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回头》墨银

55、第五十五章

　　虽然杨增福暂时还没什么动作，但是萧放还是提高了警惕，特意拨出十人，组了一支巡逻队，白天黑夜地在工地逡巡。而薄小荷那边则更警醒了些，她管的是后厨，要是谁在饭菜里下点什么，那整个工地可就完了。因此她也挑了些值得信任的人，也没和她们说缘由，只说开春了天变暖了，饭菜要干净些注意些，小心老鼠猫狗等，私下又叮嘱卜三卜四多看多想，宁可自己敏感些，也不能酿成大祸。

　　回城后便没什么动静的杨增福在这天终于来工地了，彼时萧放还在与余老讨论事情，便见瓜仁儿一路小跑满面焦色地过来，轻声道：“杨增福来了！”

　　萧放循着瓜仁儿过来的方向看去，远远地见一行人簇拥着中间一个中年男子缓步而来，一面走一面指点，似在巡查。瓜仁儿躬着身，预备将萧放迎过去与杨增福见面，却半日不见萧放动，他偷偷看了一眼，见他主子面容冷漠，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看样子是根本没有去迎接杨增福的打算。

　　杨增福一路过来刻意放慢了脚步，就是等着萧放前来迎的，可见那边那个高个的男人一动不动，心里冷笑一声，在瀚海的地界上敢在他面前摆谱的，萧放还是头一人。

　　两方人终于离得近了，萧放也看清了杨增福的样子，不过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面容甚至称得上清秀，起码表面看来，还是披着一层谦谦君子的人皮的。

　　杨增福也在打量这个被贬谪的王爷，从前回京述职时，也耳闻过这位王爷——当时还是世子爷——的名声，无非草包纨绔之类，如今见他不言不语站在那儿，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像是一柄出鞘的剑，看上去不似传闻中那般不堪。

　　两人彼此打量过，然后就都等着对方开口先见礼，于是场面一度冷清，十分尴尬。杨增福的随从率先站出来，倨傲道：“这位是瀚海知州杨大人，瀚海地界最大的官，只要脚踩着瀚海的土地，见着杨大人，就都得喊一声父母官！”

　　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奈何瓜仁儿也不是个吃素的，立刻道：“这位是皇上御笔亲封的恭靖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要说是瀚海，咱们王爷无论到大筑朝哪一处地界，见着他的人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恭靖王！否则就是对王室不忠、对天子忤逆！”

　　杨增福面色难看，盯着萧放剐了好几眼，然而心里却也知道，明面上萧放到底是个王爷，对方扯起这面虎皮大旗，他还真就得顺着做戏，因此索性大方地对萧放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萧放侧目，这杨增福拿得起放得下，倒有点出乎他意料，他沉声道：“杨大人无须多礼。”

　　然后两人开始惺惺作态互飙演技，一起并肩巡视了一段水渠，萧放意思意思地介绍了几句，杨增福也客套地赞了几句萧放为国为民，然后两人皮笑肉不笑地互相告别。

　　临走前，杨增福说改日下帖子给萧放，请他带上家眷，一同来吃酒。萧放面上言笑晏晏地应了，转头就沉下脸。回府后加派了府里巡逻的下人，严格管束门庭，只担心杨增福对薄小荷不利。

　　杨增福的帖子在三日后送到了王府的门房，敬邀萧放携女眷上门一叙。萧放厌恶地将帖子扔至一旁，恼道：“爷最烦这种臭虫苍蝇了！”

　　薄小荷道：“他也不是只请我们一家，昨儿个许夫人上门来说，他们也收到了帖子，想来他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搞鬼。”

　　萧放叹了一声，道：“到时我让卜三卜四寸步不离你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独自一人落单。”

　　薄小荷应了，当日赴宴时特意挑了十分朴素的衣裙，头上也只一根碧玉簪，带着卜三卜四去了。

　　知州府门口马车云集，人来人往，贵妇人们的云鬓、公子哥们的轻裘，一副盛世富贵景象。只是这场景出现在瀚海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就略有些嘲讽了。

　　薄小荷刚下马车，就见对面马车掀起帘子，许夫人也扶着侍女的手下车了，一眼看到薄小荷，立刻道：“王妃，我们一同进去吧。”

　　薄小荷在她脸上看到了紧张与焦虑，也感念她的关照，于是亲热地挽起她的手：“当然，我俩就在一处做个伴吧。”

　　刚绕过影壁，当头就见杨增福领着一行人上前迎接。杨增福身边跟着一个女子，容貌姝丽，只是姿态妖娆不甚端庄，朝他们走来时掐腰扭胯的，满头珠翠叮当乱响。

　　薄小荷心里疑惑，这女子不像是正派的当家夫人的样子，因此低声问许夫人：“这是知州夫人？”

　　许夫人也刚从那女子的做派中回过神来，开口时鄙夷之情藏都藏不住：“这哪里是什么知州夫人，是杨增福新纳的一个姨娘！哼，我上次来赴宴时，招待我们的是杨增福的另一个姨娘，这回又换了个！莫非杨增福是小娘养的，办个宴会，居然让姨娘来迎女客，他几个意思？！”

　　薄小荷问：“那知州夫人呢？”

　　许夫人默了默：“一年前就死了。听说是被杨增福磋磨死的，杨增福娶了三个夫人，除了头一个给他生了个女儿后才死，其他的两个都是怀孕的时候就死了。后来也没有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给他，他也没再续弦，所以知州府里没有当家的女主人。”

　　两人低语间，杨增福与姨娘已经走到眼前了，那女子先蝎蝎螫螫地给薄小荷与许夫人行了礼，薄小荷是王妃，无需回礼；许夫人却因为许骁在杨增福底下，不得不回礼，看得出来，她回得很憋屈。

　　杨增福率先与萧放打了招呼，然后目光放到薄小荷脸上，先是绕着她的脸打转，然后便往下去，轻飘飘掠过她的大肚子。卜三卜四一直密切注视着杨增福，见此，立刻一边一个往前一步，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

　　杨增福的眼神一触即收，而薄小荷依然感觉到了那目光中的不怀好意和淫邪，好在此时萧放一把擒住了杨增福的肩，将他往旁带：“杨大人，今儿个我们就来个不醉不休！”

　　杨增福愕然，萧放的动作太猝不及防，他还没从觊觎薄小荷的龌龊心思中回神，肩膀处就传来一阵剧痛，不由自主地就被萧放带走了，他耸了耸肩想摆脱桎梏，可那擒住他肩膀的手却纹丝不动，那力度好像要隔着皮肉掐断他的骨头一般，可恨的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不过是哥俩好的勾肩搭背罢了。

　　男宾和女眷在二门前分开，男人们去前厅喝酒，女人们则在姨娘的带领下去后院，那里自有给她们准备的宴席。

　　知州府的后花园打理得不错，分花拂柳一步一景，虽因为瀚海的干旱，做不到如同江南园林那般植被葱茏花木繁盛，然而却带着西北独有的空旷粗野的趣味。

　　“这园子不错，打理的人有份巧心思。”许夫人与薄小荷闲聊。

　　走在前头的姨娘听见了，转头嫣然一笑：“夫人好眼力。这园子是我们家大小姐一手布置的。今儿个宴席，菜色也是大小姐布置的。”

　　许夫人悄声和薄小荷讲起知州府这个大小姐，说是杨增福第一个夫人生的，也是杨增福唯一一个女儿，闺名叫杨弱水。只不过平日不大出府，也很少出席各种聚会，知道她的人不多。

　　正说着，就到了开席的地方。席面设在一处亭子当中，这亭子在一个小山头上，可以说是后院中最高的所在了，一路沿着石径蜿蜒往上，西北的风也愈发粗犷，待到走到亭子，远目望去，只见四面都极为空旷，只有一马平川的荒野。没有什么东西遮挡视线，极目能远眺至瀚海城的城墙，四面八方无穷无尽的风怒号着在这儿盘旋交汇，倒也能令人心胸开阔，生出无限豪迈之感。
　　亭子四面悬了厚厚的棉帘，掀帘进去，里头暖意融融，众女眷笑语嫣然云鬓衣香，和亭外那仿佛要濯荡一切的狂风俨然两个世界。

　　在诸多花枝招展的女眷中，薄小荷一眼就瞧见了当中一个穿着素色衣裙的女子。瀚海苦寒，大多女眷都穿得较为厚实，只在衣料花纹和首饰上下功夫，那姑娘却穿得单薄，尽显娉婷袅娜的身形，很有弱质纤纤之感。

　　薄小荷想她应该就是杨弱水，果然那姑娘站起来，朝薄小荷行了礼，口称弱水给王妃见礼。原来她就是前两次在磨岚河边取水时见过萧放、以及开渠当天特意与丫鬟挤在人群中看萧放的那个姑娘。

　　当然薄小荷还不知道杨弱水对她男人有一些不可告人的心思，此刻她笑着赞了几句杨小姐容色姝丽端庄矜持，而后令卜三给了见面礼。

　　在场诸人中薄小荷位分最高，因此她的座次便安排在了主家杨弱水旁边。杨弱水看上去不擅应酬，来不了场面上八面玲珑的那一套，夫人们偶尔逗趣几句，她便讷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众人怜她是个小姑娘，又没有主母教导，因此也不苛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