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弱水三千》随迩

2、第二章:蜜果

　　这次来的使者代表的是北部的一个小部落。他们带来了不少吃的，其中有少见的小果子，那是在铁线河附近才有的。

　　晚上的时候，真颜部接待了他们，在龙格阿爸的帐篷里，众宾齐欢，火光点得澄亮。阿苏勒被龙格阿爸抱在怀里，吃着红彤彤的小蜜果，那些一颗都只有一个拇指大小，他得揣一手才能塞满嘴。

　　阿苏勒看见龙格阿爸的大女儿沁姐姐和二女儿苏玛正在忙着收上贡的皮毛，总是进进出出的，而姆妈不见身影，大概是在外面帮忙。

　　使者还带来了几个女孩子，个个脸蛋圆圆红通通的，笑起来挺好看的。阿苏勒看见她们正在吃东西，一愣，突然想到了不久前看到的那群瘦弱苍白的东陆人，他问:“等下他们也会有吃的吗？”

　　龙格阿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背，然后就放开他了，转头继续与使者聊天。

　　阿苏勒便趁人没注意揣了把蜜果在怀里，然后溜出了帐外。他小小的身影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就算有那么个眼尖的看到他了也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夏季的晚上天空晴朗，没有一丝云絮，月亮高悬，月光冷凉，可惜的是周边不见一点细细碎碎的光亮。但外边很热闹，一顶顶帐篷外都放着两个铁盆，里面添着枯草和柴薪，澄黄的光照亮来来往往的人群。

　　大家都因为使者的到来而有些高兴，估计方才有人将牛羊肉分了些出来，现在大家都兴致颇高地吹着喇喇，有人甚至大方地祭了只旱獭出来吃。

　　经常逗他摸弓的阿叔喝口酒就吹几声笛，笛声低低且断断续续的，像醉了酒似的，但是阿叔的眼睛很清明，路过的女孩兴致一来，随他的笛声旋开了裙裾，腰上系着的铃就叮吟叮吟地响。帐篷里微亮的暖光通过缝隙透出来，所有人的眼睛都是亮亮的。

　　阿叔看见了阿苏勒，放下短笛笑了笑对他招手，阿苏勒小跑过去对方就给了他一口獭肉吃。虽然这个时节的獭肉没有秋季的肥美，但是这向来是他们草原上最好的食物，所以阿苏勒还是觉得像吃到了珍品一样。

　　有人还塞给他一小半羊脚肉，揣在手上油滑油滑的。一直奉命睡前给他挤马奶的哲甘脚步轻快地捧着两个碗过来，见到阿苏勒，以为他要回去睡了，便说今天可能晚点才能给他挤马奶了，她现在要给正在看俘虏营还没吃上饭的小儿子送点吃的过去。

　　阿苏勒点了点头，听她一说，想起了自己的正事，便随着她一起去。

　　那个俘虏营其实也就是一帐篷，还是位于比较偏的那种，阿苏勒今天见到的东陆人就绑在那。大家欢喜热闹的现在，越走近俘虏营就显得越黯淡静谧，那里只有一个人在看。

　　他们北陆人的鼻子大多像野豹一样灵，远远的，哲甘的小儿子铁心达就嗅到了母亲端来的食物的气味，欢快的声音透过昏暗的夜色传来。

　　“诶？你小子也来了？”走近时，年轻的小伙子看着阿苏勒笑道。

　　“没大没小，叫世子。”哲甘瞪了他一眼。

　　这里的人大多知道阿苏勒是青阳的小世子，但阿苏勒不在乎什么称呼。大家都对他很好，叫他小名的话更亲热些。

　　铁心达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家里哥哥们都已经是能出去打仗的年龄了，全家现在就属他最活泼爱玩。他平时没事和阿苏勒走得近些，所以这会也没怎么听进去。

　　他吐了吐舌，看着头发半白但腿脚轻快的母亲走远，又看了看还站在他旁边的阿苏勒:“阿苏勒你怎么还不走啊？来陪我呢？”

　　阿苏勒很实诚地摇了摇头，铁心达一噎:“那你来干嘛？给我送吃的？平时没白疼你。”

　　说罢他嘿嘿嘿一笑，将手中的铁枪一放，一屁，股坐了下来，见着阿苏勒手上揣着的羊腿肉以为是送来给他的就要拿，但被阿苏勒一偏身躲过了。

　　“不是给你的。”孩子闷闷的声音道。

　　铁心达瞅着这个站着都才他腰高的孩子，尴尬的手无处可放:“那成，我吃我的。”

　　阿苏勒不管他了，矮身用一只手轻轻地将帐篷开了一条缝隙，黑色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望进去。

　　铁心达了然，知道阿苏勒是好奇这些东陆人了。见孩子如小豹子一样半跪着的探望姿势，心想这小子就是人小身弱，可胆子有时真的不算小。

　　但他知道阿苏勒不会进去，阿苏勒是个小小年纪就很机灵拎得清的孩子，对于来历不明的东陆人，他不会进去给自己添加危险的。

　　帐篷里边很暗，几乎不透光，即便阿苏勒视力不错也只能瞅到那些人一点模糊的影子挨在柱子旁。阿苏勒小心地探了半个头进去，但不太敢有大动作。

　　他们似乎没注意到他，黑暗中传来低低的声音，像是在絮语:“小姐啊，刚才就不应该那么冲动，你看你，脸被打成这样了。”

　　“可是他想抢我的东西。”更轻的是一沙哑的声音:“那是我母亲送给我的。”

　　黑暗中似乎有人轻叹了一声:“下次遇到这种事再想想吧，你要是有什么事我们可对得起你父亲啊。”

　　“刚逃出东陆就被抓来这北陆人的地盘里，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一个声音道。

　　“对不起，连累你们了……”

　　“别这么说，事到如今，你们什么都不要想了，安份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会没事的。”安慰的声音很疲倦，也有些苍老，但令人安心。

　　一群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有人察觉到了点动静，黑暗中一双明亮锐利的眼睛突然望向阿苏勒，倏然间对上视线，阿苏勒被那逼仄的眸光吓了一跳，探进去的半个头猛地一缩，就缩出来了。

　　铁心达见他受了惊一样出来，笑了他一下:“怎么了，阿苏勒，该不会被那个东陆小孩吓到了吧？这伙人里就属他最凶了哈哈哈哈。”

　　还真被他说中了，阿苏勒回想起那双不久前还波光粼粼但是方才警惕凌厉的眼睛，这会还有些心悸。

　　“不过再凶有什么用？听说他傍晚的时候还踢了帖炭的小儿子，幸好没什么事，否则帖炭这会连他的皮都扒了。”铁心达笑道。

　　闻言，阿苏勒小声地嘀咕了句:“当时是阿尔玛先动的手。”

　　铁心达一愣，看着阿苏勒。

　　眼前的孩子也安静地看着他，他似乎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那双黑色的眼珠像上好的玉，闪动着澄澈的光泽，很像草原上偶尔才会看到的星点。

　　但是再多看就变得黯淡了。

　　铁心达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上次看到阿苏勒这种目光还是他们将一群外来人处死的时候，明明这种做法没什么不对，可是孩子的眼神就是与大家不太一样，这令当时第一次见到那种目光的铁心达至今还记得。

　　阿苏勒又探了进去，这次他大胆一点探得更深了，几乎整个头都进去了。大概是帐篷被他撩开了许多，外边的火光和月色倾进了帐篷里，那些人的影子开始分明。

　　清冷如水的月光蔓至帐中人的鞋尖，阿苏勒看见所有人都微微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眼睛，只有那一抹小小的影子，始终紧紧地盯着他，很安静，但是目光十分警惕，

　　大抵是幽幽月色的晕染，她的眸光不再如方才那般亮，但是星星砾砾的，微弱地闪动着。

　　阿苏勒心悸悸的，但还是小声道:“你……你们饿吗？”

　　铁达心一听，拍了拍他的背:“好你个小子，原来是给他们送吃的。别问了，这些东陆人肚子里墨水多着呢，总以为我们会下毒害他们，不会轻易吃的。”

　　阿苏勒一愣，回头看了他一眼，再转头看过去时那些东陆人果然都一声不发的，都没有想吃的意思。

　　特别是她的眼神，警惕得像一只受伤的鸟儿，盯着他的眸光冷得像在看一只凶恶的动物。

　　阿苏勒被那样的目光盯得有些难过，便将羊腿肉给了铁心达，铁心达满心欢喜地接过。

　　但是下一秒，昏暗的帐篷里就传来很清晰的咕咕咕声，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许多。

　　“……”他看见她像是被击碎了伪装一样，尴尬地低下头去缩进长者的怀里，不再看他，那样子倒感觉温顺可爱了不少。

　　“铁心达哥哥！羊腿！”阿苏勒一呆，立马缩回脑袋拍了拍铁心达的手找他要那块羊腿肉。

　　“啊？”铁心达茫然地眨了眨眼，手里的羊腿肉已经啃得差不多了。

　　阿苏勒一噎，焉焉地叹了口气。

　　孩子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泄气，就像是好不容易等到了猎物放松警惕的那一刻，可是他却没了力气扑上去逮住她一样。

　　他蹲下身来托着脸，嘟着嘴盯着土地半是纠结半是懊恼地发呆，现在没了食物他更不敢看他们了。

　　但是片刻后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有些雀跃地探了进去，从怀里揣出一把蜜果来:“我没羊肉了，你们要吃……果子吗？”

　　没有人出声。

　　阿苏勒也不急，先将几颗果子抛了过去。他知道这种蜜果子饱不了腹，最多解解馋，但是这是他现在手里唯一的食物了。

　　可是他们一惊，没接住，小小的果子落在他们脚边的干草上。

　　阿苏勒这才想起他们手脚都被绑住了，根本接不了也吃不了东西。

　　因为这一出，大家都抬头看了他一眼，似是诧异。

　　那个女孩这次见了他一愣，借着帐篷外的月光打量了阿苏勒半晌，好像才想起他是谁:“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那个家伙要来抢我东西呢。”

　　她嘟囔道。

　　她的眼神柔软了几分，像是确定了阿苏勒是无害的羊羔般，紧绷的身体和表情都轻松了些。

　　阿苏勒见此有些惊喜地抿了抿嘴，但是他还是紧张，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将手心里剩下的果子摊给她看，腼腆地笑了笑:“要吃果子吗？”

　　她摇了摇头。

　　阿苏勒失望地垂下眸子。

　　这时，她身边的一个人突然温声道:“孩子，我们现在不想要吃的，你能帮我们叫你们首领过来吗？或是让我们见他一面？我们有话想说。”

　　阿苏勒这才注意到那个人已经是个头发半花的长者了，他说话时胡须颤颤巍巍的，但是声音异常平稳温和，有几分尘世之人的慈爱感，阿苏勒觉得听着很舒服。

　　但是阿苏勒来不及说话，帐外的铁达心就学着大人们粗里粗气地高声道:“我们主君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乖乖等着！想见你们时自然会见！不想见的话你们也别想整什么幺蛾子！”

　　说罢他还低低骂了句土话，阿苏勒知道他是在说东陆人都是狡猾狐狸。

　　被他这么一说那群东陆人就不说话了，阿苏勒看着他们静静地低着头，蜷着的影子被月光拉长，和马脖子一样细。

　　孩子从帐子里出来，突然撒腿跑了起来，跑向来时的方向，阿苏勒披着月白色的衣衫，在月光下跑起来向一匹着急的小马驹。

　　铁心达一呆，以为他要回去了，便喊了句“你小心点”就不管了。直到一时辰后，那个孩子牵着真颜部的首领来了，铁心达才知道阿苏勒刚才干嘛去了。

　　主君都来了，那么这群东陆人的命运就提前了，等下主君出来后，要将他们怎么样都只是一句话的事。

　　铁心达想道。

　　“阿苏勒，你先和姆妈回去吧。”龙格真煌带着一众人，矫健高大的雄姿在月光下像一头令人臣服的黑豹，他将阿苏勒交给身后的年轻姑娘，自己一个人掀开帐篷走了进去。

　　诃伦帖姆妈便想牵着孩子走，但阿苏勒却攥紧了她的袖子，漆黑的眼睛闪了闪，有一丝不安闪过，但是他很安静，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顶帐篷。

　　“姆妈……”铁心达听到阿苏勒轻轻地问诃伦帖:“他们会没事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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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诶嘿嘿嘿会努力的，揉一把软萌软萌又善良的小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