犯禁,和官家都搭上了话。
“周彧……”
崔浪摩挲着在酒坛的红封头,眼底的微光明灭闪烁,那个名姓在唇齿间滚烫打了个转。
姓周,当朝皇后也姓周,汝南周氏。
他千方百计逃离的故旧,竟然以这种方式重新出现在了面前。
“阁下莫不是在唤我?”
一道兴致勃勃的声音出现在背后,崔浪侧目,看见周彧走上酒肆二楼,朝他走来,按住他将要拆开的酒封的手。
“剑的债我已经替你还了,叫声债主不过分吧?”
崔浪轻嗤,嘴角划开略带几分嘲讽的弧度,随性地支颐后仰:“让我听听,你想我怎么还?
周彧顿时咧嘴,眼睛亮亮的。
他热情澎湃地晃了晃他面前的那坛酒,想醉饮至天明的目光投向崔浪眼底。
“……你喝不过我。”崔浪撩撩眼皮。
常人靠酒解忧,忘记俗世,耽溺虚妄,可对他不起作用。从他偷喝师父埋在山里的第一坛酒开始,就未曾尝过醉的滋味。
“试试。”周彧不信,将酒坛往他面前一推。
周家在他这一脉流着将门的血,世代戎马,酒量也代代遗传,显少遇见比他酒量还大的人,他尚未至酣处,其他人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总是不过瘾,不尽兴。
崔浪不应,起身单手拿起酒,往外走去。周彧就在身后锲而不舍地追着他,一路跟到萧宅的偏门。
“你既不接我的话,又不用轻功甩开我,是何意?”周彧挑眉,径直上前拦住崔浪进屋的动作。
崔浪把酒坛往他怀里一抛。
周彧匆忙接住,就听见江湖人淡淡的声音:“周小将军颇受欢迎,在店里被众人盯着看,我不自在。”
少年将军面露喜色,抱着怀里的酒,抬步跟了上去,嘴里还说着混话:“我瞧着你,你会不自在吗?”
一坛对两人来说,远是不够的。
周彧看着见底的酒坛,正要蹙眉,就看见崔浪不知从哪里凭空拿出了几坛酒。
“少侠真是……深藏不露。”他揶揄道,主动接过斟满,清澈的双眼望向崔浪,“一直不曾问,少侠怎么称呼?”
崔浪敲敲镇上特有的宽碗碗壁:“喝过我再说。”
“好!”
是夜,从来不尽兴的周小将军终于遇到了千杯不醉的酒友。纵使不情不愿,也依旧陪他清醒至天明。
离开前,他还没有忘记先前的话,朦朦胧胧抓着崔浪的手腕,用力拽到自己面前:“我当你是兄弟,与你相谈甚欢一晚上,你连姓名都不肯告知。”
崔浪:“……”
心道,是你自己说得开心,哪有相谈甚欢?
他看着眼前的人,眼神还清醒,偏要装着耍酒疯,无奈地摇头,抬手按住周彧的穴位,迫使他松了手。
“崔浪。”
“表字呢?”
“没有。”
周彧缓缓抬起头,眼眸深邃。
名是一种印记,标定着万事万物在这个世间的存在。而在崔浪漫不经心的语气里,名姓仿佛可有可无,随时可以被抛弃。
一整晚,他只是面无表情地饮酒,连半点情绪波动都不曾有过。
不知道为什么,周彧总有种错觉,这夜畅饮之后,一旦他转身离开再也不找他,崔浪就会抛却名姓,彻底消失在人世间。
“崔浪少侠。”周彧咀嚼着他的名姓,宿醉的嗓音微哑。
“嗯。”
“你能不能,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