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里》且当时

3、chapter3

　　六月的尾声，知了声不断，晚霞变幻得好看，还有那迟迟舍不得露脸的夜色。这一切都那么简单，坐在香樟树下的无数个傍晚，我都幻想过有一天可以和沈严然一起漫步在夕阳下。那短短的几分钟，仿佛就过成了永远。
　　也许正因为现实和幻想的差距，才让这份暗恋变得那么美好。
　　很奇怪的是，这一路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沈严然，是他上课的样子，是他做实验的样子，偶尔闪过他微怒的样子……可是，有几个画面却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第一次出现在脑海里。
　　这一路林深都是冷着脸的，和他之前完全不一样，也许这个才是真正的他。他身上独有的气质，是肃杀的冷酷的。
　　他找了个车位停好了车，这附近的楼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铁门上不可避免地生了锈。路上只有几个老人散散步，偶尔有小孩子出没。
　　走了大概十来分钟，眼前是一个类似地下停车库的地方，一个斜坡往下，远远的有一点灯光。
　　他看出我的迟疑，捏了捏眉心，说道：“走吧，下去看看。”
　　往下走，灯光亮了些，周围的事物也看得清楚了。很平常的一个地方，更像是一个仓库。灯光闪耀处，可以看见二十来个人站在那里，三三两两地聊天。每个人身上都背着包，穿着轻简的衣服，看来是准备要出发去什么地方。
　　“林深哥，还以为你不完成任务就不回来了呢。”周澜坐在几个货箱上面晃着两条细腿。
　　周澜细细软软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响起，所有人停下了动作，看向林深，以及他身后的女孩。
　　跟着林深，一路被目光锁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大家盯着的人是我。这里大概二十多个人，男女都有，几乎涵盖了所有年龄层。其中有一个约摸七十左右，被两个少年郎搀扶着。两三米开外有一对情侣，手挽着手，很是亲昵。再往下看去，灯光晦暗处的那抹身影，看了三年的，怎么也不会看错了……他穿得不再那么正式，偏向休闲，可出尘而立的气质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那一刻，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坠落，在崩塌。也许是三年来对另一个人的期许，也许是明知是梦却坚持做下去的幻想，也许是灰色单调生活里的唯一星光……
　　沈严然，两个小时前还在和学生说话的生物系教授，此刻竟然站在这里。在一个不起
　　眼的角落里，神情自若，像平时在任何一堂课上，让人觉得他站在这里理所当然。沈严然啊，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认错的人。那么，他在这里的唯一解释，是不是就代表林深说的话是真的。
　　可林深的话，怎么会是真的呢，什么基因，什么另一个世界的，开什么玩笑……可，若是假的，沈严然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或许是林深精神有问题召集了一帮同类陪他逗乐，可是沈严然总没有问题，他没有必要陪着旁人演戏……所以，林深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荒唐，那么匪夷所思，那么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短短的几秒里，脑海中仿佛过了一场电影，都是关于他。在座无虚席的教室里，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在岁月静好的香樟树下……都是他淡若翩翩君子的微笑。
　　“沈教授……”在空旷的地下，这一声“沈教授”真是清晰且回音无限，所有人都静默着，悄无声息地把头转向沈严然，仿佛就在等着这一幕的发生。
　　沈严然不惊不喜，在那端隐隐点了点头，之后就在无反应了。
　　顺着自己的第一反应，我转身欲走。林深这家伙十分轻松地伸手拉住了我，像是早就知道我会是这样的反应。
　　“你说过如果我不信……”
　　“看到他的时候你就信了吧，你只是不愿意相信。”
　　四目相对，林深的眼睛真的有一种让人不能抗拒的震慑力，他是那么坚决。
　　“过去找个地方休息会吧。”
　　不过十来米的距离，被我走成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也许大家怕我尴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没有再来看我。沈严然也显然没有想和人交流的意思，说得明白点，他根本不想跟我解释什么吧。总之，和他一样，我也在角落里站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大约这个时候我冷静下来，智商上线了。林深找上我就像他说的，我能帮上他们什么，不过这大概也是集体商议的结果吧。沈严然看上去像是这个集体比较重要的人物，方才我那一声“沈教授”，大家都下意识去看他，目光有些期许与敬畏。这么看来，他应该很早就加入了这个集体，又或许是担任着重要的角色。按理来说，沈严然在我大一刚进入学校的时候就知道我，林深来找我的事他又参与了多少。或者再想想，他一个大学教授，有那么多新生需要帮助，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我？真的是偶然吗？而我在他身边有意无意地出现，他那时又在想什么呢？说到底，学校里那个温文尔雅，人人都喜欢都尊敬的沈教授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现在是头脑清晰了，可一切都晚了不是吗。只是离开这里之后，回到学校再见面，又该抱以怎样的心态呢？
　　话说回来，林深看似是个纨绔子弟模样，放浪不羁，心里的丝丝绕绕也不见得谁看的明白。他那样精明的人，大概早就料到在我看见沈严然之后会留下来吧。愿不愿意加入他们，早就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事了。
　　“嘿，你看起来很不高兴呀，是不是林深哥凶你呀？”周澜有些雀跃地过来，一只手搭在身后的木箱子上。
　　突如其来的甜美声音打算了我的思绪，看清来人之后我才慢慢答道： “没有。”
　　“我都忘了自我介绍啦，我叫周澜，你叫我小澜就好啦，反正他们都是这么叫我的。你不用介绍自己，我知道你叫林伊。”周澜一点不怕生地挽着我的胳膊，冲我眨眨眼，并且十分热情地给我介绍了这里的人。
　　我们左边那对打闹的兄弟是从小认识的，头发长一点的叫何方同，寸头的那个叫周演。那边的老人大家只叫他爷爷，学识很渊博。还有一对情侣，男的叫小宋女的叫小唐，至于为什么这么叫是因为他们的名字太难念了，这样方便又好听。
　　其他的人我也是很想记住的，奈何……
　　“你们所有人是不是都知道我”
　　“是。”
　　她的回答我一点也不惊讶，大概我的猜想是正确的。
　　“你是不是很难相信这一切，觉得我们像……神经病”周澜和林深一样，丝毫不忌讳地这么形容自己。
　　我没有点头或摇头，直接承认好像不太妥当。毕竟我确实有那么一秒觉得他们都很疯狂。
　　“你们都相信吗”
　　周澜也没有点头或者摇头，“其实我们这里的人很大一部分是出于一颗好奇探索的心，因为我们相信世界的不可思议。当然，也有研究出来的。”周澜用下巴示意那边坐着的爷爷，“喏，那位老先生曾经也是学术界的泰斗，他花了大半辈子的时间证明出另一个世界真的存在。”
　　“曾经？”
　　“是啊，曾经。你知道日心说的吧，当时被接受了吗？另一世界的言论就好像日心说在中世纪掀起的波澜，再加上老先生那时已经年逾古稀，大家只会认为他是研究学术‘走火入魔’了。”
　　“所以，你也是因为出于一颗好奇探索的心？”
　　“我么……”周澜顿了顿，似乎陷入了一段沉思，几分认真地说：“你知道‘信仰’吧，大概只有这个能把人从黑暗的深渊里拉出来。”她看了一眼林深，继续说：“我大概十岁出头的样子，小学刚毕业呢，爸妈就都不要我了。我其实很早就知道他们感情不好，可每次面对我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后来他们干脆懒得装了。为了避免在我面前发生什么，两个人都是能不回家就不回家。等我小学毕业，他们好像终于忍不住了，走得干净利索，完全不管我。我哭得喘不过气来，抱着他们求他们不要走，可是他们连头都不回……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遇见了林深哥，他也就比我大几岁而已，可是他却像个大人一样抱着我，带我回家。所以他就是我的‘信仰’，也是我唯一的家人。他想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他，这世上大概就只有他不会丢下我了。”周澜平静地说完，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只是看了让人心疼。
　　活在这世上，他是唯一的信仰，只相信他。不知道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悲伤。
　　“林伊姐，”周澜很快又换成那张天真无谓的笑脸，“你现在是不是讨厌林深哥？他带你来这里并非你自愿，可是他也没办法，我知道这样说对你很不公平。可是，林深哥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