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回头》墨银

67、第六十七章

　　“秀山！秀山也跟着王妃，找到秀山，就能知道王妃的下落！”轻雨忽然又振奋起来。

　　“看！那不是秀山吗！”仿佛要验证她的话，管家忽然指着门口叫起来。

　　萧放与轻雨同时转过头去，瞧见秀山满脸的血污，木然地走近，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襁褓，走到萧放面前，她忽然双膝砸地跪了下来，将那襁褓举起来：“王爷，这是王妃托奴婢带出来的，她和您的孩子。”

　　那孩子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忽然哭出声来。

　　婴儿的啼哭声响彻府中，这个弱小的生命声嘶力竭，用尽全身力量从喉咙中迸出不甘的哭泣，一声一声钻入萧放耳中。萧放的手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沉默着将那个失去母亲的孩子接入怀中，他低下头去看孩子的脸，眼中是一片血色。

　　婴儿不知疲倦地啼哭着，忽然感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一滴滴地砸在他脸上，顺着他的脸颊流入他嘴中，这个新生命尝到了人世间的第一口滋味：泪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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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次战败，薛老二回到大帐，惊魂未定地喘了好些时间，一碗冷茶灌下去，才觉得噗通乱跳的心又回到了原位。修习高表面上比薛老二显得镇定些，实则内心也有些惴惴。

　　薛老二喘着粗气：“这仗是不能打了！我算是看出来了，咱根本打不过萧放！”

　　修习高鄙夷他：“长他人志气！我们不过是初来乍到，尚未适应此方水土，待渐渐适应了，又摸透了萧放的打法，再反攻不迟！”

　　薛老二讥讽地笑：“这个不迟是要不迟到什么时候？你知不知道这战线拉得多长！武器、粮草、医药……这么多消耗你耗得起吗你！尽吹你娘的牛！要打你打，我可是要走了！”

　　修习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重重哼了一声，两人不欢而散。

　　第二日，薛老二还在帐中搂着女人睡得香甜，他的亲兵屁滚尿流地冲了进来，还不待他发火，便大声喊道：“打过来了！瀚海军打过来了！”

　　薛老二一把掀翻身上的女人，套上裤子匆匆忙忙走出账外，登上辕车一瞧，远处瀚海军如海浪一般，乌压压地朝这边涌来，这气势显然不是从前的小打小闹，铁蹄落在大地上的声音沉闷，溅起阵阵黄沙，仿佛大地都在颤抖。

　　联军与瀚海军很快撞在一起短兵相接，像两线浪潮涌在一处，激起澎湃的浪花，但很快，属于联军的那线浪潮先是有了缺口，而后很快往后溃败，而瀚海军并没有像从前那样点到即止，而是在后穷追不舍。

　　薛老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军队乱成一盘散沙，而瀚海军推进的速度越来越快，厮杀叫喊声越来越清晰。他的亲兵焦急道：“老大，不能再看了，他们快杀过来了！我们得走了！”

　　薛老二最后看了一眼溃不成军的队伍，在亲兵的簇拥下，毫无迟疑地登马而逃。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箭矢如同流星，从后面疾射过来，薛老二不敢看护着自己的亲兵有多少落马，只是机械地一遍又一遍抽打着马匹，伏低身子狼狈地逃命。

　　不知逃出几须臾，渐渐地，薛老二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打斗声也零落下来，薛老二胆战心惊地扭头朝后看了一眼，见身后萧放高高骑在马匹上，举着剑，神色僵硬双目赤红，紧紧盯着他不放，眼中的恨意快要凝成实质，目光每每落在他身上，都像是要撕扯掉他一块皮肉。

　　薛老二打了个寒颤，他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瀚海军会忽然大动干戈，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萧放会对他有如此深的恨意，他又没睡了萧放媳妇！

　　他在萧放看死人的目光下战战兢兢，感觉心神涣散，逃跑的精气神都没了。他的马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内心，速度也慢了下来。忽然，他感到周边空气一凉，进而敏锐地捕捉到了兵器破空而来的呼啸声，完全是凭着求生的本能，他一缩脖子，勾起腰，堪堪躲过了这一剑。然而萧放使剑的角度刁钻，薛老二虽然躲过去了，但失去了平衡，向马下坠去，他想抓住马身，但只撩到了几根马鬃，终于跌下马去，在地上连滚了几圈才停住。

　　薛老二在心中哀叹大势已去，然后感觉到脖子一凉，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在他喉前，心如死灰的薛老二连眼睛也不敢睁，嘴里一个劲儿地求饶：“有话好好说！王爷，万事都有得商量，您冷静！别冲动！”

　　“薄小荷在哪里？”

　　“……啥？”薛老二诧异地睁开眼睛，“啥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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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瀚海军大营内。薛老二作为俘虏，被捆成一个粽子，跪倒在萧放面前。

　　萧放看似已恢复了平静，不像方才追击薛老二那般疯狂，但薛老二隐隐地觉得，他平静的表面下涌动着浓雾般的煞气，还是少惹为妙，于是十分乖顺，本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原则，打算把自己老底都扒光，然而萧放问来问去就那一句话：

　　“薄小荷在哪里？”

　　薛老二欲哭无泪：“王爷！我真的真的真的没有看到过王妃！您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朝王妃下手啊！”

　　萧放不为所动，剑往里又压了半分，薛老二一阵剧痛，连忙抖道：“别别！您让我想想……不是，您到底哪来的消息说是我劫的王妃？”

　　瓜仁儿一个巴掌扇过去：“你还嘴硬！少耍花招，老实点！我们护卫亲眼见着的，那些追击王妃的，就是你薛老二手底下的兵！”

　　薛老二觉得自己从没这么憋屈过：“青天大老爷啊！我手下的兵什么时候去劫王妃了！不都在战场上被你们打死了吗……等会儿！”

　　电光石火间，薛老二终于想起了一件被他遗忘的事，他咽了咽口水，道：“是有那么一支兵……我让他们先回团城的——天老爷，这是要坑死老子啊！王爷、王爷！”他跪着膝行几步到萧放跟前，“您让我问问，我问了就清楚了，这些兵是我想保存实力，让他们先溜的，但我绝对没有下令让他们去劫王妃！”

　　事情终于有了眉目，萧放看着薛老二叫来了同样被俘的心腹，心腹又在监视之下跑了趟团城，果然在团城看到了那些先行一步回来的精兵，只是数目比起之前少了许多。

　　心腹也无暇顾及这些，想着把这些兵先骗到瀚海，把薛老二换回来再说。便编了个理由，带着这些人回了瀚海。

　　萧放已经三个晚上没合眼了，眼下阴影极重，下颌胡茬潦草，他在短短几日内迅速地消瘦下去，形销骨立地撑着。瓜仁儿已经不敢看萧放了，旁敲侧击地劝萧放歇息，久久未得回音，大着胆子抬头一看，萧放站在窗口，凝视远处，那个方向，正是薄小荷失踪的地方。瓜仁儿欲再劝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心里叹了一声，退下了。

　　团城来的薛老二的兵刚入瀚海便被控制住了，押往王府受审。他们在牢内与薛老二相见，还未来得及问一问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便被薛老二揪住了衣领一叠声地追问：“你们是不是遇到薄小荷了？你们真劫了她？她现在在哪里？可在你们手里？”

　　萧放冷冷地盯着他们，手中的剑越握越紧。

　　其中一个兵道：“老大，你说啥？啥子薄小荷？俺们不晓得！这狗日的萧放几个意思？想泼污水给咱？也要看老子同——”他的话戛然而止，只来得及低头看一眼自己胸前冒出来的剑尖，便再也说不出话，只余惊恐张大的嘴和瞠大的眼。

　　萧放极慢地抽剑，锋利的刀刃缓慢拉过血肉与骨骼的声音在寂静中十分清晰，剑尖终于抽出身体时，发出了一阵黏腻的声响，那是皮肉经络被刀刃扯出摩擦所造成的。

　　这无疑延长了人的痛苦，当剑终于抽离身体时，那个兵像是得到了解脱，长长地哀嚎一声，扑倒在地不动了。

　　萧放甩去剑尖上缠着的碎肉，轻声道：“下一个。”

　　剩下的兵开始争先恐后地说真话：“是是！我们在回团城的路上遇到了王妃的车队，我们一时鬼迷心窍……后来大部分人都去追那个假扮王妃的丫头……我们发现不对后返回……最后在那座废弃的屋子里发现了王府的护卫……后来，护卫死光后，我们进屋去搜，但只看到了满床的血，没见着王妃！真没！我拿我爹娘的命发誓！”

　　其余人亦纷纷附和，说当时只看到了血，没见着人，他们还在周边搜过，也没搜到什么。

　　这些人神色诚挚，不似做伪，指天画地地发誓，看样子恨不能剖开心腹以示他们没有说谎。

　　此时，萧放派去团城的精卫亦回来了，低声道，搜遍了薛老二的老巢，没有王妃。

　　萧放佝偻下腰，将头深深埋进双臂间。那一刻，连薛老二都看了出来，仿佛有什么支撑着这个男人最后希望的东西碎了。眼前这个男人像是被抽去了脊梁打碎了骨骼，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再站起来。

　　没有人敢说话。大家都看出萧放被逼到了绝望的墙角，没人知道一只陷入绝境的猛兽在最后时刻会做出什么事来，于是他们都放轻了自己的呼吸，不敢作声。

　　良久，萧放终于抬起头来，他的面容异常平静，除了那双阴翳的眼。

　　薛老二想开口说这是个误会，王妃的确不在他们手里，但是他没机会了。此前他的脖子多次被萧放拿着剑威胁，割出深浅不一的伤痕，这一次他的咽喉被彻底割开，血喷出来，溅射得如同一股水柱，白色的气管陷在肉里抽搐痉挛，他再也说不出话了。

　　萧放疲惫地站起身，只说了句“都杀了吧”，便如行尸走肉般走了出去，充耳不闻身后的求饶与哭喊。

　　修习高在帐中收到了薛老二身亡的消息，他愣了好久，一阵后怕蔓延开来，令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萧放当时领兵攻来的疯狂还深深印在脑海中，那种亡命之徒的孤注一掷让他现在想起依旧胆寒，幸而萧放的目标是薛老二，没顾上他，后来他领着残兵败将逃亡回大营，龟缩在此，捡回一条命。

　　他一夜无眠，在凌晨天还未亮时，悄悄地带着残部，撤回了明州。

　　这一场时日甚久的战役便如此草草落下了帷幕，然而对萧放来说，这是他人生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