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温柔》沈惊春

3、邂逅

　　她想起早上的迟到事件，噎了一下。

　　“安全带。”
　　“哦。”

　　她这才动了动，把手中礼袋和遮阳伞搁在腿上，安全带乖乖系好。

　　车子启动，汇入街道车流，像是打发尴尬时间，她低头，拿起腿上的遮阳伞，一个褶皱压一个褶皱认真叠好。

　　叠完也没收，就在手里握着，好在兴和苑离这不远，车开过去没五分钟，就到了。

　　她下车，撑开刚折好的遮阳伞，四处打量。

　　小区绿化做得非常好，绿树成荫，建筑外观还很新，园区内花园争奇斗艳，假山喷泉壮阔气派，高层一栋挨一栋。

　　周熙昂带她搭乘电梯，两人一前一后站立在狭小空间，属于他的气息侵袭过来，是她曾经闻过的一种味道。

　　味道源自法国的一个著名调香师，她有幸买过她的香。

　　而这个味道，正是那调香师最出名的一种香，名叫邂逅爱人。

　　杜松子酒本是烈酒，调入香中并不浓，原有的烈融进去，化为持久的留香。一旦沾了，就会生出它一直在你身边缭绕的错觉，让人念念不忘。

　　所以，它才被命名为邂逅爱人。

　　那时方曼姿闻了这个香，就在心里想，幸好自己没有遇到过喷这款香水的男人，否则遇上了，一定是一场浩劫。

　　这一刻才知，原来这场浩劫，早在她17岁那年，就已经出现。

　　-

　　周熙昂的房子在14层，面积比鞠恬恬的住处还大，没有太多家具，一眼看过去，清冷，空旷，像是许久没有人住。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屋子里有一股沉闷的味道，周熙昂走到南面，开了窗，闷热的风通进来，味道散了不少。

　　他摸出一根烟来，放嘴边轻轻咬着，又从裤袋翻出打火机，侧低着头，用手拢着点燃香烟。

　　他吐了两口烟，手臂伸到窗外，食指掸了掸烟灰。

　　做这个动作时，像是终于想起面前还有个麻烦，他顿了下，问：“介意？”

　　这是方曼姿第一次看到他点烟的样子，动作十分熟稔。
　　她愣了下——高中时他是标准的三好学生，从来不会抽烟的。

　　倒不是说抽烟有什么不对，只是印象中总觉得他离这些很远。

　　她回过神，摇头：“没事。”

　　周熙昂点了下头，又掸了掸烟灰，说：“房子你自己看。”

　　话毕，就那么倚着，一双长腿交叠，姿态慵懒随意，莫名有股矜贵气质。

　　就好像，连充当一个尽职的房东都懒得。

　　方曼姿没说什么，她到各个房间转了转。
　　除了书房剩了不少书没拿走外，其他房间都很空，杂物间都没放什么东西。

　　空的不能再空了。

　　卧室有两间，她随便进了一间，见桌子上放了些纸张，走近一看，还有一个倒扣着的相框。

　　无意窥探隐私，完全下意识的好奇心驱使，方曼姿拿起来一瞧，愣住了。

　　是一张古装扮相的郭襄。

　　尘封的记忆随着这张有些老旧的照片一同翻开，已经是高中时的旧事了。

　　那时她还在追他，追得轰轰烈烈，他根本不理她，学校文艺汇演，得知班级要他出演杨过，她没有要求演小龙女，怕直接跟他对戏会引起他反感。

　　她演的是郭襄。
　　那个义无反顾追随杨过的小女孩。

　　结束后，现场拍了一张大合照，她因为是“女二”，得以站在周熙昂身边。

　　17岁的方曼姿美艳中透着青涩，发型仿的是最老版的《神雕侠侣》，里面的郭襄造型，系了一个白色披风，脖子上围了一圈毛领，十足的小公主模样。

　　合照时别人都在看镜头，她的眼睛一直在看旁边的他。

　　她向来直接，爱意更是从不掩藏，喜欢一个人恨不得昭告全世界。
　　只是短暂的靠近，也足够她开心很久。

　　这张合照被她剪得只剩他们两个，假装是他们的合照，她一直保存着。

　　可惜分手时急促而狼狈，也没留意这照片的去向。
　　没想到是在这里。

　　过往碎片涌上来，实在不堪回首。

　　——反正都忘在这了，对周熙昂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方曼姿脑袋一热，打算神不知鬼不觉把照片偷走。

　　这张照片就和书房那堆书一样，是周熙昂拿不走又懒得处置的旧物。

　　手刚摸到相框，一只手臂蓦地从背后伸过来，将相框夺走。

　　方曼姿吓了一跳，眼见照片从眼前划过，她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

　　她背对他，使不上力，只得转过身，这一转身才发现他离她这么近，两人脚尖贴脚尖，几乎是负距离。

　　方曼姿微微仰头，他身上烟草味道还没散，混着杜松子酒，浓烈得有些醉人，他微抿着唇角发力，暗暗同她较劲。

　　方曼姿不是他的对手，很快泄了气，手一松，人也向后闪了下。

　　眼看相框到周熙昂手里，方曼姿决定装傻：“周总这么小气，看看也不行？”

　　周熙昂抬眸，面沉如水：“怎么，没人教过你，不要乱动别人东西？”
　　他不为所动，就好像她不值得他动用一丝一毫的情绪。

　　方曼姿当初就喜欢他高冷，时隔多年才发现他这高冷真让人恼火，真不知道她当初是怎么把这座冰山追到手的。

　　她装不下去了，双手环抱：“什么别人的，这明明是我的东西。”

　　“你的？”周熙昂垂眸扫了眼照片，呵一声，“你是什么人？”
　　“我是你——”

　　前女友这三个字，说出来，天然就带着一股“傻逼前任”的味道。

　　同理就像“前男友”这三个字，听起来就不像一个还活在世上的人。

　　张口承认自己傻逼，一下子就弱了气势。
　　方曼姿话锋生生一转，理不直，气也壮：“……你、你司新来的合法纳税人。”

　　周熙昂把相框拿在手里，虚掂了掂：“那就是跟你没关系了。”

　　方曼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照片在前男友手里，哑口无言。

　　周熙昂又说：“看在你是我司合法纳税人的份上，给你算租房补贴，月租三千，租吗？”

　　方曼姿掐指一算，安城房价本就可怕，这个地段，这么大的房子，才三千，她想都不敢想。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前男友的便宜更要占。

　　方曼姿能屈能伸，点头：“租。”

　　周熙昂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操作两下，随后把手机递到她面前，说：“微信，方便吗？”

　　方才争抢照片的事，她就从周熙昂手中败下一仗。

　　再加上今天闯他办公室，还被他活生生赶出去了，方曼姿隐隐是有些丢脸的。

　　该怎么形容呢。
　　前任就像对手，当然，倒没有阴暗到不希望对手过得好的意思。

　　但就是，不希望对方过得比自己好。

　　现在的她，又被前任赶出办公室，又偷人照片，现在还租人家房子，可谓是……能丢的脸都丢了。

　　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这时候机会摆在面前，她就很想扳回一局。

　　方曼姿抬手勾了勾刘海，别到耳后，然后很自然地交叠手臂，一副很难的样子，说：“周总，付个房租而已，这加好友就算了吧。”

　　周熙昂：“嗯。”

　　这么淡定？
　　方曼姿心头不妙，她微微倾身一看，才发现周熙昂亮出来的二维码上，明晃晃写着五个大字：二维码收款。

　　方曼姿：“……”
　　她尴尬得耳根都红了，面上还是一派淡定，从容扫过二维码，输密码时嘴唇都快咬破了，还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月付可以吗？”

　　她扫完，周熙昂看都没看，手机收进口袋里，说：“随你。我七点还有事，先走了。”

　　他留下钥匙，门禁卡，把详细地址报给她，便就要走。

　　眼看他要出了门，方曼姿的目光落到他手中的相框，到底沉不住气，也不想再兜圈子，往前追了一步：“周熙昂，能不能把我的照片还给我？”

　　颀长身影在门口一顿，他转回身，冷淡视线落在她身上。
　　“你说它？”他晃了晃手里的相框。

　　“对，还我。”她看着他，摊开手掌。

　　周熙昂的食指在相框上点了点：“你误会了，照片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照片里，她嘴角藏着笑，满眼爱意望着旁边高冷的少年。
　　他望着镜头，唇角轻抿，拒人千里之外都写在脸上。

　　“谁都有可笑的过去，我只是拿来提醒自己。”

　　他垂下手臂，淡淡抬眼。
　　“现在，我可以把它拿走了么？”

　　-

　　房子租下来当天，方曼姿并没有立即入住，还是回了酒店。

　　准备买来送人的香水没送出去——一来送前男友香水很奇怪，二来他应该也不会收，甚至看都不会看一眼。

　　她再也不要自取其辱了。

　　周末请钟点阿姨将房间打扫一番，方曼姿提着箱子，正式入住。

　　其实她也后悔过，是不是不该从周熙昂手下租房。

　　但是想了想，人要学会能屈能伸，二则周熙昂应该也不想看见她，谁躲谁还不一定。

　　第二周上班，方曼姿被迫早起，起来发现距离迟到还有十五分钟。

　　她本来不在意的，想起自己少的可怜的实习工资，三千块的房租，登时上了发条一样，匆匆洗漱完，随手抓起一个包包，狂奔下楼打车去公司。

　　她踩线打卡，到工位困倦地打了个呵欠，泪花泛起在眼角。
　　张姐就是这个时候走过来的。

　　张姐说：“今天肖楠要过来拍洗发水广告，你和思然一起跟一下吧。”
　　她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点了点头，明显不在状态。

　　见她这样，张姐忍不住提醒：“精神点，今天来的那位明星千万小心伺候，免得惹麻烦。”
　　“哦，好的！谢谢张姐。”

　　张姐离开，方曼姿想起上周五的工作，赶紧趁热打铁，把今天要拍的项目又看了一遍。
　　没多久，思然，也就是她旁边的女同事过来喊她：“走吧。”

　　诺顿的广告做的一流，早些年网络不够发达的时候，不少高端产品的电视广告都由诺顿制作，这么多年，诺顿也有了自己的专业摄影棚及摄影团队。

　　今日用的四号摄影棚在五楼，她们去时，场务还有摄影师都已经到位，灯光打板的全都在忙。

　　思然看了看时间，在原地跺脚：“完了，她又迟到，今天中午肯定又没饭吃。”
　　“为什么？”方曼姿问，“不是到点就休息吗，跟吃饭有什么关系？”

　　思然一副天塌了的样子，小声说：“你新来的不知道，这个肖楠特别难伺候，她迟到的时间从哪里扣，只能从咱们的午休时间。摄影师又是外国人，说工作多久就工作多久，反正……唉，就小心点吧。”

　　话刚说完，就听走廊里一堆脚步声，方曼姿转过身，只见一个助理模样的人打开门，一个衣着艳丽的纤细身影走进来，戴着墨镜口罩，板着一张脸。身后又跟了两个，不是助理就是经纪人之类。

　　她一来，摄影棚里的人全都跟她打招呼：“楠姐！”
　　“您来了！”
　　看着人气很高，很受欢迎。

　　肖楠不说话，她身边那些助理模样的人，也没怎么应声，护着肖楠到休息区的单人沙发上，一个助理掏出垫子铺好，肖楠这才坐下。

　　方曼姿看得眉头一挑，人也不困了，问：“这是干吗呢？”
　　思然：“肖楠有洁癖，出行都要自己备东西。”

　　一堆工作人员围着肖楠，夸她漂亮夸她气质好，夸什么的都有，再然后拿着流程单子，跟肖楠确认工作流程。

　　肖楠时不时回两句，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她身边的助理张开双臂将肖楠挡在身后，说：“大家快准备拍摄吧，剩下的流程我们会跟肖楠老师核对好的。”

　　就这么把工作人员都赶走了。

　　方曼姿看着有些惊奇，问一旁的思然：“我记得肖楠是这两年才出道？也不算红吧。”怎么架子这么大。

　　一线明星方曼姿见过不少，也没几个像这样的。
　　何况那些明星见了她都客客气气的，还没遇到过这种。

　　思然说：“是不红。”
　　方曼姿：“那怎么看着……”
　　思然自然接话：“很大牌是吧？”

　　方曼姿笑了笑，没说话。

　　思然又不平，又无奈：“没办法，肖楠是咱们周总的朋友，她能从十八线走到今天，都是咱们周总一手捧的。大家都是看周总的面子。”

　　“……”
　　方曼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哪个周总？”

　　“还有哪个周总？”思然一副你怎么连这也不知道的表情，“当然是咱们分公司的老总，大boss啊。”

　　“………………”
　　方曼姿转头，再看向肖楠，神色冷淡，表情高贵中透着些傲然。

　　仔细一瞧，哪里是什么傲然，分明是恃宠生娇。

　　她是熟悉这副表情的。多年前她跟周熙昂在一起，也常是如此。

　　他惯会宠人，那时她被宠上了天，娇纵得要命，他也没说过她一句。

　　难怪呢。
　　有恃无恐的。

　　正这样想着，那位恃宠的女明星信手一指，傲慢的声音传过来，再次生娇：“那边那个，过来，帮我买杯咖啡。”

　　方曼姿抬头一看，肖楠手所指的，正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