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是一场修行》丘静子

14、第七章 丑妇终需见家翁

　　两个人的关系，并没有因为幸梓内心泛起的一点涟漪而受到影响。就像在暴风雨前，并没有人会在意那天边随风飘来的一朵小小的乌云一般。
　　第二天，刘羽申的父母如约而至。
　　二老坐了一宿火车，长达16个小时的舟车劳顿，到站已是次日早晨8点。刘羽申特地跟下周末值班的同事换了班，一早赶到火车站来接站。虽说也只是半年光景没见，但接父母过来过年还是第一次。
　　春运时期的火车站人头涌涌，站厅除了前来乘车返乡人们的交谈声，还夹杂了在车站维持秩序的辅警人员不时吹着口中哨子的哨子声，一片嘈杂不堪。刘羽申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挤到了出站口一侧翘首以盼。父子二人提前电话联络过，现在只消站在出口边等着他们出来即可。
　　近年来，接父母过来北上广反向过年的模式悄然走俏，所以在春运大潮中的逆行队伍也日益壮大。等了约莫十五分钟，刘家父母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蹒跚而至。刘羽申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父母正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便举起手臂一边不停地招手，一边高声喊道：“在这里，在这里。”三人见面后简单寒暄了几句后，便匆匆穿过人群挤进了地铁站。
　　一家三口到家已是上午10点多了。他们在楼下的沙县小吃随便吃了点面条，存了点力气才爬上了这8层高的楼梯。刘羽申租的本是一个两房套间，房东是一位70多岁的老太太。老人家念旧把一些宝贝的家具在其中一间房间锁了起来，留了些陈旧的家具配套出租，所以房子也还算宽敞，当初刘羽申也只当是一房一厅的价位租了下来。客厅放了一张前阵子刘妈妈过来住过一段时间时买的1米5宽的木床，上面已经铺好了上两周他跟幸梓一同购置的被褥。刘羽申把自己的卧室腾了出来让给父母，自己则在客厅凑合着睡。
　　刘妈妈稍微休息了一下，便要开始忙活午餐了。她半年前才刚来过这里，知道上哪里买菜。当时刘羽申刚从医院宿舍搬出来自己租的房子，她便自告奋勇地过来给儿子做饭吃。刘羽申自离乡上大学以后就离开家了，上班以后也是在医院食堂或外卖解决的三餐，一直都不会做饭。“现在父母过来了，又可以舒服一段时间了。”他躺在床上心里默默地想道，嘴角无意识地往上扬。
　　这时手机“嘀嘀”地响了，这是手机□□的提示音。刘羽申侧过身，伸手从牛仔裤兜里抽出手机，原来是幸梓来问他接到父母了没有。
　　“接到你爸爸妈妈了没？”一直没有收到男友的联络，幸梓关切地问道。
　　“接到了，已经到家了。”刘羽申很满意女友的懂事，沾沾自喜地回了一句。
　　“坐了一夜的火车，一定很累了吧。你们好好休息一下。”幸梓自觉对方大概是累了，不是太有聊天的兴致，便自找了个台阶，结束这对话。
　　“明天晚上过来吃饭吧，到时见见你未来的公公婆婆。”刘羽申说得很随意，他知道对方一定热切地这么期盼着。
　　“啊，这么快。”幸梓大吃一惊，虽然她已经备好了礼品。
　　“这有什么啊，过来吃顿便饭而已。”刘羽申说：“再者说了，丑妇终需见公婆。”然后给幸梓发了个坏笑的表情。
　　“好。知道了。”幸梓已经分不清自己的内心是在忐忑还是在窃喜？毕竟曾经她那么殷切地企盼周琛的父母能够接受她，哪怕是见个面也好。这次刘羽申主动提出来让他们见面，她突然感到一阵欣慰，就像是在欣慰终于弥补了上一次的缺憾一般。
　　第二天是星期天。从中午开始，幸梓就哼着小曲站在衣柜前翻找衣服，以便寻得一套最得体的衣服去迎接人生中的第一次——见对方的父母。她一套套地把衣服拿出来在镜子面前比试，力求给未来的公婆留下一个好印象。几番折腾以后，幸梓最终选了一套黑色羊毛连衣裙，配红色长袖线衫。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套衣服，那年圣诞节她也是穿的这套衣服，跟周琛一起去教堂过节的……
　　下午4点不到，她便准备出发了。“不能踩着饭点到别人家做客。”妈妈从她小时候就一直这么教导她的，这是基本的做客礼仪。幸梓穿好外套，戴上了她最喜欢的毛线贝雷帽，并再一次在镜子面前确认了一下仪妆仪表，最后跟妈妈打了声招呼，便提上之前买的那几袋礼品出门了。
　　幸梓家离刘羽申家不算近，搭地铁的话还得转2次线。幸梓吃力地提着几大袋礼品在地铁站走动换线，心里一直后悔刚才自己为何不是打辆车过去。她给刘羽申打了个电话，叫他提前过来地铁站接她，心里除了忐忑之外，还多了一丝焦虑。
　　幸梓出站的时候，刘羽申已经在地铁口等候多时。他闻声回头，只见女友双手提着几大袋礼品，一脸愁容地从地铁站走出来。他看着她头上那顶歪掉的贝雷帽和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幸梓瞪了他一眼，把礼品们直接放到地上，自顾自地整理头发和帽子。刘羽申从地上重新提起了礼品们，幸梓则默契地挽起了男友的臂弯，径直往家里走去。
　　幸梓一路上都很紧张，“我爸妈没什么的，不讲究，也没架子，反正你随意就行了。”刘羽申一直在安慰着。
　　幸梓从小接触的教育都是要懂礼貌，讲规矩。跟长辈喝茶要双手斟茶，吃饭长辈要坐上桌，长辈们不动筷子晚辈就不能先吃，吃饭期间还要留意给长辈斟酒斟茶等等。她第一次应对这种场合，心里自然是担心得要命。但相比之下，刘羽申的家庭教养就宽松得多了，他们家唯一的规矩就是：随意。
　　两个人一口气爬上了8楼，刘羽申领着幸梓进门，二老听见后急忙放下手里的活，匆匆出来迎接这位未来的儿媳妇。三人礼貌地寒暄了一番后，刘妈妈便重新回到厨房准备晚餐了。刘爸爸热情地招呼幸梓坐下，幸梓连声应到，礼貌性地在他比划的地方坐了下来，她这才有机会仔细端详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只见眼前的他满脸堆笑，声音洪亮，圆圆胖胖的身材，已经谢了顶的脑袋蹭蹭发亮，像极了《西游记》里那个笑呵呵的弥罗佛，一直在她面前不停地晃动着。幸梓差点笑了出来，自觉失礼，立直了身子四周环视了一圈，发现房间除了多了许多生活用品之外，也整洁了不少。比起之前刘羽申单住的时候，多了一些生活气息。
　　刘羽申进房把东西放下后，出来便坐在饭桌前一边玩手机一边等开饭。刘爸爸则在厨房和客厅之间来回走动，拿筷子拿碗拿酒瓶拿酒杯。幸梓觉得尴尬极了，想着进去给刘妈妈搭把手。但是现下很多文章都在提醒着她，第一次见面不要表现得太殷勤，否则会让婆家看不起。她坐在原地纠结了一番，这实在是有违她从小接受的伦理教育——两个年轻人在客厅翘着腿等老人忙活开饭，她做不到！内心挣扎了一轮之后，她还是走进了厨房。刘妈妈背对着门口炒菜，只见她梳着一头卷发，脖子上挂着一条围裙，正拿着铲子熟练地在铁锅上翻炒着。幸梓走近了几步，怯生生地问道：“阿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刘妈妈听到后回过头，手里一边继续炒菜，一边用她粗哑的声线回道：“不用不用，你出去外面坐。”刘爸爸闻声进来，也赶忙客气地把她请出去。
　　接下来的一顿饭自然也是吃得客客气气的。
　　刘妈妈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4个人各坐在饭桌的四边，幸梓坐在刘羽申和刘妈妈中间，对面坐的是正在给自己倒酒的刘爸爸。刘妈妈热情地给幸梓夹菜，并让她多吃点不要客气。刘羽申则一个人神态自若地吃着饭，也不积极参与谈话，仿佛这顿晚饭与他毫不相干。
　　幸梓自顾自地低头吃饭，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刘妈妈的话——事实上，刘妈妈平时话也不多，为了掩饰尴尬，她也在拼命地寻找话题，避免冷场。也许也是因为底气不足，毕竟自己确实帮不了儿子什么。儿子自从大学毕业出来工作以后，省吃俭用了几年，才终于把供他上学时所欠下的亲戚们的债务还清。如今医院的工作终于转正了，也得到了正式职工的待遇。现在到了婚嫁年纪也交上了条件不错的女孩子，这对于她来说，一切都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又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医生是一个越老越吃香的职业。”刘妈妈夹着菜说，似乎是想用儿子未来的职业前景来弥补当下自身家境的不济，然后抬起脸来对儿子说：“对吧？医学总是相通的。你以后再多学习一些中医方面的知识，这对我们来说还是有很大好处的。”
　　刘羽申回了一个轻蔑的坏笑，满脸都写满了“你懂什么？！”的表情。
　　幸梓见状连忙附和道：“是啊，我们一般看病都会找资历深的医生。”
　　刘羽申夹着菜往嘴里送，谁也不看，用傲慢的语气说道：“我们学临床医学的，医学知识每天都在更新迭代。经验是一方面，但吸收新的知识才是至关重要的。跟中医这东西完全不搭界。”
　　幸梓面露尴尬，心里咕哝着这人怎么不识好歹，非要自己母亲下不来台。不料刘妈妈却毫不介意，瞟了儿子一眼笑了，继续说：“我们现在年纪大了，你懂中医的话，好处多着咧。”
　　刘羽申再次露出了那个坏坏的表情，不屑地说：“我才不学呢，我们的知识系统跟中医完全不同。”
　　幸梓端着碗，侧目看着旁边一脸坏笑的刘羽申的侧脸走了神，仿佛有种熟悉的幻觉记忆一般。她一直很喜欢看他的侧脸，好像在哪里见过。是不是每对恋人都有这种似曾相识的错觉？这才好让他们在茫茫人海中彼此相认？她傻傻地想。
　　就这样，在一片尴尬和无聊中结束了这顿政治餐——幸梓总是这样形容她不喜欢应付的聚餐。所幸刘家父母都很友善，就餐氛围也算轻松，幸梓在心里感叹总算是过了一关了。饭后刘羽申送幸梓下楼，两人一路散步到地铁站。她挽着他的臂弯，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街道两边店铺的灯光照亮了幸梓绯红色的脸庞，她顿时感觉到的幸福，如此的平淡而踏实。
　　就在两人的思绪都沉浸在温柔乡之际，刘羽申率先打破了沉默：“怎么样？说了你不用紧张吧？我爸妈很好相处的。”幸梓靠在他肩上微笑地点点头，不禁舒了一口气。终于完成了一项政治任务，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忽然，幸梓猛然抬起头，歪着脑袋对男友说：“下次轮到你了哈！”她看着他俏皮地笑了，心里也盘算着是时候安排他来见父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