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妖怪夸我美》银子菌

1、青垣镇

　　七月，阳光正烈，街上车来车往，仿佛又平添了几分温度。
　　南熙下了公交车，撑着伞站在树下。
　　一条瘸了腿的大黄狗，拐到南熙身旁，往她身上嗅了嗅，然后原地一趴，吐出舌头，蹭着伞下的阴凉。
　　街边的小店里，三五个穿着校服的中学生，围着冷柜，一人要了一支冰棍。
　　街对面的陈记米铺里，一个年约六十岁的黝黑老头穿着圆领汗衫、花布短裤，躺在躺椅上，手扇着蒲扇，滋滋有味地听着南熙听不懂的戏曲。

　　青乾街1508号。
　　应该就是这里了。
　　南熙关掉导航，穿过了马路。

　　“你好，请问……”
　　“哟，大黄回来了。”
　　诶？
　　“汪汪。”
　　南熙低头，只见那条蹭在她伞底下乘凉的大黄狗也跟着一起过来了，它对着南熙吐了吐舌头，随即钻到了老头脚边。
　　老头笑眯眯地从躺椅上坐起，摸了摸大黄毛茸茸的脑袋，弯腰从一旁的桌子底下拿出一个狗盆，大黄闻到熟悉的味道，埋头就吃了起来。

　　“小姑娘要买米？”老头看了眼南熙，然后继续躺下，“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南熙摇了摇头道：“请问，您认识司徒遥吗？”
　　老头扇着蒲扇的手顿了顿，闭上眼道：“不认识。”
　　“那您有没有见过这个？”南熙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一本破旧的记事本，“青垣镇青乾街1508号，这个地址是我外婆留下的。”
　　老头又睁开眼，扫了眼南熙手中的记事本，摇了摇头：“小姑娘，我这里是卖米的，不是卖文具的。”
　　“可是……”
　　“走吧走吧，前面转角有文具店，要不你去那儿问问。”老头摆了摆手，眼角略显出一丝不耐烦，“我看你不像这里的人，好心提醒你一句，今天你来的那条路发生了车祸，今天晚上怕是通不了车了，你还是早点找个住的地方，这里偏僻，一到傍晚街上就没什么人了。”

　　南熙刚想回嘴，却突然想到什么。
　　老头怎么会知道她是今天来的？又怎么会知道她走的是哪条路？
　　除非……
　　老头认识她，还知道她来这里的目的。
　　南熙眼前一亮，她收起记事本，试探性地问道：“那请问，离这里最近的住宿在哪里？”
　　老头举着蒲扇往前一指，面不改色道：“你沿着青乾街往南走，第二个十字路口，就有住宿。”
　　“好的，谢谢老板。”

　　青垣镇，是南熙第一次来。
　　半个月前，外婆司徒遥突然去世，留下了一本不曾写过字的破旧记事本，和一张写了地址的便利贴。
　　据张律师回忆，司徒遥将记事本交给他的当天，司徒遥看起来很紧张，她匆忙地写完便利贴，夹入本子，还催促张律师收好赶紧离开，前后不超过五分钟。
　　而那天之后，南熙就收到司徒遥病危的消息。
　　南熙取出这张便利贴，的确是司徒遥的字迹。可既然有记事本，司徒遥为何不直接在本子上写？反而另拿了一张便利贴？
　　南熙猜测，要么记事本不是司徒遥的，要么就是有特殊的打开方式。
　　可南熙还觉得奇怪的是，便利贴上的字迹写的很匆忙，字迹边缘还有明显墨水化开的痕迹，显然司徒遥还未等墨水全干就合上了本子，可本子与便利贴接触的地方却没有任何印记，那这化开的墨水染到哪里去了呢？
　　南熙又仔仔细细翻看了一遍记事本，依然没有一点头绪。
　　她深深吸了口气，忽然想起从前母亲程媛训练自己的情形。
　　程媛是一名警察，从小就训练南熙的观察力与分析力，偶尔也会拿局里的案子给南熙作分析，南熙虽然是女孩子，却也对此很有兴趣。
　　但是这回……她好像解不出答案了。
　　南熙将记事本收好，决定去便利贴上的地址看看。

　　走了约莫七八分钟，一栋“青山民宿”映入眼帘，它处于两条马路交汇口，由于青乾街的坡度，民宿门口还有十几节向上的石阶，黑框白墙的水墨画色调、仿古的造型又为其增添了几分韵味。
　　南熙拿出手机留了个影，这才拾级而上。

　　推开门，清脆的风铃声响起，一股凉意扑面而来，仿佛还带着缕缕香气，萦绕于鼻尖，久久不散。
　　“欢迎光临。”窗边的沙发上，一名年轻的少女怀抱着一只碧色瞳孔的猫咪，猫咪伸出粉色肉垫，挠着少女的胳膊。
　　“你好，是陈老板让我来的。”陈记米铺，姓陈没错吧？
　　“陈老板？”少女先是一愣，随即了然，“那你在这儿休息一下吧，再过半小时他就能回来了。”
　　少女站起身，给南熙泡了杯茶，怀中的猫咪蹭地一下跳下沙发，那双碧眸紧盯着南熙打量了好一会儿，这才跟着少女走了。

　　民宿里很安静，南熙靠在沙发上，耳机里播放着最近正在练习的舞曲。
　　南熙是S大舞蹈系大三学生，暑假期间，她找了一间舞蹈工作室实习，教小朋友跳舞。
　　或许是小时候缺少父母的关爱，南熙很珍惜每一次与小朋友相处的机会。

　　“爷爷，你回来啦。”又是一阵风铃声响起，老头牵着狗，回来了。
　　南熙收起耳机，起身。
　　“思乐啊，快去给我盛一碗绿豆汤，今天太热了。”
　　“好，对了，有人找你。”
　　老头应着，回头望向南熙，对于她的出现并不意外。
　　看来，南熙赌对了。

　　陈记米铺的老板名叫陈蓁，也是这间青山民宿的老板，前台的少女陈思乐是陈蓁的孙女，巧的是，她也是S大学生，今年大一，广告系。
　　“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叫南熙吧。”陈蓁喝完绿豆汤，在南熙对面坐下，“之前在外面，有些话不方便说，我的态度唐突了，你别介意。”
　　南熙微微一笑，不太在意地摆了摆手：“陈老板，您认识我？”
　　“叫我陈爷爷吧，不需要那么见外。”陈蓁说着，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本相册，“你看，这是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

　　照片里的司徒遥抱着还是婴儿的南熙。

　　“陈爷爷，您和我外婆很熟吗？”
　　司徒遥从小就很疼南熙，程媛去世后，父亲酗酒不归，唯一和她亲的，只有司徒遥。
　　陈蓁看着照片，眼神渐渐变得温柔起来：“小遥是我们的小师妹，也是最有出息的。”
　　师妹？倒是没有听司徒遥提起过。
　　“外婆给我留了一本记事本，还有陈记米铺的地址，但我不知道她想告诉我的是什么。”提起记事本，南熙敏锐地捕捉到陈蓁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忧，“陈爷爷，你应该知道什么的吧？”
　　陈蓁放下手中的照片，许久后才道：“你知道你外婆是做什么的吗？”

　　南熙陷入了沉思。
　　司徒遥退休前是一名小学语文老师，但南熙知道，她肯定还有另一个身份。
　　因为……她和普通人有些不同。
　　她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会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还会大半夜穿着睡衣出门……
　　“她是和……那些东西……打交道的吧？”
　　陈蓁轻笑一声：“恩，那些东西，但你外婆并没有让你接触他们。”
　　南熙点了点头。
　　“你外婆是为了你好。”陈蓁将相册收好，思索了片刻后才道，“她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外婆一直对我很好。”南熙低下头，脑海里浮现出司徒遥的笑容，“可我一点都不了解她。”
　　南熙最快乐的童年时光，就是和司徒遥在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
　　她会找来“大朋友”、“小朋友”陪南熙玩捉迷藏，教她唱儿歌，讲睡前故事……
　　想起过去的种种，南熙的眼眶悄悄湿润了起来。
　　远处的大黄狗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南熙脚边，它用毛茸茸的头蹭了蹭南熙的小腿，似是安慰。
　　南熙抿了抿嘴，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南熙，或许是我自私了点，但我希望你可以继承小遥做的事情……”
　　南熙抬起头，疑惑地望向陈蓁。
　　“今晚可以请你留下来吗？如果过了今晚，你还是选择离开，我绝不会阻拦。”

　　青垣镇的夜晚很安静。
　　南熙坐在露台上，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
　　陈蓁的话是什么意思？过了今晚？难道今晚会发生什么？
　　南熙蜷缩起双腿，听着田间的蛙鸣。

　　不知过了多久，睡意袭来，南熙眯着眼，打了打哈欠，起身打算回房睡觉。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哭泣声。
　　南熙前进的脚步顿了顿。
　　除了哭声，似乎还有一股下午弥漫在民宿大堂里的香气。
　　而此刻，香气越发浓郁，并且……离她很近。

　　睡意瞬间被打消，南熙皱了皱眉，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谁？是谁在那里？”
　　露台的角落里摆放着一盆落地植物，声响……好像是从那边传来的。
　　南熙小心翼翼地走向背光面的角落，手心已渗出丝丝汗意。

　　“呜呜呜……”

　　是个小女孩。
　　南熙悄悄松了口气。

　　“你是谁？”
　　角落里蹲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她抬起头，眼角边还挂着未干的泪水，模样很是楚楚可怜。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爸爸妈妈呢？”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爸爸妈妈”，小女孩“哇”地一声，哭地更伤心了。
　　“别哭别哭，来，姐姐给你擦擦。”南熙拉着小女孩的手来到灯光下，抽了几张纸巾想要替她擦眼泪。
　　但她的手还未触及小女孩的脸，她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个女孩，没有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