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通告》巴山夜雨

16、抓回来！

　　江宁是去给倪倪送护身符的。

　　他要跟溪泽离开云山市，怎么说也得回房子收拾收拾行李，其实大部分的东西都在镇子上，那间不大的小院子是江家祖产，江云亭的一些遗物和江宁儿时用过的东西都放在那里。
　　也许是早就做好要离开的准备，行李不过一个旅行包，几件衣服两本常看的书，倒是最后打扫房间的时候翻出了刘启给他的现金，一时不知该拿这些钱怎么办。

　　当时他拿了刘启三千多块钱，说好给人帮忙，结果在刘振兴家里遇见了李云琦。若景容没有出现，他把李云琦带走，这事就算是了了。不论过程如何，结局是小姑娘虽然生场大病，但渐渐好了起来。
　　景容出现把他的节奏给打乱了，事实变成他白拿了刘启的钱，把行凶的女鬼救走了，这事颇有些尴尬。

　　还是溪泽给他出了主意：“你不是会画符吗？”
　　刘启的目的是拿钱买倪倪平安，江宁能保她以后的平安，也算了去这段因果。

　　把房子钥匙放在超市王大娘那里，给房东发了消息要他有时间来验收。江宁不声不响地离开小区，就像要出去买个菜，其实有可能永远都不回来这里了。他平时人比较孤僻，没什么存在感，直到有人到小区找，众人才恍惚觉得好像是有这么个小孩，又好像很久没见过了。
　　只有住在楼下的李家夫妇，超市里的老大娘能说几句，不过也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这世上的人、事便是这样……

　　刘振兴家里的阿姨可是记得江宁的，这不是前段时间把雇主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小伙子吗？一见是他激动得阿姨差点没直接报警。
　　刘振兴听说江宁的来意心里直打鼓，开始时他以为江宁是大骗子，是害他女儿病重的元凶，后来景大公子说都是误会，又待江宁格外不同，刘振兴也不敢再拿他当嫌疑犯看。
　　此时江宁站在这里，他眼神一动，边吩咐阿姨倒茶留客，边悄悄给寇宇昊打了电话。

　　江宁怎么会在这里多留，按他的行事风格，应该是把东西往人手里一塞转身走人，坏就坏在刘家阿姨翻脸翻得太快，拉着江宁像看小辈似的不撒手，问东问西还给拿零食。
　　江宁一时没能脱身，刘振兴打起了电话，边打边非常客气地说让等他两分钟就好。
　　人家这么热情，江宁只得不自在地坐了下来，打算等那边电话一挂他就告辞。

　　和想像中不一样的是，刘振兴挂了电话后更热情了，一直说感谢江宁救了他女儿，珍而重之地把护身符收了起来。说小姑娘这两天身体好多了，妈妈带着去外面散步一会儿就能回来，一定要当面谢谢小叔叔。
　　江宁被谢得手足无措，一直解释都是景容的功劳，没等江宁找到机会说要走，安静的别墅区喧嚣起来。

　　前前后后十来台车，把大部分保安都惊动过来了，景容脸色特别臭，什么都不理会直奔刘振兴家门。
　　江宁眼见着景容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溪泽在他识海中轻轻笑了一声，“你给人家送护身符，人家把你给卖了。”
　　那些感谢的话变了味，被阿姨硬塞过来的糖果都不甜了。

　　江宁站起身，神情戒备，殊不知景容差点没让他给气冒烟。
　　景容没有靠得太近，站在几步远的距离，缓了口气，感受到刘振兴投来的目光，还是给江宁留了面子，好声好气地说：“一声不响地跑出来，把你哥都急坏了。”
　　景容是打着电话出来的，跟上来的都是当时在身边的人，焦祁和焦阳反而落在了后面。

　　江宁垂着眼不动作，景容耐着性子慢慢往前，心想：不知道眼前这只小野猫会吓得跑掉，还是直接给他一爪子。
　　就在景容伸手去拉江宁的时候，江宁身上突然窜起绿色火焰往景容身上罩来。
　　景容不敢大意，闪身躲过，江宁趁机往门外跑去。

　　景容大惊失色，大声喊：“都不要拦。”这么强的妖火，谁拦谁死。他边追边忍不住想，谁给这小孩惹炸毛了，下这么狠的手。
　　跟在景容身后进门的众人听到喊声，齐刷刷地给江宁让路，只有鄂相帅看出异样，抬脚将一把椅子踢了过去，正挡在江宁前进的路上。
　　闪躲已经来不及，江宁身体前倾高空翻过去，看起来没有耽搁时间，实际上本来就离得并不远的景容追了上来，他目测了一下距离猛地往江宁身上扑去。

　　他身上有妖火！江宁傻住，在景容扑倒他的瞬间，绿焰像被驯服一般收回体内。
　　景容有意识地护着他，江宁还是被摔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缓过口气，就见景容正唇角噙笑望着他。
　　“你疯了？”景容高大的身躯压在他的身上，江宁气得胡乱去推，手不住地发抖，不知是因为应激症犯了，还是单纯被气的。

　　景容安抚地拍着他的背，摸他的头问：“有没有磕着？”
　　江宁不领情，狠狠将人踹开。等他终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发现已经被包围，一圈他认识不认识的人，包括焦祁、焦阳都已经赶了过来。
　　江宁被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识海中的溪泽又是一声轻笑，“这小子有点意思，他断你不会伤他。”

　　“江宁。”景容见他好像不太舒服，想上前查看，被江宁一把打开。
　　“江宁。”焦祁难得露出责备之色。
　　景容摆手示意焦祁不要苛责，再次伸手钳住江宁，这次任他怎么挣都不撒手，“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你也不想被这么多人围观吧？”

　　一语点中了江宁的痛处，他不得不冷静下来，默默跟着景容，还要看焦祁跟刘振兴道谢，说自家弟弟闹脾气不回家，多谢他给他们打电话云云。
　　刘振兴一眼就看出焦祁出身不一般，顿觉受宠若惊，听说江宁是他弟弟，给江宁好一通夸，还趁机要了焦祁的联系方式。
　　焦阳见江宁被景容控制得死死的，不厚道地在心底偷笑，他弟是不知道大哥和景容哥有多腹黑，跟他俩斗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回程途中，江宁一句话不说，望着车窗外出神，其实心里正和溪泽交流。
　　“你不是说要带我出去玩吗？”景容扣着他的手没松开过，这还怎么玩？
　　“要不我出去把他们都撂倒？”溪泽还是那个懒懒的调调。

　　那他也不用出去玩了，估计当天就得被通缉，“能不能靠点谱？能让我无声无息消失那种。”
　　“也不是不行……”他一个大妖，这点手段还是有的。
　　江宁眼睛一亮，手腕处突然传来大力，“溪泽前辈，我知道您在。”

　　江宁：“……”
　　“江宁年纪还小，需要人照顾，如果他愿意回焦家，不说别人，他母亲和两个哥哥一定会对他好。”景容眼睛看着江宁，话却是对溪泽说的，“我知道金钱权势、社会地位在您眼里一文不值，但这些东西能让江宁过得更好，至少有优越的学习和生活环境。”
　　“我喜欢的才是好的。”江宁的唇紧抿着，显得很不高兴。

　　“你说得对。”景容无意跟江宁争执，语气很柔和，“但如果不去尝试，怎么知道不是你喜欢的？江宁，你得学着怎样和别人相处，像焦阳……”
　　“不关你的事，放开我。”江宁用力挣扎，想挣脱景容的钳制。
　　景容面不改色，死死箍着他的腕不松。

　　江宁吃痛，在心里喊溪泽，溪泽却跟掉了线似的，半点声音都没有。
　　“江宁……”坐在前排的焦祁本没有要插言的意思，想让景容劝劝江宁，没想到江宁油盐不进，说话还特别难听。
　　一时之间，好像全世界都站在了对立面，少年心里燃烧起叛逆的火焰，扑上去攻击景容。
　　车内空间有限，景容不想伤着江宁，被他扑得仰倒在座椅上，手臂传来刺痛，竟是江宁不管不顾地给了他一口。

　　小野猫牙还挺利。
　　任牙齿咬破皮肉，景容的声音很稳：“江宁，你从小和爷爷一起长大，缺少同龄玩伴，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是正常的。我没有说你不如焦阳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像他那样懂得表达自己，让别人知道你的感受，而不是受到伤害就想着要逃开。”
　　景容知道这小孩再冲动也不可能给他咬掉块肉，没把这点小伤放在心上，反而用另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腰，不让他脱身。

　　这个姿势很别扭，江宁有点后悔扑上来，又听景容说：“溪泽前辈是大妖不错，他的成长经历却不能给你做参考。江宁，你也希望自己变得越来越优秀，不辜负爷爷对你的好，是吗？答应我要去浔阳古学，为什么突然要离开？君子一诺千金，你却打算食言而肥吗？”
　　江宁被问得满脸通红，僵在景容身上不动弹了。
　　正不知如何做答，江宁听见一阵悦耳的铃音，焦祁拿起手机却没接起，而是蹙眉向他看了过来。

　　这个姿势着实别扭，江宁被控制得动弹不得，下意识地用头顶上景容的胸口，身体向后拱，以求脱离他的掌控。
　　景容深吸了口气，松开他的腰，“别乱动。”

　　“妈……”焦祁那边已经接起电话，“什么？你，你在云山市？”
　　焦祁挂了电话沉默了足有一分钟，才对坐在后排的景容说：“我妈来了。”
　　景容也很无语，“消息这么快？”
　　“这么大的事，也没想要瞒着，只是不太是时候。”焦祁叹气，以江宁现在对他们的抗拒，怕他妈会接受不了。

　　自焦祁接起电话喊了一声妈，江宁就沉默下来，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趴在景容身上不动不说，脸也埋进他的衣服里。
　　焦祁想说些什么已经来不及了，车停在酒店门前，兰伊一身得体的长裙站在那里，优雅的气质及美貌的外表引来许多惊艳目光，完全看不出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年近五十的人。
　　“你先去。”景容示意焦祁下车安抚住兰伊，自己扶起江宁，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自己，“江宁，外面那个女人是你母亲，不管你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我希望你不要做出让她伤心、让自己后悔的事。”

　　时间不允许景容多说，他深深地看了江宁一眼，先下车站在外面等着他。
　　“溪泽……”江宁在心里可怜巴巴地喊了一声。
　　“那小子说得对，我的成长经历不能给你做参考，不过我觉着吧，你是你妈肚子里生出来的，欠了人家九个月房租没还，乖点吧！”

　　江宁：“……”乖点！
　　江宁乖乖下车，看见景容就在旁边等他，有些手足无措地往他身旁靠了靠。
　　现在知道往他身边凑，刚在车里还给他一口呢！景容勾起唇角，拉住江宁的手臂往兰伊的方向走过去。

　　感觉到江宁的紧张，景容轻声说：“她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会护着你、宠着你、包容你，给你她能给的一切。”
　　江宁咬了咬唇，“她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吗？尤其是焦阳，有他在就好了。”
　　景容声音透着不赞同，“如果是你，你会觉得少一个没关系吗？”
　　江宁无言以对。

　　焦祁、焦阳两个站在兰伊身边，看着江宁慢慢朝这边走过来，心里都有些担心。
　　兰伊的全部心思都在江宁身上，和焦阳一模一样的脸，只没有那样的神采飞扬。
　　江宁是苍白消瘦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就连唇色都很淡，有着少年在长身体时特有的抽条感，这种感觉在兰伊看来，完全是受了太多的苦，营养不良造成的，她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一样往下落。

　　江宁走到近前，兰伊没敢伸手去拥抱，怕她太激动的样子给孩子吓着了，抬头抹了一把眼睛想镇定一点，却没能成功。
　　焦阳想上前去劝，妈妈每次心情不好都是他去哄，可这次哥哥拦住了他，冲他摇了摇头，他才想起，妈妈现在需要的是江宁……
　　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情景的江宁心里慌做一团，感觉到景容轻轻推了他一下，才上前磕磕巴巴地说：“您，您别哭啊！”

　　兰伊眼泪落得更凶，她想了很多，想这个孩子从出生起她一次都没抱过、没奶过，没尽过一天当母亲的责任，她根本没有资格做他妈妈。
　　江宁僵硬地站在那里，他本来就很孤僻，不喜欢被人关注，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他身上，让他特别不自在。
　　焦阳被眼前的情景弄得忍无可忍，他走到江宁身后，一把将人推到兰伊身上，从身后将两人都抱住，并大声嚷嚷：“妈你再哭，弟都让你吓跑了。”

　　焦祁的心猛地提了起来，焦阳这也太鲁莽了，万一江宁将人推开，他妈不得伤心死。
　　还好江宁只是僵得更厉害，人乖顺地任抱着，默默向景容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被眼前认亲一幕弄得挺感动的景容失笑，上前劝解：“兰姨这里人太多了，不好说话，咱们去房间里吧！江宁都回来了，有多是时间亲近。”

　　兰伊擦着眼泪点头，不忘和景容道谢：“多亏了有你，你妈说让你出来找人我还有些担心，怕你身体……”
　　江宁诧异地抬头去看了景容一眼，身体怎么着？目测他身体好得很，一般人打不过。
　　焦祁拦住了下面的话，“妈，江宁回来是好事，你不要一直哭，他该担心了。”

　　兰伊听到这话果然慢慢收住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