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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 春分(下) ...

  •   在春日明媚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脸上,柳不死用手遮着眼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摧毁了她多么希望这些天来经历的一切仅仅只是一场恐怖的噩梦,然而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淡淡疤痕却无声地摧毁了她心中最后一线希望。
      被那么多毒蛇咬到,如果不是身中鬼蜮,根本没可能活下来,更没有可能只一夜就只剩下淡淡的疤痕。
      她愣愣地盯着手臂上密布的疤痕,仰面朝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只剩下最后一年时间……
      不远处,秦子墨正靠着大青石发呆。那只肥嘟嘟的虎斑猫破天荒地没有趴在他怀里,而是远远地趴在大青石的另一头晒太阳。不知为何,柳不死觉得虎斑猫望着秦子墨的眼神里,闪烁着的是恐惧。
      “你还有多长时间?”秦子墨的目光忽然在柳不死的脸上凝聚。
      “什么?”柳不死有一刹那的失神。
      秦子墨避开柳不死的目光,苦笑一声:“换个问法。离鬼蜮子毒破土,还有多长时间?”
      “一年。”
      “嗯,一年啊。”少年的目光投向无边无际的苍茫天空,仿佛穿越了时光的洪流,无限虚幻和缈远。
      他忽然站起来,走到柳不死的身旁,俯下身来。有几缕头发落在柳不死的脸上,软软的,痒痒的。
      那双漆黑的眼眸犹如一潭深泉,一眼望不到边。
      “喂,你想活下去吗?”
      柳不死又是一愣。这个声音透着淡淡的沧桑,似有无限的怜悯与哀伤。虽然只和秦子墨接触过仅仅十天,但是柳不死已经确定眼前的这个人绝对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秦子墨。
      “我,还没想过。”
      “等你想好了记得告诉我。我走了。”
      少年的脸上渐渐绽开一个灿烂无边的笑容。少年的眼神在那个笑容中慢慢恢复到平时的干净清澈。
      现在,他又变回了秦子墨。
      “喵呜——”
      一直小心翼翼地躲在大青石另一头的虎斑猫大叫一声,从大青石上一跃而起兴奋地扑入秦子墨的怀中。
      秦子墨被黑猫撞得后退两步:“我刚刚做了个可怕的噩梦。我梦见,我梦见你的身上爬满了毒蛇……”
      “嗯,是噩梦。”柳不死爬起来,整理好东西翻身上马,“我们走吧,希望能在天黑前到达下一个城镇。”

      天公不作美。刚走出两个时辰,云层便开始在头顶集结,天空中接二连三地响起沉闷的雷声。
      雷雨骤至。冰凉的雨珠劈头盖脸地从天空中落下来,荒草一片瑟瑟。
      雨水迷了眼睛。举目远眺唯见长长的驿道如蛇一般向着前方遥远的地平线处迤迤逦逦地伸向远方。然而,在那条蛇一般无限延伸的土黄色驿道上,却出人意料得闪烁着一个鲜艳的绯色小点。
      在那片一望无际的苍茫中,那个绯色小点忽然间成了唯一的目标。柳不死擦去眼中的雨水,向着那个绯色小点策马疾驰。
      隔着密密的雨帘,那个绯色小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渐渐在二人的眼前化为一个高大的身影。
      是顾疏影。
      顾疏影一身绯衣,手执红伞,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中,恍如一尊雕像。
      看清眼前之人是谁,柳不死微愣片刻:“是你!”
      “我终于等到你了。柳大小姐。” 顾疏影蓦地抬起头来。重重的雨帘中,那双肖似苏明月的漆黑眼眸犹如闪烁着星芒,熠熠生辉。
      秦子墨好奇地打量着柳不死的表情,问了一句:“他是谁?”
      杀手的直觉让柳不死本能地感觉自己一旦跟顾疏影扯上关系,一定会惹来数不清的麻烦。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似乎没有必要再添上一个。
      “不认识的人。”
      柳不死冷冷抛下一句,策马将走,却被顾疏影一把抓住了缰绳。
      “我知道附近有个可以躲雨的地方。”
      “不必麻烦了。”柳不死避开顾疏影的目光,微笑着摇了摇头。
      “跟我走。”顾疏影并不理会,抓起飞冰的缰绳就走。
      “我们还是跟他走吧……”秦子墨整张脸都已苍白,抱着那只虎斑猫不住地打着冷战。
      雨越下越大,身上的衣服已经全湿了,粘在身上说不出的冰凉难受。两匹马开始在雨中不安地打着响鼻。再这样徘徊在雨里也不是个办法。
      柳不死皱了皱眉,沉默了。

      三人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眼前终于出现了一间破旧的草屋。虽然大半已经倾塌,但是剩下的一半尚能遮风挡雨。
      秦子墨抱着黑猫缩在墙角瑟瑟发抖,顾疏影正努力地想要点起一堆篝火。
      靠着柱子坐在地上,看着雨水顺着自己的头发不住地往下滴。柳不死的脑中却一直回响着另一个秦子墨问过的话。
      “你想活下去吗?”
      活下去,多么沉重的三个字。
      鬼蜮乃武林至毒,根本不存在解药。中了鬼蜮之毒的人要怎样才能活下去?
      篝火已经燃起,熊熊的火光映得整间草屋暖意融融。
      一阵沉默之后,顾疏影开口了。
      “你知不知道,把一个重伤的人推下马,可是会出人命的。”顾疏影抱着手臂倚在门口,似笑非笑,风情无限。
      柳不死刚想说话,却见那只虎斑猫忽然从秦子墨的怀里挣脱出来,绕到顾疏影的脚下,拿头蹭着顾疏影的脚脖子。脸上的表情兴奋而沉溺。
      “猫啊——”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顾疏影脸上的优雅闲适荡然无存,纵身跃出草屋,停在离草屋三丈开外的荒草中,面露惊恐。
      虎斑猫讨了个没趣,抖抖身上的水珠,悻悻地绕回到秦子墨身旁,靠着火堆闭目养神。
      柳不死望着雨中一脸惊恐的绯衣男子,目瞪口呆。顾疏影内力雄厚,在江湖上应该很少有人能伤到他分毫。那片林子里没有打斗的痕迹,他之所以会受伤应该是遭人暗算。原以为像他这样的人应该天不怕地不怕才对,没想到竟然会害怕区区一只虎斑猫。
      整整一炷香的时间。顾疏影却只是静静地站在荒草之中,似乎并不打算回草屋。远远看去,那个单薄的身影显得孤独和萧索,颇有些凄凉的味道。
      柳不死有些看不下去了,一把抓起了靠在墙边的伞,冲入了雨帘。
      陡然发现头顶的雨止了,顾疏影诧异地回头。
      “你没事吧?”
      极力地掩饰内心的尴尬,顾疏影拼尽全力挤出一笑:“让姑娘见笑了。”
      顾疏影伸手揉了揉眼睛,抬头望天。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因果报应吗?”声音很低,恍如梦呓,但柳不死还是听到了。
      “人间发生的一切事情都逃不过上天的眼睛。上天早就替所有的罪人安排好了罪有应得的惩罚。”
      雨依然在下,天空中不时划过一个又一个惊雷。柳不死淡淡地打量着顾疏影的侧脸,这样的天气总是容易让人触景生情。
      “知道我为什么会挂在树上吗?”顾疏影伸手接着伞沿滴下的冰凉雨珠,嘴角是凄然的苦笑,表情一派慨然,“我做梦也没想到我最疼爱的亲妹妹竟然会把剑刺入我的胸膛。原来,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背叛是如此痛苦的事情。”
      顾疏影的脸上挂着勉强的微笑,晶莹的水珠不停地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或许是泪水,又或许,仅仅只是雨水而已。
      柳不死望着他的侧脸叹了口气。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庄主和父亲柳瀚海的脸,如果是平日的她,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向那两个人复仇。可是,现在,她只剩下不到一年的生命。与其把生命中最后的一年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还不如去做些自己以前想做而没能够做的事情。
      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让那些痛苦的回忆随风而逝。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淡淡的语气,透着大彻大悟后的释然。似是在告诫自己,又似是在安慰身旁的人。
      顾疏影闻言一愣,嘴角缓缓扬起一抹无奈的笑。
      “喂,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没料到刚刚还一脸哀戚的顾疏影会突然调转话头,柳不死猝不及防,微愣了一下。
      “无论是什么都没关系。”顾疏影以为柳不死没有听清,又补了一句。
      “为什么?”
      “有恩必报,是我行走江湖的原则。”
      报恩……
      柳不死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找自己报仇的人从来都不缺,报恩的有生以来还真是头一回。
      “举手之劳而已,公子不必挂在心上。”柳不死发现自己的预感似乎要应验了。
      “救命之恩有重于泰山,我怎么能不放在心上?柳姑娘不必推辞,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算是杀人夺命的事,我也绝不推辞。”
      好一派慷慨激昂的神色!柳不死心下有些不以为然,她决定跟他开个玩笑。
      “好!”她的手指轻轻地拂过顾疏影的脸颊,果然是肤如凝脂,她邪邪一笑,冷冷地开口道,“既然如此,我就要你这颗漂亮的项上人头。”
      顾疏影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片刻,然而,他脸上的迷茫并未持续多久。电光火石间,他已拔出了系在腰上的情丝剑。一阵劲风从头顶吹过,柳不死只看到一条银龙以迅雷不及掩而之势飞向顾疏影那白皙如玉的脖子。
      他竟当真了……
      柳不死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悔,以最快的速度掷出了追月镖。
      只听“当当当”三声,情丝剑险险地擦着顾疏影的脖子飞了出去,“噌”地一声插入不远处的草地中。
      柳不死长舒一口气,背上却惊出了一阵冷汗。
      重承诺,轻生死。
      这样的人可是死一个少一个啊!
      到底该佩服他呢,还是该嘲笑他……
      “柳……小姐……”
      顾疏影茫然地盯着草地中的情丝剑,脸色煞白。虽然伤势尚未痊愈,但他的功力至少也已恢复八成。这世上能将他手中的剑击飞的人绝对不超过十位,而且必定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姑娘竟也有这样的功力。
      “果然,你这张脸不是白长的。”柳不死浅浅一笑,长得跟妖怪苏明月相像的人必定也是妖怪。
      乘着顾疏影琢磨这句话的机会,柳不死飞速地收回了刚刚掷出的几枚追月镖,接着头也不回地向草屋走去。
      一门心思都是刚刚那难以置信的一幕,顾疏影竟忘了草屋里那只令他胆战心惊的虎斑猫,跟着柳不死走回了草屋。
      虎斑猫已缩在了草屋的一角,而秦子墨正托着下巴坐在火堆旁,脸上是一派不耐烦的神情。
      “喂,你想好了没有?我这个人一向没什么耐心。”
      柳不死盯着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沉吟半晌:“如果我说我想活,你真的能替我找到鬼蜮的解药吗?”
      “当然能。”秦子墨的嘴角噙着笑意,似乎在嘲笑柳不死对自己的不信任。
      柳不死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时,她的心里已有了答案。
      “那好吧,我想活。”
      秦子墨满意地点点头,抓起一根枯枝,“唰唰唰”地在地上写了起来。
      “先找齐这几味药。”
      柳不死紧张地盯着地面,大气也不敢出。
      凤凰卵,千机散,珠明砂,玉蝶翎,火雪莲。
      五味药写罢,秦子墨忽然一偏头,靠着墙角沉沉睡去。
      柳不死一遍遍地默念这几个古怪的药名,却毫无头绪。自己虽然略通医理,但如此古怪的药名却还是头一次见到。
      “左手借我一下。”
      一直被冷落在一旁的顾疏影忽然一把抓过柳不死的左手,将食指指腹按在了柳不死的脉门上。
      “鬼蜮。难道说,我真的没有听错?”不多时,顾疏影的额头竟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没有听错,不过放心是鬼蜮母毒。我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
      柳不死抽回了手,脸色渐渐发沉。她已经打定主意,一旦对方露出对自己不利的表情,马上掷出追月镖。
      历史上身中鬼蜮母毒的人不在少数,而真正孕出鬼蜮子毒的却只有一次,那是因为大部分鬼蜮母毒的携带者根本没机会活到那一天。江湖上有种名为蹈火的刑罚正是起源于对鬼蜮母毒携带者的处理。柳不死可不想被当成妖物给推入幽冥火山。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顾疏影微微蹙了蹙眉,仿佛下定了决心般一把抓住了柳不死的手,表情极是诚恳。
      柳不死的身形定了片刻。
      自打鬼蜮出世以来,江湖人士皆视鬼蜮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顾疏影在听了鬼蜮之名后依然敢握住自己的手,或许,这个人真的可以信赖。
      “我需要一张可以自由行走于江湖的脸。”
      说完这句话,柳不死的目光再次落在地上龙飞凤舞的字迹上,开始暗自猜测练出这样一手潇洒俊逸的好字需要多少年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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