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审判法则》一只冰西瓜

25、注视窗外的女人（二十五）

　　贝金赛尔愣住了，然后低着头笑出了声，她笑得越来越大声，最后连肩膀都在颤抖。

　　她抬起脑袋，大到瘆人的瞳孔中燃烧着怒火，她的视线划过特伦斯，锁定在摩黛丝缇脸上。贝金赛尔的动作很快，但是摩黛丝缇的反应更快。在这处空间彻底崩塌之前，抱住了特伦斯。

　　这次的运气很不好，两个人重重地摔在了甲板上。四周是涌动着的白雾，在目光无法触及的深处，似乎还隐藏着更为恐怖的存在。特伦斯透过白雾隐隐约约看到一道比邮轮还要庞大的黑影从水中一跃而起，又重重落下，然而他们在甲板上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海水波动。特伦斯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种感受，就像是视觉和触觉被割裂成两部分，原本的常识被打破，这个世界变得荒诞而可怕。

　　“不止我们被困在这里。”摩黛丝缇的声音就在耳畔，接触到白雾的皮肤很快变得冰冷麻木，白雾正在试图钻入他们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蚕食同化他们。普通的防御魔法阵根本无法有效地抵御，这里的白雾浓度实在是太高了，透过魔法阵的间隙可以轻而易举地钻进来。

　　摩黛丝缇不得不将魔力具象化，固化成一个魔法罩，让他们不至于直接暴露在白雾之中。魔法罩滋嗞作响，正在被白雾缓慢溶解，摩黛丝缇只能加大魔力输出，保障魔法罩的完整。这样的用法，魔力使得消耗的速度惊人，好在之前芙蕾雅帮她补满了魔力，摩黛丝缇得以再多支撑一段时间。

　　特伦斯不自在地转了转脖子，习惯性地想要伸出手把额间的碎发捋到脑后，摩黛丝缇离她实在是太近了，整个人几乎缩进他的怀里。面对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他生不出什么旖旎心思，更多的是有些不适应。

　　“别动。”摩黛丝缇制止了他，她缩小了魔法罩的范围来减少魔力的消耗速度，现在任何大幅度的动作都可能让他们暴露在白雾之中。

　　“我们需要尽快回到船舱内。”摩黛丝缇表情严肃，在大片的、浓重的雾气中，她完全无法辨别方向，可是贸然行动，可能会越走越远。在白雾中呆的时间越长，魔力的消耗就越多。

　　特伦斯眯了眯眼睛，他只能勉强看到朦朦胧胧的影子，不过这就足够了。

　　“跟着我。”特伦斯试探性地伸出手揽住摩黛丝缇的腰，没有遭遇反抗。特伦斯带着摩黛丝缇朝围栏摸索过去，他们的动作很谨慎，原先短短的一段距离仿佛被无限拉长。

　　特伦斯有些犹豫，他很想问问摩黛丝缇，为什么不接受贝金赛尔的提议，甚至还要激怒她。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摩黛丝缇的头顶，极深的接近黑色的墨蓝色长发乖乖地束在脑后，看起来手感很好。

　　摩黛丝缇的视线被白雾遮挡，目所能及的其实只有脚下的一小块甲板，可她还是不安分地转着脑袋，好像真能从雾气中看到什么东西一样。

　　破碎的布料下，摩黛丝缇左肩的纹章闪过一道道流光，特伦斯只看了一眼就避开了视线，纹章的样子却深深地印在脑海中，两把交叉的钥匙上缠绕着藤曼，中间是一只睁开的眼睛。

　　两人沿着围栏一点一点地挪回了船舱中，期间除了差点被甲板上的绳索绊倒，一切都还算顺利。一离开白雾范围，摩黛丝缇立刻停止了魔力输送，魔法罩碎裂之后魔力化作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两个人看着面前的船舱陷入沉默。

　　特伦斯率先开口：“我猜，贝金赛尔绝对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摩黛丝缇没有说话，她脸上的惊叹一览无遗。

　　面前的宴会厅勉强还能辨认出原先的模样。英挺雄壮的骑士雕像上挂着层层叠叠的蕾丝幕帘，铺着纯白桌布，足以容纳几十人同时用餐的长桌只剩下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半张普通的橡木圆桌，二者诡异地糅杂在一起，呈现出一种荒诞而反叛的风格，当然最惨的还是穹顶的壁画。

　　据说莱斯特子爵买下这艘邮轮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原先的这些壁画尽数刮去，重新设计了壁画的主题。新的壁画是光明神降世，将麦穗递给农夫的画面。光明神慈静中带着悲悯，他微微弯下腰将手中象征着丰收的饱满麦穗递给跪坐在地上的农夫，农夫脸上的愁苦仿佛一瞬间得到了舒缓。构图、光影、意境都堪称一流。

　　而现在原本农夫的位置变成了数个丰腴的裸.女，极尽所能地展示着自己的风姿，整幅画面就变得有些不堪入目，连带着主旨也朝着不可描述的方向一路狂奔。配合着扭曲混乱的宴会厅，颇有一种世界末日、秩序崩塌的美感。

　　“真想知道教廷那帮人看到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一定有趣极了。”摩黛丝缇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喜欢赫伯特的奢靡荒诞，她又欣赏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移开视线。

　　“空间融合的速度越来越快了，或许我们应该四处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用得上的东西。”

　　“你提醒我了！康纳利不知道在做什么，我们去看看会不会出现什么新的线索？”摩黛丝缇拉着特伦斯一路往前冲，按照他说的，第一次出现沙提尔石的地方是在弗雷德的房间里，说不定哪里会出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特伦斯好脾气地任由摩黛丝缇扯着自己的外套：“不急着找找尼达姆吗？”

　　“不着急，这艘邮轮上想让他死的只有我们三个，贝金赛尔肯定不会自己动手，他目前安全得很。再说了，找他干什么？他出了意外正好省事了。”摩黛丝缇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算了，反正离得近，就顺道捡一下他吧。”

　　其实最好的方法还是让贝金赛尔动手，原本杀死水手留下的灵魂烙印再加上尼达姆的权重，足够把她困在这里。放她出去以后和教廷骑士团的人联手对于摩黛丝缇来说是件挺麻烦的事情。

　　平心而论，贝金赛尔的实力并不是很强，目前展现出来的只是水镜定位和鲁加尔手镯，最多再加上在命运女神号上能够调动白雾的力量。摩黛丝缇和特伦斯能够躲过一次当然也能躲过第二次。况且，按照摩黛丝缇的经验，但凡是借用的力量，总是免不了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鲁加尔是他们长年信奉的守护神，暂时还算安全。不过白雾就不一定了，每使用一次，双方的羁绊就会更加紧密，那就意味着附着在贝金赛尔身上的灵魂烙印会更加难以剥离。她想，贝金赛尔不到关键时刻多半不会再用了。

　　走过一段长廊，半面墙壁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灰尘，另外半面满是脏污，混杂着恶心的黄色黏液，仔细看看上面还有发黑的血迹。

　　“这里重叠的应该是之后的命运女神号。”特伦斯划过相似的装饰和陈设，目光沉沉如水，“不知道在这片海域困了多久，没有救援，没有补给，最后在日益加重的绝望中爆发。一切地位阶级在人类本能的求生欲望中消失殆尽，再精锐的护卫也无法抵挡人们愤怒和埋怨，何况还是在这片被伦理道德遗忘的孤岛上。”

　　“这些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情，看似是未来，实则是过去。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摩黛丝缇拉着特伦斯外套的手慢慢松开，她敏锐地感觉到特伦斯的话里蕴含着一些她不明白的东西，厚重的、粘稠的，如同附骨之疽，又像是呼啸着的、带着血腥气的飓风。

　　摩黛丝缇很不喜欢。

　　特伦斯的负面情绪只是一闪而过，等摩黛丝缇再看过去的时候，翠绿色的眼眸里漾着如水的光泽，比最极品的祖母绿还要干净透亮。摩黛丝缇一下子又高兴起来，这样一双眼睛果然还是留在特伦斯身上比较灵动漂亮，星盘另外找材料修复就行，反正又不是偏要破魔之眼不可。

　　摩黛丝缇盯着特伦斯的眼睛，她能隐约感觉到更深处隐藏着的狂风暴雨。她喜欢他眼里的落拓，但对落拓背后的苦难和风霜全无兴趣。

　　“快点走吧。”摩黛丝缇再一次拉着特伦斯往前跑去，“我把尼达姆丢在了七层，每次空间转变的时候只有我们这群外来者才会受到影响，他应该还在附近。我们得赶紧过去，不能让贝金赛尔抢先了。”

　　两人一路狂奔，先是去了弗雷德的房间，那个可怜的家伙双手双脚都被绑着，口中塞着一团破布，正努力朝着门口蠕动。摩黛丝缇眼睁睁地看着他眼中的希冀尽数熄灭，他像是不堪承受三番两次的打击，蜷缩着躺倒在冰冷的地板上，不再动作。

　　“你们到底背着我对他做了什么？我可怜的弗雷德，你原本应该在睡在床上一夜好梦才对。”摩黛丝缇状似在为弗雷德鸣不平，脸上的幸灾乐祸都快溢出来了。

　　弗雷德瞋目裂眦，挣扎着艰难直起上半身，喉咙里“呜呜呜”地发出愤怒的声响。如果不是嘴被堵住了，他一定会用最恶毒的言语痛痛快快地骂一顿。

　　“乖。我感受到你的热情了。”摩黛丝缇蹲下身，指尖在空气中画了一个魔法符号，化作一道星光射入弗雷德的额头。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倒在地板上再一次陷入昏迷，“这一次不会有人打扰你了，好好睡一觉吧。”

　　然后，她直起身，这才开始搜索整个房间。

　　弗雷德的房间里基本还是保持着原貌。特伦斯又在地上捡到了两块冷杉木的碎片，同样属于康纳利的手杖。

　　“应该发生过激烈的冲突，只是不知道是驱灵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还是教廷提前追上来了。”特伦斯想了想，还是把冷杉木碎片放入了口袋中。

　　“这里对应的是存放油画的位置。我们的房间应该在隔壁。”

　　两人抓紧时间，也顾不上会不会被船上其他人发现，打开房门，控制住床上还在酣睡的船员，直接开始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摩黛丝缇很幸运地找到了剩下的半瓶「变形」魔药和辅助药剂，她一口灌下辅助药剂，刚把「变形」魔药倒在手心就察觉到了不对。

　　这是复制品，最多只有原先魔药效果的七成。

　　摩黛丝缇利落地把魔药涂抹到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一边暗暗心惊。她一直以为是命运女神号和埃弗尼亚号重叠在了一起，其实不是，她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这里只是被白雾截取的一段历史影像，不可能承载现实中的东西。所谓的重叠，其实只是时空法则将埃弗尼亚号上的物品复制过来，看起来像是时空被打通糅杂在一起而已。

　　怪不得贝金赛尔一直想要把康纳利传送过来，她应该早就发现了这件事情。她想错了，出现越来越多埃弗尼亚号上的物品并不意味着两处时空的之间的通道逐渐稳定，反而是链接变得更为紧密了才对。

　　摩黛丝缇摸了摸怀里的油画，贝金赛尔真的很聪明，她早就知道用这个复制品根本不可能制造出传送通道。必须得在康纳利被传送过来的那一瞬间，也就是两处时空打通的那一刻，固化通道，才能进行反向传送。

　　摩黛丝缇收起魔药，强行拉着还在四处翻找的特伦斯离开了房间。一路上，摩黛丝缇尽量简略地把自己的推测告诉特伦斯，两个人用最快的速度跑上七层。

　　可惜他们还是晚了一步，一柄银剑准确无误地刺穿了尼达姆的心脏，透胸而出的剑尖上闪过一点金芒。

　　接着，尼达姆溶解在空气中，彻底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