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是只恶犬》对花对酒

1、第一章

　　顾沉渊就快死了。
　　湿答答的血色锦衣黏在她身上，与血污一时之间无法区分。

　　她大笑起来，一分颓靡，九分邪魅狂狷。
　　她终于要死了。世人皆道她顾沉渊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烧伤掳掠无恶不作，奸佞之辈谈之色变，三岁小儿闻之号啕大哭。

　　可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三岁的时候，她养了一只心爱的小狐妖，被正派人士剥皮剔骨，尸身无存。
　　五岁的时候，无数修真者扬言要替天行道挑起屠魔大战，她的父母在自己的宫殿中浴血奋战而亡。
　　同年，她被仆从带到穷乡僻壤的村子中藏身，受尽冷眼和欺凌。
　　八岁的时候，一直告诫她要忍耐的温顺仆人被村民请来的道士“做法”凌虐致死。

　　年幼的她发誓定要将所有欺她辱她谤她恶她之人，以百倍奉还，千刀万剐。

　　十年之后，她潜回魔界用尽手段坐上了王位，成为从古至今最年轻的魔王。
　　她花了五年时间，兴百事建政纲，奖秘法惩鞭策双管齐下，奠定了魔界新的霸主地位。
　　最后，率领着一干魔界教众踏平修真界，屠尽无数杀人凶手全族，留下尸横遍野的满目疮痍。

　　正派人士端的是惩恶扬善，而她顾沉渊背的却是千古罪人的骂名。
　　这其中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环环相扣纠缠不休，谁又能捋得清？

　　顾沉渊何尝不想安稳度日，何尝不想有个人左右相伴。即便如此也只能是她的痴心妄想吗？

　　她曾那么深爱过一个人……而如今他却作为正派人士的新兴翘楚，亲手主持了第二次屠魔大会，目标正是顾沉渊。

　　直至被钉在刑架上，顾沉渊才从难以置信中回过神来。

　　她的心好痛，如万蚁噬心，说不出咽不下。她想流泪，可她的泪在很久之前就流干了。

　　是了，原来一直都是她的一厢情愿，他乌白根本没有心。

　　子时已到，行刑开始。审判官下令。
　　四十九根噬骨钉寸寸钉入顾沉渊的身体。这是永不得超生的死法。
　　不愧是修真道正派人士，好一个替天行道，不惜用如此阴损的招数。

　　是疼痛让她恍惚了吗，顾沉渊看到乌白的眼里闪过一丝犹豫。
　　一定是了，她轻笑。

　　动手。
　　随着一声令下，乌白高举神剑，剑势如虹贯彻长空，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威压自顾沉渊头顶斩下。

　　如果当真有天道，当真有上天悲悯世人，老天你睁开眼看一看，难道这就是你追求的所谓天道？

　　这一斩，尘嚣尽去，虚无笼罩。这一斩，前世因缘，消弭不复。

　　顾沉渊从混沌中苏醒，体无完肤的疼痛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躺在一条河流边，周围是纯净看不到杂色的一片绿和蓝天，脚底是软绵绵的青草。

　　这是哪？她没死？不，不可能。
　　顾沉渊视线掠过湖面，她一惊，湖水倒影出的分明是她十八岁的样子。

　　那时的她刚刚风韵初现，还带着少女的青涩稚嫩，可她明明已经死在了二十五岁。
　　顾沉渊查看自己的灵海，出窍中阶，正是自己十八岁时的实力。

　　她竟是重生了。

　　顾沉渊心道，既然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断不会再重蹈覆辙，势必要颠覆自己的命运，将它狠狠踩在脚下。

　　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隐隐做响，越来越近。
　　只见数百只修真界的凡猫如士兵整齐划一朝这里靠近，它们鬼魅似的发不出半点脚步声。

　　这些猫合力抬着只一间屋子那么大的猫，它圆滚滚的身躯被白色长绒毛一埋，几乎成了一个雪白的球。

　　顾沉渊认得它，它是魔界中一只魔兽，猫族的王。平日里靠着呆萌的外表俘获了魔界一众女魔修，要说实力也只是半桶水的金丹低阶。
　　六个修真等级筑基，先天，金丹，出窍，渡劫，化神。这在修真界算得上乘的实力在魔界却不够看了。

　　猫王打着呼噜被随从的小猫叫醒，它眯眯眼高傲地看着路中央的顾沉渊：“一个人类而已，赶走就是了。”
　　顾沉渊戏谑一笑，叫出上一世她取的名号：“小白猪，你可认得我？”
　　猫王的圆眼细细地把顾沉渊一瞧，懒散道：“不认识，我见过的人类多了去了，早都记不清了。小姑娘，你要自己走还是我用一些非常手段赶你走？”
　　它不认识自己，也就是说顾沉渊现在还没回过魔界：“我若是不，你要如何？”

　　猫王打了个哈欠，方才它查探了顾沉渊的修为却查探不出，想必是个普通人，此时便没有后顾之忧。

　　猫王金色竖瞳散发出犹如实质的光，顾沉渊暗道不妙，砰的一声被猫王看了一眼的她竟变成了只蓝眼白猫。
　　猫王在软塌上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对其余的猫说道：“好了，继续赶路吧。”

　　顾沉渊此时满脸阴郁，在魔界的时候她可不知道这猫王还有一个这么鸡肋的本命技能。
　　她雪白的猫爪抬起就是一个灵气球对着猫王的背影飞了过去。

　　猫王猝不及防被轰下，圆滚滚的身躯滚了好几圈才稳住身形，白毛被烧焦了几许，空气中弥漫着焦香。
　　再看出手之人不是它以为是普通人的顾沉渊是谁？
　　原来不是因为顾沉渊没有实力所以它探测不出来，而是因为顾沉渊实力比它高太多了。

　　这回可是踢到铁板上了。猫王后爪一弯，两只短小的前爪伏在地上讨饶道：“大侠饶命。”

　　顾沉渊冰蓝色的猫眼瞪着它：“给我变回去。”
　　猫王一听更是吓得直哆嗦：“我只会变猫，不会变回人，”眼看顾沉渊皱着猫脸又搓起了一个灵气球，猫王赶紧补充道：“如果要变回去的话……”猫王顿了顿，偷偷瞧顾沉渊的脸色：“需要和一名异性亲吻。”
　　砰——猫王被灵气球击飞出去，圆球似的身体一连撞飞好几棵树，才落地又滑行了数米。随从的几百只猫焦急的猫叫此起彼伏，浪似的接自己的王去了。

　　顾沉渊抬起手，看着雪白爪子上的粉色梅花犯愁。

　　上一世她活了二十五年，从不知恋爱行为是何物。
　　顾沉渊十四岁豆蔻年华还是个金丹期，在炼狱般的秘境里历练时被一只狂暴的金丹高阶剑齿虎袭击陷入危机当中。

　　乌白就这样踏着飞剑而来，一身素黑色锦衣修饰少年挺拔的腰身，干净的黑色碎发无风自动，面如皎月肤若凝脂，线条坚毅红眸皓齿，世间最魅惑之色皆收于眉眼间，言语画卷亦不足道尽分毫，又似凌驾漫天星辰，群芳衬映灼灼其华。

　　他一柄黑色短剑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和顾沉渊胶战的剑齿虎，直至取出兽核准备离去乌白从始至终未正眼瞧过她。

　　顾沉渊忍不住想叫住他道谢，开口竟带着丝羞涩和期待，像少女品尝着酸甜。

　　乌白却恍若未闻毫不停留。那时的顾沉渊颇有些不服气跟着乌白美名其曰感谢救命之恩，其实只是想听到他一句回应罢了。

　　不管顾沉渊如何旁敲侧击套近乎，乌白的眼睛里始终没有映出过她一根发梢。
　　最后她甚至怀疑乌白是不是感官有缺陷不能说话，总之她莫名其妙开始关注这个修真界精英的去向，时不时假装偶遇，心甘情愿地当着临时小跟班。

　　直到有一次，她跟着乌白在一个秘境里找到了出窍初期灵兽九玄冰凤。乌白和它苦战一夜，顾沉渊也跟着伺机帮了他一夜，甚至她还拿出了若干身家法宝。

　　终于拿到兽核的乌白冷冰冰的表情第一次有了松动。
　　顾沉渊原想逗弄逗弄他，一个闪身从乌白手里抢过了兽核。

　　乌白却反应迅速当即横起短剑架在顾沉渊的脖子上，冷声道：“给我。”
　　顾沉渊惊愕得愣在原地，冰冷的剑气在她愣神的功夫里又逼近了几分。她呆呆地将兽核还给乌白，眼睛里生出了些许酸涩。

　　乌白接过，从空间腰带里摸索出一颗同等级的上品兽核扔给顾沉渊，接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后来顾沉渊才知道乌白只为修真界那位收留自己的人卖命，其他人于他如无物，更不会有感情。

　　顾沉渊想到这冰蓝色的眼底暗了暗。
　　哪怕自己上一世的情窦初开悲惨地宣告无疾而终，最后还被乌白亲手所杀，但除了乌白，她从没想过去靠近任何人。

　　根据上一世的记忆，乌白是一个凭空出现在地狱之眼的孤儿。
　　那里是这片大陆上为数不多的灵兽栖息地，其泥土龟裂成网状，地底下流动着的岩浆时不时喷涌出缝隙数米高。
　　饶是如此艰难的环境，乌白都生存了下来，可见其恐怖的意志力和战斗本能。

　　那人确实根本不是人，顾沉渊在心里补充道，他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野兽。

　　上一世因为修真界天机阁执行长老在地狱之眼发现了乌白，她答应听从长老的命令后才被带离了地狱之眼成了修真界精英。

　　乌白虽然实力强悍，但她除了这点倚仗外其他任何储备知识都为零。刚出生的婴儿尚且知道哭着要奶吃，乌白却毫无所求。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无休止的战斗以及杀死敌人这个认知了。他是猛兽，亦是张干净的白纸，极容易被染上色彩，为人所利用。

　　顾沉渊几个优雅的跳跃揪住还躺在地上装死的猫王：“天机阁执行长老收的那个叫乌白的大弟子现在何处？”
　　猫王看顾沉渊又找来了都快叫苦不迭了，但还是仔细想了想回答道：“乌白？我没听说过修真界有这号人物。”

　　顾沉渊一愣：“不可能，你再仔细想想。”

　　猫王对着猫群叫了几声，它们也纷纷回应，猫王听罢：“确实没有。这些都是我遍布修真界的徒子徒孙，它们可以知道修真界的任何事。”

　　顾沉渊放开猫王，陷入了沉思。看来这一世和上一世并不完全一致。
　　乌白到底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