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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阑珊处(29) ...

  •   青萍城大雪最后一日,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两个男子在布局谋划,誓要让逢城郡主消失于众目睽睽之下。

      楚羡确实洞察人心,也确实敢于取舍。
      要知道,云暹清清白白一个诸侯之女,容貌才华更是世间罕有,竟能在儿女姻缘上输给辗转风尘,又是罪臣之女的秦鸳。
      放眼寰宇,这样的选择,除了楚羡,谁人会做。

      楚羡敢作这番决断,也自认有把握能保云暹一个周全。
      只是他既往从未遇到过棋逢对手的女子,所以并不知道,例外之所以成为例外,总有缘由。
      楚羡说他这大变活人的戏法是釜底抽薪。
      那云暹想到的法子,便称得上是破釜沉舟了。
      乱世之中,最容易生豪杰,豪杰斗法,除却才智,还要比谁更加狠心。

      腊月初二,楚羡践行诺言,宝马香车,一身红绸,前往逢城王府迎亲。

      奏乐的唢呐响彻都城,青萍天寒已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热闹和盛大的喜事了。

      其实这桩婚事细想起来,都有些荒唐。
      秦鸳再好的出身,于逢城王府,也是区区一介外人,又仅是区区一句话,便让无上高贵的逢城王府为她做了嫁衣裳。
      可正因为他是楚羡,这样的荒唐才是成立的。
      所以此刻云暹躺在榻上,听着婚礼的丝竹声,自始至终都未怀疑楚羡求娶秦鸳的真心。楚羡本就是一个决绝利落之人,云暹打从认识他就是了解的,他断不会行自己不愿行之事,更断不会娶自己不愿娶之人。可也正是因为这份了解,于是他们错过,也因为错过,这桩往事到了后来,愈发不堪回首。

      婚礼是盛大的。
      楚羡远比秦鸳预料中做得极致。
      最为鼎沸的锣鼓,最为豪华的轿辇,迎亲者络绎往来,皆是贵族高客。
      楚羡一身红服、身骑白马的样子,不知让青萍城多少女子为之倾倒。

      “吉时到!!!”
      逢城王府的老仆人扬声高喊。

      云氏已无高堂,少主云茧坐在席上,等待婚礼的流程。
      他坐着坐着,便笑出声来。
      楚羡做了他六年老师,如今却因为求娶秦鸳,要规规矩矩给自己行一礼,敬一杯茶。
      毕竟朝夕相处六年,旁人不知道,云茧却明白,楚羡自有一番桀骜。
      如今得罪逢城王府也就算了,还要卑躬屈膝行这些礼数,也真是能忍。
      他轻阖双眸,直到锣鼓声由远及近响彻耳畔,他才缓缓睁开双眼。

      楚羡走至云茧身侧,牵起蒙了盖头的新娘的手,这手纤细极了,似是紧张,竟有颤抖。
      可楚羡脸上笑意空洞,喜悦并未达眼底……他未看到云暹。
      到底还是年轻啊,他本以为她身为郡主,无论如何也会心平气和将这婚礼的周程走上一遍,可她竟真的不愿露面。也是,对于一个世家小姐来说,低声下气求旁人娶她,这人却娶了她的丫鬟,这种屈辱,几人能咽得下去。

      楚羡牵着秦鸳又往前走了两步,他端起一杯茶,送到云茧眼前,云茧许久都没有接过去。
      楚羡也不恼怒,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对峙着。
      知道满堂宾客窃窃私语起来,云茧才缓缓接过楚羡手中地茶水,浅浊一口,淡淡说道:“委屈老师了。”

      楚羡微微颔首,嘴角弯起弧度,云茧十岁入秣马书院,是个温润得过了头的孩子,其他少年欺负到他头上去,他也任人揉搓,一个字都不说的。
      认识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生气。
      他这句话可谓一箭双雕,多年师长,反倒给学生行礼,自然是委屈了老师,但大庭广众之下,非要点明这份委屈,就是要下他楚羡的面子。另一方面,他楚羡也算青萍城的风云人物,竟然娶了秦鸳这样一个“残花败柳”,旁人看来,自然也是委屈。点明这份委屈,也是要折辱秦鸳,让她掂量清楚自己的身份。

      “王爷言重了。”楚羡又行一礼:“两情相悦,何来委屈。”
      这句话掷地有声,在宾客里掀起一阵议论,纷纷赞扬楚羡痴情,也感叹秦老大人泉下有知当能安息了。
      人群中观礼的寒予安不禁轻笑,真是个大尾巴狼。

      轮到秦鸳敬茶,她颤巍巍将茶递过去,蒙了盖头看不见容颜,也不耽误她凄凄婉婉弱柳扶风。
      云茧面无表情,也未将茶水接过来,只道一句:“跪下。”

      就这二字,秦鸳便应声跪地,也让宾客们来了看好戏的兴致。
      可这二字却让楚羡有些疑惑了。
      云茧生气,是应该的。所以今日婚礼,他态度冷淡,甚至拿捏楚羡一二,都是合情合理,也在楚羡意料之中。
      可是,这众目睽睽,他径直让秦鸳跪下,就失了分寸了。
      秦鸳虽是奴籍,可出身摆在哪里,秦老大人英灵在上,影响力也摆在那里。这也是哪怕秦鸳以奴仆身份进了逢城王府,却从未被视作奴仆的原因。
      但是今日这一跪,秦鸳可就真的成了逢城王府的奴婢了。
      云茧开这个口,自然是打了秦鸳的脸,但秦鸳脸面尽失,逢城王府绝对占不到便宜,云茧虽温润,可也绝不是个傻子,不惜两败俱伤也要折辱秦鸳,为什么呢……

      秦鸳此刻还跪着,双手举茶时间已久,云茧始终没有接过去,只从怀里掏出一纸文书,楚羡认得,那是秦鸳的奴契。
      “秦小姐。”云茧终于开口:“本王知你一直因出身为傲,生平种种境遇实在不堪,非你所愿。本王当初救你,也不图什么回报。你在我王府侍奉多年,今日你大婚,本王便救人救到底,将这奴契交予你丈夫,如何处置,你们夫妻二人自行决断。此间事了,逢城王府与秦小姐再无瓜葛。日后你享尽荣华,逢城王府绝不染指分羹,你祸患临门,逢城王府也绝不插手帮衬,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番话,云茧方才将那杯茶水接过来,只随意放到一边,未饮一口。

      这番话说出来,宾客咋舌,也生了许多猜测。
      都道是小王爷浪荡,秦小姐痴心错付,可今天看来,这王爷应当是对秦小娘子有意,如今见佳人同别人成亲,心生怨怼,否则怎至于将话说得这样难听。

      秦怨却知云茧恨得纯粹,袖中的手几乎将骨节握碎。
      楚羡更是没有料到云茧这般口无遮拦,正在思忖对策,却见一侍女从内室走了出来。

      侍女逐一向云茧及众亲贵行礼,继而朗声说道:“郡主感了风寒,病气有些重,不便见客,但与秦小姐相伴数日,特命奴婢前来转述几句话。”
      侍女看云茧一眼,见他不阻拦,便说下去:“楚先生执掌都城书院,是饱学之士,秦小姐出身书香门第,有诗书之才。郡主祝二位伉俪情深,百年好合。”
      说完从袖中掏出一枚步摇,又说道:“郡主近日生病,婚礼诸事皆由王爷亲自操持,她没帮上什么忙,心中实在有愧。这枚步摇是逢城王府代代相传的首饰,虽不多么名贵,但最能表达郡主心意,还请秦小姐笑纳。”

      宾客又是一阵议论,这郡主把传家首饰给了秦小娘子,这意思就是把她当自家人咯……这同王爷方才说的,可大不一样。不过从郡主的话里,这婚礼从头到尾都是王爷亲自打理的,不可谓不用心。说不定还真是年轻人争风吃醋才有刚才那一番气话。

      楚羡则是心中了然,定是云暹于内室听了云茧言语,觉得不妥,故而遣人出来,弥补几分。他见秦鸳不动分毫,便双手将步摇接过来:“多谢郡主,也辛苦姑娘了。”
      侍女颔首施了一礼,便又离开了。

      婚礼终于到了尾声,楚羡携着秦鸳离去,宾客们在堂上吃酒,云茧这才敛了怒意,朝内室走去。

      云暹疲倦地躺着,云茧坐在她的床沿上,只紧紧握住她的手。
      云暹声音有些嘶哑:“你呀,怎么这么沉不住气。秦鸳毕竟是秦氏遗孤,朝堂上多少肱骨是秦家的门生。如今君上荒淫,这些人无用武之地,为保性命才沉默蛰伏,可如若今后生变,这些人必定是要做大事的。你今日这般羞辱秦鸳,可想过他们日后会怎样针对你?如朝,人言可畏。”
      云茧眼中聚起恨意,手上动作却轻柔极了,缓缓抚摸着云暹的下颌:“他们将你变成这副样子,我都不能说他们几句吗?我逢城王府乃世家之首堂堂诸侯,就这般任人欺凌吗?!”
      “如朝,没有人欺凌我。秦鸳没有,楚羡更没有,今日种种,是我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云暹叹息说道:“你我若是他们,未必会有什么不同。”
      “可是……”
      “好了……”云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累了,想再睡一会儿,那些宾客还要寒暄几番,你去应对他们吧,不必担心我。”

      云茧艰难点了点头,放在云暹下颌上的手颤抖着抚向她的面颊、鼻梁与双眸。
      云暹感受到触摸,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太疼了,实在是太疼了……
      感受到她的痛意,云茧停了下来。他摸不到她的脸,他五指所到之处尽是纱布,纱布很是湿润,因为浸了血污。

      文景二十三年腊月初二,是楚羡与秦鸳大婚的日子。
      也在那一天,不愿嫁给怀王的逢城郡主绞尽脑汁,走不出穷途,无奈之下,握紧刀斧,亲手毁掉了自己冠绝天下也饱受觊觎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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