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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   牛穿穿气坏了,他出道以来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一边恨恨地走,一边对憨憨说:“你一定要加油啊,要是让这种人赢了渡神使大赛,我的猫脸还往哪儿搁啊!”
      憨憨答应了,倒没怎么往心里去。苗凤梧是那种美得让人没脾气的那种人,甚至多嚣张都仿佛可以被容忍,憨憨是这么觉得的。——她暗想,何未远应该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下午,她这么想着,一个人低着头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眼下正是倒春寒的天气,吐了点儿芽的嫩叶,刚冒出了头又被冻回去了。一只寒鸦扇着翅膀,呜哇呜地从她头顶飞过。
      她抬头看天,忽然想起刚上大学的那一年,她和何未远,还有张大卫,还有林为强,在夜里喝醉了酒。回来的时候,他们不管不顾地在这条路上,搭着肩膀放声歌唱。他们唱的太大声太难听了,连鸟儿们都捂着耳朵飞跑了。路过的大三大四的师兄见到他们这个样子,很诧异地道:“现在的小孩儿都这么猖狂了?”他们一起对着这些老师兄们嗤之以鼻。
      大一的时候,他们觉得大三大四的人就已经老得不行了,研究生们更是古董一堆。可是,那些年少恣意的时光啊,那些张狂放肆的青春啊,就像这树上纷纷掉落的树叶,一不留神,就哗啦啦地全掉光了。而年轻时陪在你身边的人啊,总会换过一茬又一茬——就像四季流转,快得让你来不及感伤;就像现在,憨憨走在这条路上,想起何未远当年的笑容,就如恍如隔世一般。她想,她应该不会再见到他了吧?他也应该不会想见到她了吧?其实不是不可惜的,他们永远也无法回到从前,她就这么失去了一个多年的哥们儿。
      她一个人站在白杨树下,发了一会儿的呆。她暗想:如果早知是这样,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在那个夜晚,当她站在他的面前,她还会不会脱口而出呢?
      卞无良从林荫道的另一端走了过来。他穿着一件长风衣,走在北方初春凛冽的风沙里。走到了她的面前,微微诧异:“哦,你在这里?还不去上课?”
      憨憨低下头,不说话。卞无良走过来,在她身边站定了。太阳慢慢地偏西了,天尽头,有如火烧灼着的云朵。又一群乌鸦,呜咽着飞向辽远的天际。
      憨憨忽然问:“每当你,非常非常地想念她的时候,怎么办?”
      他一怔,静默了很久,才说:“其实最难熬的时候,早就已经过去了。我上天入地,找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也会想,我到底是想找回她呢,还是仅仅是因为自己的不甘心呢?她从来都不是安安分分呆着的人,我找回了她,又能怎样呢?我在天上找了她三百年,有一天忽然想通了:找不到,没有关系;她肯不肯跟我回来,也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我要给自己一个交代。于是我就到人间来找。——我不想等到将来回想的时候,给自己留着遗憾。”
      憨憨有些伤感:“可是,你这么找啊找,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呀。”
      卞无良对着夕阳微微笑:“难道,生命不就是用来挥霍的吗?如果把时间花在你觉得真正值得的事情上,又何必在意成败得失?”
      憨憨回过头来看他,夕阳的光影照在他雕塑一般的脸上,那夺目的光晕,令人不敢正视。她一直这么仰头望着他,有那么一刹那,时光仿佛就此定格了。
      但突然之间,狂风大作,夕阳如血,树林里冲出一只野鸡,“嚎”的叫得就像凄厉的小沈阳,挣扎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卞无良脸色大变。憨憨奇道:“怎么了?”
      卞无良一把拉起她,只来得及说一句:“快跑!!!”她身不由己地跟着他一路狂奔起来。他们一路踩踏着从树上不停掉落的树枝和树叶,冲出了树林,向老篮球馆飞奔而去。
      当他们跑到老篮球馆门前,往日人声鼎沸的篮球馆门前,此时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整个球馆静得让人害怕。此时夕阳已然摇摇欲坠,风沙越来越猛,卞无良一咬牙,对憨憨说:“闭上眼,抱紧我!”然后抱起她高高跳起,向门内跃入。
      憨憨紧紧拉着他的衣襟,只感觉身上忽然有如烈焰灼烧,又仿佛有人狠狠地蒙住了她的口鼻,让她透不过气来。幸好篮球馆大门远远地向他们洞开了。门打开的那一刻,憨憨身上的压力一下消退了,两人腾空而入。
      进了篮球馆,憨憨才喘过气来。她的手还紧紧攥着卞无良的衣襟,面色苍白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卞无良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神色凝重道:“好像是天庭又出事了。”他沉吟道:“上一次出现这种天象,是王母娘娘抢班夺权的时候,玉帝那一派的神仙妖怪惶惶不可终日,那些妖怪们把天地间搞得乌烟瘴气。这一次……”他摇了摇头,疑惑道:“难道是张狗剩同志要反攻倒算?”
      憨憨没听过张狗剩的大名,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便担心地问:“不会伤及无辜吧?”
      卞无良说:“那些凡人自然没有问题,但是像你这种身上沾了些仙气又没什么法力的人,很容易被神经过敏的妖怪误伤。他们修炼了几百几千年,一直梦想着成仙;但是如果天庭换了统治者,很可能不批准他们的成仙请求,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很容易抓狂,很可能见到神仙就冲上去拼命……”
      憨憨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战战兢兢地说:“稳腚压倒一切,真是硬道理。”
      卞无良又安慰她道:“没事。咱们现在已经安全了。我上回在篮球馆见到你,就知道篮球馆大叔很喜欢你,所以刚才才带着你过来,闯进了他的结界。篮球馆大叔法力高强,我又在这里,一般的妖怪伤不了你。”
      这时,原本默不作声的篮球馆大叔突然瓮声瓮气地开口了:“憨憨,你放心在这里呆着吧。不管外面有多乱,我也会是你的防空洞。”
      憨憨感动得热泪盈眶。但她旋即又担心起来:“我的猫猫……”可怜的穿穿,不知道他现在会在哪儿?是在忙着四处安抚濒临崩溃的妖怪们呢?还是在到处劝架呢?他又会不会有危险?
      想着想着,憨憨坐立不安,只想冲出门去找她的宝贝猫。卞无良一把把她拉住了:“你放心,你的猫很机灵,一般的妖怪伤不了他、也不敢伤害他的。”
      “为什么?”憨憨奇怪地问道。
      卞无良微笑道:“这是天庭最大的一个八卦。穿穿的一个好朋友,是玉帝的梦中情人;所以如果玉帝再次上台,穿穿就更发达了。没有妖怪敢得罪他……”
      篮球馆外乌云蔽日,风雨大作。但憨憨看着他从容的身影,心里忽然安定了许多。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如同置身于一个小小的孤岛,尽管海浪再汹涌,也不能将她连同小岛席卷而去。她放松下来,盘腿坐着,听他说着天庭的八卦。他娓娓诉说,妙语连珠,她听得笑得前仰后合。
      天渐渐黑了,卞无良看着不远处的篮球架,若有所思。良久,他才问:“那天比赛,你怎么用脱了力气,还差一点儿走岔了真气?你平日不像这么出头的人啊。”
      憨憨低下头,抚摸着脚下的地板,想起前几天在这里的“功夫篮球”赛,不由地心潮起伏。她从来没有跟人说过那些,但那一刻,就那样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就好像对着一个多年相交的老友:“因为,那天我是帮我的一个好朋友出头。他在场上被人暗算受伤了……”
      她吞吞吐吐、断断续续地说着,说完了当天的情形,又说起了曾经暗恋的过往。她觉得自己好逊,说得颠三倒四,还絮絮叨叨。但是他就这么侧耳耐心听着,眼睛里有那么多的温柔和了解,鼓励着她接着说下去。
      等她说完了,他拍拍她的小手,安慰道:“嗨,你比我强。起码你现在已经解脱了。不要后悔,不要往回看。真的,你做得很对。” 她的眼圈忽然就红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他,有那么多的心里话说。在这天昏地暗的夜晚,她觉得他就是那样令人信赖,有着那么可靠的安全感。她说:“小时候,我没有爸爸。每当打雷下雨的时候,妈妈也会害怕。你没见过我妈妈那个人,平时那么厉害,一打雷就吓得抱着我,胆子可小了。我就一直在想,我爸爸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是不是很帅,很勇敢?是不是像何未远那么体贴、耐心?我觉得一定是的。有一件事儿我从来没有告诉我妈妈,连穿穿我都没有告诉过;我决定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个很man很勇敢的人,怀抱很温暖的那种,我可以在他怀里睡觉,多大的风雨我也不害怕……”
      夜慢慢深了。篮球馆就像一个坚固的温室,将狂风暴雨统统挡到了室外。在这天翻地覆的非常时刻,多少妖怪在发狂,多少生命如尘埃,但在这老旧的篮球馆内,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自成一片天地。
      过了一会儿,风雨似乎小了一些。憨憨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象。
      轰隆隆的雷刚才恶狠狠地炸了半晌,终于消停些了。她隔着窗户看着天地间那晦暗的一片,大树们东倒西歪,花草们奄奄一息;突然,又一个霹雳就这么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砰”地一声穿透了篮球馆的屋顶,于是雨水便哗啦啦地从天上倾泻而下,灌了进来。
      卞无良拉了她一把,两人急急躲到了没雨的角落。但是雷霆不断,风雨滔天,憨憨觉得自己就像天地间一片伶仃的树叶,仿佛随时会被风雨撕得粉碎。她不由自主地靠得他更紧了一些。他感受到了她的瑟缩,伸出手去抱住了她。
      憨憨晕乎乎地埋进了他的怀里,手臂自然而然地环住了他的腰。过了一会儿,又不知所措地仰起脸来看他。他也正看着她,就在这狂风骤雨的当下,不知怎地想起了初见时候,她躺在课堂上酣睡的模样:就那么乖乖地趴在桌上,乌黑的头发下露出一截嫩白的手臂,嘴角微微含笑,睡得就像一个婴儿。
      又一道白花花的闪电,从屋顶的裂缝中劈了下来,正照着她小小的惊惶的脸。她的瞳孔正对着他的眼睛,清澈得令人心悸。
      卞无良看着她的脸,忽然间很想很想,很想俯下身去吻她的唇;憨憨对着他幽深的眼睛,霎时愣住,忽然间是那么那么、那么地期待那个悬在半空的吻,就这么毫无顾忌地落下来。
      于是他慢慢地、身不由己地俯下身来,小心地寻找着她的嘴唇;于是她也慢慢地、身不由己地闭上了眼睛——但就是在那一刻,又一道惊雷从他们的头上滚过,于是他们统统被惊醒了。
      他缓缓地直起身来,扶了她一把:“没吓坏吧?”
      她惊魂未定。他也背过身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望着他的背影,心中隐隐有一种叫作抽痛的感觉。恍惚间,她想起她曾在他家的书房里读张爱玲,读《倾城之恋》,想起曾经那场倾城的灾难,仿佛只是为了成全一个小女子的爱情。可是此刻,古老的篮球馆外,依旧风雨飘摇,但是馆内却只剩下了尴尬而无措的两人。
      憨憨瘫坐了下来,在地上对着自己默念:镇定,镇定一点。这只是意外,是的,只是意外。
      那边厢,卞无良却也已经魂飞魄散:多少年了,他早已习惯独身一人;但他居然会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对一个小姑娘动心。如果当时那个惊雷没有在他头上响起……或者如果他不管他娘的什么惊雷响不响,就这么眼一闭,不管不顾地吻下去……他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了……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终于渐渐透出了鱼肚白。启明星高挂在天空,就像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睛,闪闪发光。
      肆虐了一夜的风雨终于渐渐停歇了。校园的一切终于归于平静。一只小鸟探头探脑地跳上了枝头,畏畏缩缩地开始练嗓。渐渐地,虫子也开始合唱,大树也跟着摇摆。
      憨憨沉默着,跟着卞无良慢慢走出了篮球馆的大门。远处传来几声鸡叫,树林里依然留着昨夜风雨的痕迹。她回过头去,再看一眼篮球馆大叔,忽然想起了卞无良日日催促她背的《诗经》,其中的两句此时此地蓦然涌上心头: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风潇潇呀雨潇潇,远处鸡鸣声声绕。既然已经见到了你,怎么能够不欢喜?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就是不欢喜。
      带着这样的惆怅,她向前走去。没走多远,就被一只猫撞了个满怀。她惊喜地看着怀里的猫:“穿穿!你没事吧?”
      穿穿一头扎在她怀里:“我没事,你都好吧?”他抬起头看着她,猫眼里竟然有晶莹的泪珠在滚动。
      憨憨感动极了,牢牢地抱着他,问:“你这一晚上,怎么过的?那些妖怪大大们,没有难为你吧?”
      “说来话长。我们回去慢慢说吧。”他细细打量着她的脸色,又看了卞无良一眼。然后,挥了挥肥爪子,对他说:“卞老师,咱们先走啦。”
      卞无良沉着脸,点了点头。
      牛穿穿一回到宿舍,没来得及诉说自己的境况,就抓着憨憨紧张地问:“昨天晚上,就你们俩,在篮球馆里过了一夜?”
      “……呃……怎么了?”
      穿穿小小的鼻尖都冒汗了:“那、那他没欺负你吧?”憨憨摇了摇头。他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但是她接下来的话差点儿让他跳了起来,她说:“可是,那样的气氛中,他……他……他差一点……”她说不下去了。
      穿穿明白了。看着憨憨困扰的样子,他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她的身边,充满耐心地说:“根据科学研究表明,极度危险和紧张的气氛会刺激人类的肾上腺素的激发,同时带动人的荷尔蒙的分泌……所以你们孤男寡女的,在那样的情况下,有那样的冲动是很正常的嘛。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你们俩,现在还是很纯洁的关系。”他嘴里不停念叨着,就像是在安慰她,也安慰自己一样:“比小白兔还纯洁,比雪花还纯洁,比爱婷大人的心灵还要纯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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