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三千莲里》下雪时

6、第六天

　　敖丙没让哪吒等很久，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一道金光就从大厅的方向飞来，钻入七色宝莲中。

　　哪吒眨了眨眼，看到敖丙从袖子里拿出两张符纸，对他说：“我刚才和真人学了阳神化身术。”

　　太乙真人为了抗天雷，被削去头顶三花——这三花不仅仅是根基深厚、修为高深的体现，还关乎到道家所谓的“精、气、神”，即使他是元始天尊的弟子，想要重聚三花也希望渺茫。
　　更何况太乙真人在这之后几乎没有养过伤，马不停蹄地去了天界，想要早些为哪吒寻找恢复肉身的方法。

　　也是因此，太乙真人连以往能轻易画出的阳神化身术都快施展不出来了。

　　而敖丙和哪吒即使失去了肉身，魔丸和灵珠也无时无刻不在吸纳灵气，这些灵气无法储存于肉身，倒是正好能用来画符。

　　哪吒和敖丙出去玩的时候，太乙真人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了。

　　要是哪吒天天想出去玩，他岂不是要掏空自己来画符了？

　　最好的办法，还是把这门法术教给哪吒。

　　不过他也没想到，最后学了的反而是敖丙。

　　哪吒望着敖丙手中的符纸，惊喜道：“那我们现在可以出去了？”

　　敖丙四下张望了一下，挪动脚步挨近哪吒，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们晚点再去。”

　　哪吒觉得耳朵有些发痒，往后仰了仰，揉了揉耳根，问：“为什么？”

　　“我听李大人他们商量，晚上要去帮杨师兄抓人。”

　　“嗯？这么快？那个偷鸡贼找到了？”哪吒眼睛一亮，明白了敖丙的意思，也放低了声音，“咱们晚上悄悄跟上去！”

　　他说话的时候，手攀上敖丙的肩膀，凑得极近，一副准备说悄悄话的架势，这下轮到敖丙不自在了。

　　敖丙抬起手指挠了挠脸，忽然说：“我们这样去太显眼了。”

　　“所以？”

　　敖丙挣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摇身一变，变成一条只有巴掌大的小龙。

　　刚才还在大厅的时候，殷夫人对敖丙说，从小到大，哪吒一直被关在李府，即使偷跑出去，也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更别提和他一起玩了，敖丙是哪吒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虽然敖丙觉得殷夫人说这些话有点像在卖惨，但是他承认她说得没错，哪吒也是他仅有的朋友，他可以和哪吒再亲近一些，不用顾忌那么多。

　　而他的龙身，被很多龙夸过是龙族最漂亮的。

　　小龙敖丙仰首望着哪吒，眼里亮晶晶的，仿佛在等待夸奖。

　　哪吒：“……！”
　　震惊到失声。

　　被哪吒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的敖丙没有听到夸赞，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他摆了摆尾，犹如在水中遨游，一下子就窜上了哪吒的肩膀，细声说：“你变回去，再把我藏到袖子里，就没人能发现了。”

　　哪吒平时个头很小，再加上敖丙这样，只要小心一些，确实很难被人发现。

　　敖丙的龙首让人分辨不清是什么表情，不过声音倒是挺温和的，没有半点不适，看来他对这种状态极其熟悉……哪吒脑中如同电光火石划过，连忙问：“申公公是不是还经常让你变成小时候的样子？”

　　“嗯，”敖丙说，“冬天的时候，师父会把我藏进披风里，带到人间玩。”

　　难怪敖丙那么熟练地变小，那么熟练地变龙……

　　猜测被证实了，哪吒眼睛发直，喃喃道：“可恶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申公公。”

　　敖丙蓝色的眼里露出一丝疑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哪吒赶紧转移话题，他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手臂，咳嗽出声：“可是我没有袖子啊。”

　　说完他苦恼地望着敖丙细长又不失美感的龙身，思绪很快被他发光的鳞片所侵占。

　　尤其是和敖丙对视时，那双澄澈的湖蓝色眼睛望着自己，意识到从中流露出来的不加掩饰的信任，哪吒心跳不免加速起来。

　　要是把敖丙仔仔细细的，从头到尾薅一遍……他会生气的——哪吒暗暗想道。

　　这种想法太危险了，他赶紧将手背到身后，攥紧背上的衣服，未免自己失控，一不小心触碰到敖丙的身体。

　　“你赶紧变回来吧。”他说。

　　敖丙不知哪吒为什么突然紧张起来，他微微晃动脑袋，笑道：“不用，我可以待在你的头上。”

　　他从哪吒的肩膀跳起，飞上哪吒的头顶。

　　冰凉的触感顺着发丝传递下来，敖丙身上逸散出来的蓝色灵力垂到哪吒面前，丝绸般拂过哪吒的脸颊，遮盖住他的视线，仿佛将他拉入了蓝色的、静谧的异度空间。
　　哪吒僵硬地站着，许久才“诶”地一声，“你……”

　　头上像是被放了个一碰就会碎的珍贵瓷器，哪吒动也不敢动，连说话声音都小了。
　　他本想叫敖丙下来，又有些不舍，转口问道：“申公公带你到人间都做些什么？”

　　“没有做什么，就是觉得我整天在龙宫里太闷了，带我出来随便走走。”

　　哪吒的头发是向上飞舞的，红色的灵力看起来也十分温暖，敖丙寻了个舒适的姿势趴在他的头顶，他说话时龙尾甩动，鬣骆顺着灵力往上飘，把自己当成了哪吒头顶的装饰之一。

　　他轻叹了一声：“其实师父对我挺好的。”

　　如果当时申公豹再狠心一点，不让敖丙来找哪吒，根本不会发生后面这么多事。
　　可他面对敖丙的请求，还是心软了。

　　想到这里，敖丙突然有些好奇：“对了，你为什么叫师父‘申公公’？公公是什么意思？”

　　“呃……”伶牙俐齿的哪吒难得语塞，“公公就是，就是……那个……”

　　哪吒眼珠子乱转，支支吾吾半天都没有回答，敖丙也没那么执着要答案，便没再开口追问。

　　过了一会儿，哪吒发现敖丙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居然生出了逃过一劫的感觉。
　　他有些莫名地想着，敖丙那么单纯，人间的很多事他都不知道，有些事也不是那么美好的，还是不要让他明白好了。

　　他心里陡然生出了想要保护敖丙的想法，一股自心底油然而生的使命感占据了他的心灵，使得他前所未有的亢奋。

　　敖丙没发现哪吒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只觉得身边那些往上飞扬的头发舞得厉害，忍不住把龙尾变长了些，把他那些胡乱飞舞的发丝圈到中间。

　　所有的发丝都被圈起来，就好像在给哪吒扎大马尾。

　　没有了发丝的阻挡，敖丙眼前的视线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让他忍不住欢快地吐了串泡泡。

　　五彩斑斓的气泡从龙嘴中飞出，敖丙自己也愣了一下。

　　他一岁之后就没有再做过这种事了……都是因为哪吒头顶太过舒服，敖丙用小爪子捂住脸，在哪吒头顶盘成一圈一圈，龙首埋入其中，白玉一般的鳞片泛起了粉色。

　　还好泡泡是向上飞的，哪吒看不到。

　　敖丙从满腔羞耻中勉强找到了那么一点安慰。

　　接下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气氛倒也不错。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晚上。
　　哪吒和敖丙听着李府外面从热热闹闹变得万籁俱寂，心思再次活络起来。

　　敖丙画好了阳神化身术的金符，将他和哪吒的阳神引到七色宝莲外，哪吒没有半点抗拒，主动投入到符中，化作三岁时的小孩模样。

　　敖丙还是巴掌大的小龙模样，被哪吒小心翼翼捧到头顶，放在两个扎好的小揪揪中间。

　　为了防止哪吒偷跑，李靖让太乙真人给房间布下结界，哪吒从窗户钻出来，熟练地打晕结界兽，带着敖丙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小爷也是你们看得住的？”哪吒看着晕倒在地的结界兽，眼珠子一转，愉快道，“对手太烂没挑战，还真有点不习惯~”

　　月光散落在打磨得光滑的青石板上，泛起粼粼微光，敖丙在哪吒头顶微微仰首，打量着这座笼罩在月色下的府邸，又听哪吒道：“小爷今晚去捣乱，神仙来了也难办。”

　　敖丙的语调也跟着轻快不少：“我们往这边走。”

　　他放出一丝灵力，给哪吒指了个方向。

　　哪吒没有意见，顺着他给出的路线走。

　　“对了，”哪吒忽然说，“你怎么和我一起出来了？”

　　这件事虽然是敖丙提出来的，可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乖宝宝，就算想得到，八成也不会付诸实践。

　　“是杨师兄，”敖丙说，“他有事和我们说。”

　　哪吒可不记得杨戬什么时候和敖丙说过话，他心里泛起奇怪的感觉，有些烦躁地说：“你竟然信他。”

　　敖丙和他只见过一次吧？相处还不到半天，敖丙居然这么轻易就相信了他？

　　哪吒越发地坚定了要看好敖丙的念头。

　　顺着敖丙给出的路线，哪吒从李府的中心走到了东边一排房屋前。

　　这里曾经是李府仆从住的地方，因为哪吒性格顽劣，常常捉弄人，很多仆从受不了，除了最为忠心耿耿的几个以外，其他都陆陆续续请辞，这个地方便闲置了下来。

　　房屋门前上了锁，檐下、角落等地隐约可见青苔，房梁也结了不少蜘蛛网，哪吒透过这些房子，仿佛看到了这里曾经热热闹闹的景象——那些仆人被自己吓到后夺路而逃的惊慌神情，现在想想，都还有些怀念。

　　然而这种情绪只存在了一秒，就被他丢开了。

　　哪吒收回目光，打算绕过房屋，继续前进。

　　屋檐遮住了月光，越往前走环境就越发地昏暗，然而……

　　他的周围未免太亮了。

　　哪吒停下脚步，仰头看了看，亮色的光源也晃动起来。

　　哪吒仿佛看到了盘踞在自己头顶的蓝色光圈，好似一个明亮的电灯泡。
　　他沉默几秒，颇为艰难地开口：“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敖丙：“嗯？”

　　哪吒：“……你在发光。”

　　敖丙没有觉得哪里不对，纠正道：“是我的鳞片在发光。”

　　所以发光是龙族自带技能吗？哪吒陷入沉思。

　　敖丙八成已经不记得他们是偷跑出来的了，哪吒为了不暴露行踪，把敖丙轻轻移到自己手心里，珍而重之地捧着，一只手遮挡在前方，挡住他龙身上那比月光还要柔和的光晕。

　　为了让敖丙更舒服些，他放慢了脚步，然而行走时，手指还是会不经意地碰到敖丙。

　　冰凉的鳞片与他的手指一触即离，短暂得让哪吒生不出丝毫真实感，每当这时候，他都会凝神去捕捉那一瞬间的感觉，过于紧张的态度让他的心脏不听话地飞快跳动起来。

　　这一刻，哪吒的灵魂好像飞到了天上，脚踩在云端，他手中的光团散发着奇异的力量，令他心神恍惚、目眩神迷。

　　他手心里的敖丙也没比他好多少。

　　敖丙在哪吒手中情不自禁地蜷成一团。

　　过于窄小的空间让敖丙越发感觉拘束，然而更让他心慌的还是哪吒一言不发的作态。
　　明明还是符纸化身，哪吒的手指却好像有了温度，让体温略低的敖丙生出了被架在火上烤的炽热感。

　　这种感觉过于危险，哪吒过于珍重的态度又让敖丙忍不住心生眷恋，两种矛盾的思维不断冲击着敖丙的心神。
　　更让敖丙觉得火上浇油的是哪吒的手指常常从他的鳞片上蹭过，被他碰到的地方就好像点着了一般。哪怕知道哪吒是不小心，敖丙也还是把心悬到了半空中，如临大敌地睁圆了眼睛，一刻也不敢放松。

　　也幸亏这两人各有各的心思，谁也没发现谁的不自在。

　　绕过房屋的路程不算长，哪怕哪吒走得再慢，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待两人走出房屋的阴影，进入月光下，看到背对着他们立在路口处的杨戬时，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两人同时想道：总算结束了——我真是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